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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欲善其事,先利其器
    即便是这样特殊的时期, 夜幕下的邗沟河渠依旧龙灯似火,花团锦簇,河上觥筹交错, 笑闹声不断,脂粉味飘了几十里。

    “曲遥”

    澹台莲自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清贵孤冷的男子如今面无表情看着邗沟运河上花船里向他们招手大喊“仙长来玩呀给仙长打折呀”的妖冶女子们, 脸色逐渐涨至爆红。

    “你就是个王八蛋”

    鹤影寒潭从未察觉到主人如此暴怒, 已然勃然待发, 宁静舟和师悯慈虽然相识不久,但互相对视一眼后, 为了防止事态恶化, 二人心领神会地抱住澹台莲的左腿和右腿。

    “师父, 大局为重, 你要杀曲遥, 先办完正事儿再下手。”宁静舟道。

    “是啊仙长”师悯慈也道“此时我们已到扬州门外了,现在若是搞出什么动静, 我们便功亏一篑了”

    “师叔”曲遥也跪着哭道“这一笔你先记着等拿到了那长乐花,我把脑袋给您拧下来当夜壶, 胳膊腿儿卸了给您炖补汤喝”

    “你且留着自己用吧”澹台莲咬牙切齿道“你这脖子上顶的夜壶里装的的都是何尝龌蹉的东西夜里用我都怕绊脚”

    曲遥一听, 瞬间感动地龇牙一乐“师叔你居然会说笑话了”

    “现下我们要怎样才能从这水路混进去”宁静舟看着眼前的情况皱眉道“难不成真要伪装成嫖客”

    “怕是不成”师悯慈为难地道“这里嫖客都有户籍, 进进出出都必须被严格检查, 唯一不用被检查的, 就是花船上这些”

    “姑娘。”

    俗话说的好, 一回生,二回熟。

    女装这套业务,师徒几个已经不是第一次接了。

    然而不同的是,上把是卖艺,这把直接升级成了卖身。

    广陵花船有讲究, 姑娘们接客前都得起个艺名,这艺名就写在花牌之上。名妓一般背后都签了东家,这东家还不同于老鸨,老鸨子只是领班的,而东家是真正的大头,基本从不出面,只负责砸钱捧人,名妓们赚的钱则要与东家分成。

    故而名妓的花牌是要挂在画舫上最显眼之处,以便达官贵人们点选。

    而没签东家自己出来拉活接客的散户叫“游花”。“游花”姑娘们的花牌要随身带着,因为背后没有东家捧,排面自然要比名花少上很多。这些“游花”或是姐妹几人攒钱租上一条花船,或是找个妈妈带着,但总之,连个花牌艺名都没有的姑娘只能叫野鸡。

    曲遥是个有志气的人,他略一合计,宁当土鸡不当野鸡。于是迅速给四人编了艺名,便有了春遥、夏静、秋慈、冬莲四位姑娘。

    谭冬莲第一个不干。

    “女装也就算了,装作卖笑之人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我身为蓬莱玉清尊者,大不了这药不采了我便是死,也不能受此折辱”

    澹台莲脸色通红,几乎将自己的嘴唇咬的滴血。蓬莱小王子本是蓬莱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已被曲遥磨砺的放弃了一切骄傲,如今只想守住袴巾般的尊严。

    “嗨,师叔可别说那些个死啊活啊的话,又没说让你真卖身,就算是卖也有师侄儿我替你挡着呐况且歌妓也是人三百六十行挨个体验过了才叫修行嘛”曲春遥头都不抬,忙着在四块小牌子上尽力描摹。

    “瞧瞧我这花牌写的怎么样”曲遥骄傲地举起那个写着“夏静”的小牌子给宁静舟看。

    “挺好。”宁夏静淡漠已极,已然认命“就是你这朵花画的有点多余,像朵泡开的胖大海。”

    “花牌嘛,没花怎么行”曲春遥继续着自己的创作,丝毫不去看他师叔已然气的发青的脸色。

    “孽徒听没听我说话”澹台莲低喝。

    “听着呢,师叔你继续嗯秋慈呢该不是先我们一步跑去拉活了”曲遥猛地抬起头定睛一瞧,发现师悯慈那厮从远处颠颠地跑来,手里拿着四套女装。

    “小道用迷药放倒了四个姑娘。”师秋慈姑娘大言不惭“放心,小道已经在她们身边放了银两了,我这算是买的不算偷”

    宁静舟看着他熟练的架势,冷然道“曲遥,这个人,好像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和你与宫展眉应该都有些亲戚。”

