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子名叫纹姨, 今年五十四岁,已然在这秦淮水乡胭脂巷里漂泊了大半辈子,青春年华已然付诸流水, 如今是半老徐娘美色渐衰。现下的她,拉扯着几个并不火的姑娘, 勉强赚钱以求度日。
纹妈妈吸了口水烟, 看着船外莺歌燕舞十里灯辉, 轻轻摇了摇头。
“现如今的广陵,早已经是内外交困。大厦和大舜国的军队就在这不久前已经打了好几仗了两边儿的都不管我们广陵城内百姓。城内的允卿女仙们之前为了保护城里黎民百姓, 已经付出了多少
纹妈妈眼中全是不甘和恨意, 她握了握拳头,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那大厦国主为了夺地盘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都能干出来这人偏又和毗蓝教的妖人们勾结就他的那个什么狗屁国师叫什么乌头罗刹的”
“叫乌枢刹罗”
一旁的芝儿轻轻提醒。
“呸老娘爱怎么说怎么说”老鸨子咬牙切齿。
“那狗屁的国师以前就是个色胆包天的狗畜牲之前在广陵城内欺男霸女看中谁家的闺女便要施法暗地掳走叫人根本抓不住把柄这狗畜牲糟蹋死了多少闺女他们强占广陵的那些日子简直是暗无天日我们百姓迫于无奈只能自行起义反抗那景晗诚便武力平反, 大肆屠杀起义百姓好在我们广陵城里, 还有个允卿门。门内女仙为保护城内百姓,在毫无外援无人相帮的情况下, 与那乌枢刹罗的毗蓝教妖人整整斗了三个多月”
老鸨子深吸一口水烟,缭绕的烟雾里, 那双苍老的眼里溢满了水光, 她声音里全是无奈和愤恨。
“可只靠一个允卿门, 哪熬的住那数以万计的畜牲们仙宗之人根本不管我们广陵城的死活, 发出去的求援信一封都没有回应可叹那允卿门的女仙杨姑娘, 死的那般凄惨, 死的连尸首都收不齐全”
船上所有的人,听了这话俱是一颤。
曲遥只觉脑中“嗡”了一声,他看向澹台莲,只见澹台莲也一脸愣怔。
“你说什么”曲遥颤声上前两步问道“广陵城接连三个多月被封允卿门的姑娘们奋力抵抗却无人应援这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无人知晓”
澹台莲心中巨颤, 他刚想问话,突然想起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自己没有变声,此时他若开口说话,必然要露馅。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宁静舟已然出言置疑了。
“是啊这怎么可能”宁静舟沉声道“我们便是从北面长白宗来的,一路上风平浪静,就连仙宗之内也毫无波澜若广陵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没错。”师悯慈也颦眉赞同道“在下四海云游至此,如此骇然听闻之事竟丝毫没有听说若出了这样大的事,允卿门的求援消息该早就传到仙宗了,一般情况下若是仙宗内任何一宗门出现外患,仙宗大宗主该立刻派人平乱。怎么可能让允卿门独自支撑三个月”
“等会儿”那老妈妈凝眉道“你们四个姑娘家,一个从打北面山头来,一个四海云游,一个至今没吱过一声,剩下那个还时不时抽个羊癫疯,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子眼神锐利如刀,四人立刻缩起了脖子,眼见着要露馅儿,曲遥一看大事不好,赶紧上前圆场。
“没有没有老妈妈您别往歪处想,我姐妹们因家境贫困,个个东奔西走天南海北的干活挣钱唯独我,干一行爱一行专注卖身二十年。”
老妈妈端详了曲遥半晌,最终疑惑道“那这二十年来,你卖出去过么”
曲遥义正言辞“并没有,所以今晚我这窖藏了二十年的贞操就等您给开个封。”
“呦,那你这二十年来靠什么吃饭”那老鸨子鄙夷道。
曲遥被问住了,他思考半晌后,说出了两个字。
“修仙。”
曲春遥看着老鸨子,大言不惭。
纹妈妈被一个“修仙”堵的半晌无话,她从业四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一边卖身一边修仙的。如此清丽脱尘的卖身方式,她平生第一次见。
默默抽了口水烟,然而下一秒,一个清冷沉郁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
“那么广陵城内允卿门出这样大的事无人知晓,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师悯慈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身上带着的那股怂怂的气质徒然消失不见了。
