幻境还在继续推演。
曲遥看着那小穿山甲眼眶一热,那小穿山甲不停撕咬着宫夜光的手,嗷嗷叫着,似是有天大的怨气。
“这作乱为害的就是这畜牲么”村民们看着这只小穿山甲,满脸写着不信。
“你们可自行问他,我只负责捉。”宫夜光将这小兽往地上一摔,面无表情道。
旋即一股青烟缭绕,那小穿山甲化成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模样,男孩深棕色的头发带着点自然卷,除了脾气不好,其他都很可爱。
他即便被缚在地,也理直气壮龇牙大骂“都是你们这群村民贪得无厌几乎将这山中树木都砍尽了因为你们被活活饿死的走兽鸟虫不计其数杀你们几头牛算什么没杀你们这些人类祭天就不错了”
村民们一片岑寂,尽数低下了头,宫夜光冷眼看向一旁村民。半晌之后,一名老者颤颤巍巍自人群中走出,难过道“这山中树木并非是我等想伐,是那朝中天子要建造初云大殿和龙骊长舰,逼着我们伐的啊长白山上云杉与雪松木举世闻名,若是我们不伐这山中树木进贡朝堂,我们全村老小怕是命都保不住了”
宫夜光和戚晓一阵沉默。
“你们的命是命,那山中生灵的命便不是命了”小男孩浸着眼泪大声道“尔等可知这片山中因着乱砍滥伐活活饿死了多少生灵么多少走兽因着你们流离失所冻饿而死你们何尝给其他生灵留过活路”
戚晓感同身受,听了这番控诉后眼泪巴巴。
“无论怎样,那都与我等无关了。我明日要做的,便是将你带回长白宗复命。”宫夜光面无表情。
那天天色已晚,二人便在山脚下的小村里留宿了一夜,而那穿山甲便被施了缚相之法,被困在了柴房里。夜半时分月上枝头,柴房里传来声响,一声浅浅的“破”字传来。
小穿山甲睁开眼睛,震惊地看向面前那个生的极其好看的人,眼里全是不可置信。戚晓紧张地看了看门外,生怕被他师兄发现
“你你跟白日里那个臭牛鼻子不是一伙的么”男孩看着身上被解开的缚锁颤了颤不可置信地问道。
“别管那些了。”戚晓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轻声道“趁现在快逃吧,若是我师兄醒了,你就真的逃不了了。”
月光透过柴房的窗棂落在戚晓脸上,把那双原本就温软至极的眼睛照的如同湖水般娴柔清和,戚晓本就是生的极美极柔的少年,他微微一笑,像是坛开了封的清酒一般沁人心脾。
小男孩不觉愣了神,半晌之后别过通红的小脸蛋。
“你放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男孩子努力摆出生硬的姿态冷哼道“你若放走了我,你师兄肯定知道这是你做的,若他知道了,不会罚你么”
“也许会吧。”戚晓小声笑笑道“但我还是想帮你逃出去师尊曾教导过,犯错之人若生悔改之心,永不再犯,便该被放过。况且你情有可原,若你被带回长白,必是要被处死的。”
戚晓垂下眼睑,摇了摇头,温柔一笑道
“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会犯错呢我希望若有一天因做错了事儿而落了难,也会有人放了我。”
空气里的曲遥一愣,之后悲怮之情徒生。
戚晓放过了所有人,可到了最后,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放过他。
“你这个情,我承了”男孩站起身子,红着脸吸了吸鼻子道“我叫阿五,是我娘第一胎的第五个崽崽儿你叫什么名字从今天开始,你被长白山上所有的穿山甲和刺猬承包了”
“我叫戚晓,字亭瞳。”
青年温柔地笑道。
“戚亭瞳。亭瞳,是太阳的意思。”
小穿山甲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似要把戚晓的脸牢牢记住一般。
小穿山甲走后,戚晓长舒了一口气,却是在出了柴房后关门的一刹那,猛地听见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那小兽放走了”
戚晓一凛,吓得登时没摔在地上。之后被宫夜光一把拦腰抱起。
曲遥登时瞪大了眼睛,此刻月黑风高,他生怕漏下一点画面。
“夜光师兄”戚晓咽了咽口水垂下睫羽“我错了。”