    曲春遥加快速度,四个花牌已经准备妥当,行头也已然完备。师悯慈自随身带着的葫芦里倒出四粒丹丸道“一人一颗,这丹药可让男子在三个时辰内声音变细,变为女声。”

    “专业。”曲遥竖起大拇指,炒蚕豆一般扔进了嘴里。

    “曲遥什么东西你就吃”澹台莲试图阻止,怎料曲遥那厮嗓子眼粗,已然把这丹丸咽了下去

    那药丸一咽下去,曲遥便觉那东西似乎直接就在喉管里化开了一般曲遥咳不出来咽不下去,登时脸涨的通红。澹台莲旋即变了脸色,冷眼瞪向师悯慈“你给他吃的这是什么”

    “师叔,我没事”

    突然,一声娇嗲柔弱的嗓音自那矫健俊秀的少年口中溢了出来

    澹台莲握着曲遥肩膀的手登时僵住了,那声音仿佛是千万把小钩子在钩他的心肝一般。澹台莲根本把持不住,那一瞬间仿佛失了心跳。

    “卧槽卧槽卧槽他奶奶这东西居然这么管用这什么灵丹妙药”

    曲遥此刻嗓子里仿佛住了只黄莺一般,连骂人都像唱歌。曲遥连连拍着大腿,赞叹这奇妙的感觉

    “曲姑娘,您现可是个芳龄二八尚未出阁的声音,咱就别卧槽他奶奶了行么”宁静舟面无表情地建议。

    “好,奴家注意素质。多谢道长赐药之恩”平日里破马张飞般的曲遥柔柔地向师悯慈施了个万福礼,旋即转向谭冬莲和宁夏静。

    “师叔叔师兄兄咱们什么时候行动呀奴家等不及了奴家今夜还想当把花魁试试呢”曲遥迅速代入人设,捏着嗓子道。

    师悯慈一个激灵“说实话,曲兄,你现在一张口说话,贫道就肾气下行,尿意翻涌,特别特别想上茅厕。”

    曲遥美滋滋哼哼一声“快点把你那屎尿屁对付利索了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今夜老子就要制霸广陵水上夜场,成为风俗界流星般一纵即逝的传说”

    澹台莲红着脸,别过头,只能长叹一声“胡闹。”

    然而,当罪恶成为一种常态时,坚守和正义反而沦落成了孤岛。

    澹台莲几乎不能想象,澹台宗炼和澹台观止若是知道了他在广陵已然沦落至花船卖身该是个什么表情。

    显然曲遥对此毫不在意,就算明日澹台宗炼就要从蓬莱直飞到广陵取他狗头,他也会该浪就浪,倒海翻江。

    四套歌妓衣装,最终还是一件不落地穿在了四人身上。

    师悯慈这厮手竟也极巧,不过两三下便给曲遥绾了个妇人发髻。他又从那药箧里掏了朱砂代替胭脂,没鼓捣几下便直将曲遥画成了个姑娘模样,在暗处和朦胧昏黄的灯光下,竟真的不辨雌雄。

    “师道长,您究竟是在什么道观里修的仙啊怎么连这都会”

    师悯慈听罢,落寞一笑道“我师父卧病多年,伺候他梳洗绾发早已习惯了,至于女子发式也不过是换个样式而已。至于化妆之类日子久了,见得多了,也就都会了。”

    曲遥听了这番话微微一愣,他斜眼看向师悯慈,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映入眼帘,曲遥的知觉告诉他,这人与他没差几岁。

    可毕竟说到了师悯慈师父,曲遥听出了师道长语气里微不可闻的难过与思念来,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有了师悯慈帮忙,澹台莲这一次的姿容竟胜天仙一般。曲遥猛地一瞧,只觉心口荡漾,他微微咽了口唾液,但见澹台莲微垂着头,藏情水眸闪烁,含烟蹙眉微颦,他只是静静坐在这儿,便好似有种引人堕落的魔力一般。不远处的嫖客已有几个探头探脑看向他的,口中窃窃私语,一个个眼神极尽猥琐。

    曲遥此刻突然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他侧身挡在澹台莲身前,冷着脸翻个白眼回头一望,路旁嫖客被这生冷的杀气吓到,纷纷夺路奔逃。

    那厢宁静舟即便变成了女声之后,声音也带着一丝独有的沉郁。师悯慈声音本就清亮,吃下变声药丸后,倒显得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般。曲遥三人都吞了这药丸,转头一看他师叔实在不愿,便也没再为难澹台莲。

    “无妨,我师叔话少,一会儿我们三个随机应变就好。”曲遥向宁静舟和师悯慈道。

    “好,那么接下来,我们便要混上一条花船。”