“有人以极强的仙法功力铸以结界,拦截了所有通往允卿门的消息”
师小道长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尽冰冷,他看向船外那蒙蒙夜色,轻声说道。
“此刻被团团围住的,不止允卿门,还有整个广陵。此刻的广陵城该如罩在金钟罩下一般被结界围堵的密不透风而这条水路,是唯一一条通往罩子里的路。”
澹台莲听罢,眼神微冷,他看向师悯慈,此番言论正是他心中所想,故而赞同地轻轻点了点头。
“可这究竟是谁做的”曲遥疑惑道“他为什么要封锁广陵若他能衍化出这样大的结界,那么他的功法必然不低。他若真的要除掉允卿门亦或是为非作歹,为何还需如此大费周章这不通情理。”
曲遥此言在理,他语毕之后,四下一片岑寂。
一片岑寂后,纹妈妈叹息了一声,她敲了敲烟袋,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们不过是一介卖笑女子,对于这里面有什么秘辛隐情,自然是不知。只是,那名叫乌枢刹罗的畜牲之前因残害普通女子而激起民愤,他是景晗诚的国师,景晗诚为了平息民愤,如今在城内不敢公然再祸害姑娘,便开始挑我们这些风尘女子下手”
老鸨子默然握紧了拳头,两个姑娘也咬紧了嘴唇低下头去。
“大厦那帮狗官,拿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根本不当人三天两头就要选走些姑娘,送到那畜牲那里供他玩乐乱葬岗里,不知有多少姑娘的尸首”
纹妈妈说到这里,已然愤怒不止,她狠狠咬着牙,眼神里全是刻骨的仇恨。
“这乌枢刹罗如今不仅祸害这些姑娘,连男人也不放过城中长得俊俏些的小倌如今也遭了毒手这船舱里躺着的这个男人,便是被那乌枢刹罗糟蹋完,扔在外头的”
曲遥的心脏猛地被揪了两下。
他颤了颤,向那船舱内走了两步,伸手撩开了内舱的帘子,便看见了船舱内,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盖着一床脏兮兮被子的男人。
“我们是在码头不远处的草丛里捡到这个人的,捡到他时,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已经被烧的焦黑,没有一块好地方手指头叫人剁掉了四根,舌头亦被人割了去,他是活生生从那毗蓝教建在广陵城外的营帐里活生生一路爬回来的”
纹妈妈看着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轻声说道。
“我们几个捡到他时,他肠子都露在外面谷道全都破了他不能说话,故而我们也不晓得他的名字,因着他浑身上下已然被烧的焦黑,所以我们几个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黑糊糊。”芩儿叹息着说。
曲遥默然跪坐在地,静静地看着那床上躺着的,不能言语的男人。
曲遥根本无法知道,这个男人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他脸上也缠满了绷带,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然而却是在这时,那男人似乎听见了身边有人在谈论他,他轻轻睁开了眼睛,旋即看向了曲遥。
曲遥愣了愣,那双眼睛竟是极罕见的琥珀色,清冷剔透的如同一池清凌凌的泉水,他此时本该异常痛苦,然而这眼神却平静淡默的很,似是早已将一切苦痛看淡,生死皆与他无关。
曲遥替他掖好被角,即便明知他已经活不长了,却还是轻声安慰道“好好养伤,会好起来的。”
然而在那一瞬间,曲遥竟感觉这个躺着的男人似乎讽刺地笑了笑,之后阖上了眼睛。
曲遥看着那疏离淡漠的剔透神情,被这人的气质惊的愣了一瞬。
这个人,即便落魄凄惨至此,却还能有这般清贵不俗的气质,可想他未遭戕害之前,该是多么霁月光风一个人物。
可他如今,却被折磨至此,在一条花船上默默等待死神降临。
“我们捡到他时,他便就剩一口气了。”芝儿默然道“妈妈心眼好,不忍心看着他就那样惨死在河边,便捡到了花船上,由我们几个凑钱给他治伤,照顾他”
“罢了罢了我也只是个卖身的娼妇,哪里谈什么好心”那老妈妈吸了口水烟,用那不再剔透的,混浊的眼神看向远处水面,老妈妈轻声道“天下贱籍无论男女,本就一家。我们靠皮肉色相赚钱,本就轻贱如草芥一般为人不耻,若是再不互相扶持怜惜,谁还能怜惜我们呢”
芝儿和芩儿听罢这话,低下了头。
“就算是死,起码临死前身边有人照顾陪着,总要好过孤独一人吧。”纹妈妈说。
曲遥默了默,心中越发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