“你错了什么地方”宫夜光面无表情道“我方才听你刚被全长白山的穿山甲承包了,如今你是有排面有头脸的人物,我该给你道喜才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醋酸味。
“师兄你究竟听了多久”戚晓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听了有一会儿了。”宫夜光冷声道“我总得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要和我分床睡。”
有着猎犬般敏锐嗅觉的曲遥此刻嗅到了激情的味道。
“师兄”戚晓害羞地别过头,却被宫夜光掐着下巴拼命转向自己。
“说。”宫夜光淡淡道“你打算怎么补偿。”
“师兄”便此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曲遥依旧能想象到戚晓那张红的滴血的脸。
“肉肉偿”戚晓用尽全力憋出两个字来。
宫夜光垂下睫毛,如同等待猎物入网的野兽,他借着一点微弱的萤火之光,盯着戚晓那嫣红的几欲滴血的嘴唇。
宫夜光压低了声音,里面全是沙哑和欲念。
“既是肉偿,你该自己动作。”
曲遥在黑暗之中红了脸。
他瞪大了眼睛,生怕漏下一帧画面。只见那厢戚晓乖乖地从宫夜光怀中跳下,牵着他入了柴房,之后踮起脚尖吻住了宫夜光
两道人影逐渐重叠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类似麝香的甜腥味道。月光透过柴房的窗棱照进里面,只见宫夜光横抱起戚晓,弹了弹手指,直接关了那柴房的门曲遥想凑近看,却发现空气里的一切都逐渐模糊了起来
“不是这正放到关键的怎么就不放了”曲遥崩溃地对着空气跳脚大喊“你这什么破回忆杀之前那么多没用的哔哔赖赖一点不剩全都放了,这正关键呢怎么就没了”
一切孟夏夜的暧昧和纠缠都归于宁静。曲遥那一瞬间仿佛又坠入了那个金色的无底洞穴再睁眼时,眼前是山风寂寂,秋草离离。
此刻已是秋天了。
这里是长白山巅,只是徒留一个戚晓坐在山巅之上,垂眸削着一个苹果。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戚晓的手指已然愈发变得修长,他已然能削出宫夜光那样,会不断的苹果皮了。
戚晓的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埋伏在山石后,涨着通红的脸悄咪咪地看着他,男孩身后是一群穿山甲,仿佛是亲友团的模样。
“去吧五崽儿勇敢点表白这种东西如果不说出来会后悔终生的”小男孩身边,一只老迈的雄性穿山甲握着爪子鼓励道“我和你娘给你加油”
“我我我我还是不敢万一失败了怎么办”阿五脸红的几欲滴血,转身想跑。
“就算失败也总比你日思夜想的好”阿五的娘叹息“你想这个人类天天想的茶饭不思的,你四婶子给你介绍的对象你连看都不看,你赶紧表明心意,无论成败,多少有个着落。”
阿五身后的穿山甲亲友团纷纷亮出手中的秘密武器,那是一个个由穿山甲们亲口啃成心形的苹果,还有山上采来的鲜花瓣,若是表白成功了便往天上撒
云雀和黄莺之类的异族友邦应援团也亲临现场,在长白宗天池附近的树枝上埋伏好,好事若成,那便漫天花语,百鸟啼鸣。
阿五的七大姑八大姨六位婶子全员出动,长白山全山头的穿山甲基本都码齐了,大家举着礼物,给即将表白的晚辈应援
阿五在穿山甲亲友团们的怂恿下,扭扭捏捏走上前去。
“亭亭瞳。”
阿五别过头,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可出口之后竟变成了气声阿五壮起胆子,卯足了劲准备再喊一声,却发现戚晓抬起了眼睛,看向远方的某处
阿五顺着戚晓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戚晓正愣愣地看着远处云台上的一个人,那人鹤冠墨发,面如冠玉,正手执长剑为长白弟子演示剑法。
戚晓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出神,眼神像是沉淀了一坛掺了蜜的醇酒一般。
甜腻又深沉。