    师悯慈颦眉道“我们如今只是游花,只能在岸边揽活,还得混条船才能过了这邗沟。有东家支撑的大花船我们是进不去的,倒是有很多个人包下来的小花船可以混上去,就是需要有客人点才能上去”

    “那完了,前功尽弃。”宁静舟道。

    “怎么讲”曲遥愣了愣。

    “师叔还好,可就凭曲遥与我,得是口味多么独特多么眼瞎之人才能相中我们。”宁静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捂着脸颤声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曲遥毅然决然将自己的小花牌往脖子上一挂,豪迈道“走钓凯子去”

    “这位小娘子”

    果然,还没走到目的地,就有前来搭讪的。

    搭讪的对象显然不是打头的曲遥,而是曲遥后头跟的谭冬莲。

    澹台莲一时愣怔,瞧着这登徒色子就要黏糊上自己的手,正当他拧起眉毛准备甩袖离去时,曲遥挡在了他身前。

    “滚滚滚”曲春遥怒道“他不卖身”

    “他不卖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嫖客不解。

    “这个,仅供展示,不出售。”曲遥指一指澹台莲,妒火中烧道“要买买我”

    “爷有毛病啊爷又不瞎”

    那嫖客刚想吐槽,便见那姑娘微微撩起袖子,薄纱和纨裙下是小麦色健壮结实的腱子,这“手腕”青筋暴起,像极了土匪化妆成卖笑女来劫财。

    曲遥身后,突然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他回过头看向澹台莲,但见他师叔微微别过头去,含烟眉已是舒展开来,眼中似有微波流转。

    “奴家可多谢了。”

    曲遥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不由自主通红起来。

    明明是一句调侃,由他师叔那沉郁且极低的调子说来,便仿佛有种极强的引力。

    曲遥低头,向后伸出手拉住他师叔的一点袖口,澹台莲一愣,反手握住了曲遥的手掌。

    四朵妖娆的金花穿过河堤,沿着金粼粼的河水和欢笑吆喝声,来到了码头的泊船口。

    这里停靠着无数待开的花船,码头旁人头攒动,打眼望处,皆是丝竹管弦之乐,嬛鬓酥腰之影。脂粉味与花香顺着大运河水飘散出去,不知有多少魂灵今夜又要在这销金窟里沉沦下去。

    曲遥蓄势待发,本以为能像上一次亭瞳馆亮相时大杀四方,一举夺魁。怎料此处女子太多,码头又不大,所有姑娘和嫖客统统挤在一处,总之根本没人看他们。

    广陵乃风雅之地,接客的姑娘们和男人们都异常含蓄,都是聚在一起眉目传情,欲语还休。曲遥他们还不甚懂规矩,还把该挡的桃花都给挡了,自然无人问津。

    “我就说,这一招怕是行不通。”澹台莲颦眉道。

    “这才刚开始,怎么就行不通了”曲遥哼哼“卖身卖艺和卖笑的重点,都在与卖既然是卖,那就要讲求个营销,只有营销得当,才能脱颖而出。”

    “哦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营销法”澹台莲斜了一眼曲遥,略带点鄙夷地置疑道。

    然而下一秒,澹台莲就后悔了。

    玉清尊者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去置疑曲遥这条疯狗。

    曲遥上前两步,大大方方走上码头清了清嗓,一声清喝划破夜空。

    “咳咳咳,诸位朋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我姐妹四个家道中落,今日流落广陵,为回馈新老客户,开业大酬宾,买一送三买我送她仨我们只卖身不卖艺先到先得,仅此一份送完即止。”

    广陵大运河畔,原本喧闹而躁动的夜,突然变得极肃穆,极寂静。

    那一瞬间,宁静舟的思绪不知怎的,就飘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蓬莱。

    登州农贸集市中有个坚果铺子叫“三只松鼠”,他们四个若要组个组合,刚好叫“四只野鸡。”

    打头的曲遥,可封鸡王。

    澹台莲那一刻很想不顾一切的逃开,方才那情意绵绵的氛围瞬间破坏的一干二净他再不想管什么反噬,也再不管什么苍生。总之那一刻他很希望曲遥这个人从未出现在他生命里,他从未收过这样一个师侄。

    曲春遥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三个人和他有关系,还特意往后指了指。

    曲遥胳膊扫过处,那卖笑的姑娘们以最快的速度向后躲去,生怕曲遥顺道给她们也指进去,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似乎忘记了仪态,拼命后退以求自保。

    “先到先得啊买我送她仨啊”

    曲遥大声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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