阿五即便涉世不深,却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
戚晓眼里的那种东西,名为喜欢。
亭瞳喜欢那个人,就像阿五喜欢亭瞳一样,那么那么喜欢。
那种感情阿五明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被亭瞳用那样的眼神注视。
因为那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阿五在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许多。他亮的像星星一样的眼睛逐渐黯淡了下去。
“咦你怎么来了”戚晓的余光突然扫到了身后的男孩,于是他看着男孩微微笑了起来,向男孩递出了手中那个削好的苹果。
“亭瞳。”阿五认真地看向戚晓单刀直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云台上舞剑的人”
“啊”戚晓愣了愣,没想到阿五会冷不防问出这样一句话。
戚晓看着男孩认真的眼神,与他对视了半晌,确认了那男孩没有开玩笑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他是我毕生向往,前路信仰,余生之光。”
戚晓眨着蝶翼一般的睫毛,微微笑道。
“我爱他呀。”
戚晓温柔地说道。
秋风瑟瑟,几片落叶飞来,把男孩的头发杳杳吹起,长长的额发遮住了那男孩的眼睛。
“你们看,阿五他是告白成功了么”穿山甲爹紧张地问。
“我感觉是成了”阿五的八大姨铁口直断“看那个男人笑了若是不成,他怎么会这样开心”
“撒花么”阿五娘觉得此刻已然是见证历史,遂激动万分。
“撒花鸟叫献苹果放鞭炮定日子气氛搞起来”阿五爹下达了指令。
一旁的曲遥捂脸,这么有眼力见的助攻他还是第一次见。毕竟对方是一群啮齿类动物,情商再高也高不到哪里。穿山甲亲友团们这哪是在阿五伤口上撒盐,这简直是伤口上洒花椒大料孜然八角再上烧烤架活烤啊
满山鸟雀“喳嗷啊”的一声叫开了,戚晓一愣,不知从哪开始下起了花瓣雨,高举心形苹果的阿五爹打头阵狂奔而出却是还没跑到儿子身边,便被猛地挡住了阿五眼疾手快,一把夺走了他老爹千辛万苦啃出来的爱心苹果之后迅速将其整个塞进嘴里
“我呜不要你的苹果我自己有”阿五大声说。
戚晓看着这一连串顺溜的动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递送苹果的手就僵在那里。这厢阿五已然转过头,向着山下疯跑而去。
穿山甲们停住了动作,鸟雀们也不叫了,一切都寂静了。徒留戚晓在原地看着那一地花瓣发呆。
阿五一口气跑到山崖下没人的地方,之后他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再也憋不住,“嗷”地一嗓子哭出来,哭的声泪俱下。
“崽儿这咋回事你俩不是成了吗你咋还哭了”阿五的爹手足无措地拼命在儿子身后追赶。
“我没哭”阿五含着口中的苹果,泪流满面嘟囔着嘴硬道“我是给苹果噎住了噎哭了我没难过”
穿山甲亲友团们围在阿五身边,凑成一个圈,个个低着头,一时间山上静默无语。
曲遥叹了口气,看向戚晓的方向。
他继续看向那个云台上巍峨俊秀的身影,却是突然间,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与伤痛。
戚晓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苹果,半晌之后叹息一声。
曲遥顿了顿,向着戚晓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舞剑的宫夜光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身段妖娆,正殷切地举着一方帕子往宫夜光身边送曲遥一愣,紧接着便辨认出了那个女人是谁。
冯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