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遥在这小黑屋就这般暗无天日地呆了整整日, 临到晚上时终于叫人放了出来。
曲遥甫出来,便有件要事要等着证实。众人只见那百花公子“季天端”急冲冲地跑到存善堂旁边的小偏房外,却是恰巧那白藏之也刚刚被放出来, 两个人此刻都是第次看见彼此穿衣服的样子,时间尴尬万分, 两厢无话。
白藏之此时还并没有戴上那狼头面具, 右脸只是缠着白纱布。他别过湛蓝色的眼睛, 低垂眼睑,睫毛微颤, 左脸上有层细腻的红晕完全没有曲遥第次见他那会儿的生猛模样。
白藏之被毁掉的右脸确实是狰狞可怖, 可被纱布挡住之后, 这个人居然有种大狗狗般惹人怜爱的老实憨厚劲儿曲遥默了默, 按照这个人的品貌, 若不是半张脸惨遭毁容,该是极讨姑娘喜欢的。
曲遥看着对面那厮娇羞别扭的眼神, 只觉得这人就是他师叔,然而又怕认错, 故而咬咬牙上前步试探
接下来, 众人但见季天端上前步把握住那白藏之的肩膀白藏之登时个战栗, 正欲摆开季天端的手, 却听见季天端那厮背道“吾独爱莲之, 香远益清, 亭亭净植”
只听“啪”的声,巴掌便糊在季天端的脸上
紧接着,那百花公子“季天端”便捂住半张被打肿的脸激动的泪流满面“师叔果然是你啊”
白藏之登时愣住,湛蓝色的眼睛里神情激烈流转,他颤了颤, 最终不确定地颦眉问道“你是曲遥”
旋即澹台莲歉意地移开眼神,自己握住自己右手红着脸道“抱歉,我这个属于生理反应”
自此,参演人员全部集齐,除了个还躺在床上嚷嚷着要自挖双眼,其余诸位状态都很不错。
曲遥五十将幻境之中的情况告知了澹台莲,澹台莲听罢,略略沉吟道“竟是这样,我近来的确直受这壳子原主的影响,即便我魂魄已在这白藏之身体之中,可我的言行依旧受着这具躯壳桎梏,仿佛被某种意念强制操控般。”
“可是师叔,按照人设,白藏之的是绝对不敢给季天端个嘴巴子的”曲遥边在脸上敷着土豆片边吐槽。
“抱歉,可能是我想打你的冲动过于强烈,甚至超脱了此境的禁制。”
澹台莲声音平缓,毫无悔意。
曲遥默默咬牙,调整着土豆片的角度,他俩就这样坐在小祠堂门口,寂然了片刻。
曲遥突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转头看向白藏之,却见那白藏之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眼底仿佛有深不可及的漩涡等着将季天端包裹进去般。
欲望。
那深渊的名字叫欲望。
那是彻头彻尾如同渴奶羔羊般的欲望。
“师叔你这是怎么了”曲遥嘿嘿讪笑着,不确定地问道。
“我在想事情。”白藏之皱了皱眉头,可眼神却没离开过曲遥半刻。
“你在想什么”季天端的鼻子上已然开始冒汗,不知为何,曲遥就是觉得这眼神令人无端拘谨和紧张。
“我在想,既然白藏之如此深爱季天端,又为何会在三个月之后对他喊打喊杀,恨不得叫他去死。”澹台莲轻声说。
“啥”曲遥懵了“深爱”
“之死靡它。”
澹台莲望向天空,轻声说了四个字。
“师叔你知道我没有文化。”曲遥道“这啥意思”
“随时随地,每时每刻,白藏之都在控制着把季天端拆吞入腹化入体内的欲念便例如我现在,只想将季天端压在塌上可我却又顾忌你的感受,不停阻止着自己,不让自己伤害你这种感情无时不刻都在折磨着白藏之。”
那白藏之垂下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样闭上了眼睛。
曲遥吓得土豆片差点掉嘴里。
“那师叔你可要控制住啊”曲遥赶紧嘱咐“咱们蓬莱不是有那个特色无情道吗能让人绝情断欲那种。”
“我不确定。”白藏之神色淡漠地看向园中那棵桂花树道“这原主所修之法与蓬莱心法犯冲,绝情道于他没什么效果。况且他对于季天端的爱意过于浓烈,这原主脑海中每时每刻都是季天端的影子,他可以为季天端付出切别的我不敢说,不过我现在敢肯定件事。”
“肯定什么”曲遥见他师叔神情肃穆,心中不觉颤。
“白藏之后来那样恨季天端,定是这百花公子季天端做了极伤天害理、极丧尽天良极对不起他的事来”
澹台莲猛地转过头,眼神中的死亡目光直直射向曲遥,给曲遥吓的个激灵,土豆片就生生掉进了嘴里。
“这怎么可能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师叔,你要想,咱们不能入戏太深得把里外拐分开,就算是辜负,那也是季天端对不起白藏之,绝不是我对不起你我要是对不起你,门前这棵树立刻被天雷劈”
曲遥还没把自己摘完,只听“啪嚓”声但见那光天化日下,道紫电生生劈在那桂花树上,将树劈成了两段
二人看着那抔焦炭,时沉默无话。
“曲遥你看看,天都想亡你”
然而话还未说完,远处个焦急的女声便传了来。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呢大公子在哪啊”
曲遥愣,这允卿门内能被叫大公子的估计此刻只有他个人,原来其他师姐师妹对他的称呼竟都是“大公子。”唯有杨绵绵叫他的小名“春儿”。
曲遥此刻丝毫未意识到,已经大祸临头,他探了探头,招招手道“师姐,什么事啊”
“你还问我什么事”那师姐眼瞅着气不打处来“你可知那水云间的头牌小倌儿姚镜流”
“不知道啊。”还没等曲遥想什么,否定句已经脱口而出。
“这可就怪了你不知道他,他可是来找你了这姚镜流现在就在允卿门外,说是你上个月醉宿于水云间,因着醉酒,撞坏了他腰间块极其名贵的玉如今只有娶他作男妻他才肯罢休这会儿人家姚公子上门来等着找你讨说法手里还拿着你的贴身汗巾”
曲遥彻底懵了。
他原以为这季天端只是个病秧子,又被季疏月那般狠心管教着,该是个乖乖仔。却是没想到这厮竟是个风流种子,还去狎男妓去了还要给人家娶回来
那厢刚说完“我从未辜负过你”的曲遥,猛地觉得脊梁骨寒但见那白藏之正死死盯着他,眼神就像个绞肉的滚刀,恨不得将季天端连同曲遥起剁成饺子馅。
“走吧,看看去吧,左右都是秋后问斩,不如走的大义凛然些。”
白藏之盯着季天端面无表情说道。
允卿门大门外,季源远已经气的快要吐血,她堪堪扶在门外,生生握掉块墙皮。
但见间红色软骄就停在允卿门前,轿门外是这位官人的小龟公,手中高举着块碎了个茬子的玉佩,已经吐沫星横飞将二人的结缘事迹诉诸了无数遍。季源远边听,边调整着呼吸,生怕给气的背过气去。
“我们官人这块玉,名叫水苍之玉,乃是陛下亲赠这是皇家圣物如今却被你们公子在上月初二那日庙会不小心撞碎了季公子撞碎这玉后,便在我们那里商量赔偿事宜恰好我们官人好奕棋在屋内设下局“千里独行局” 你们公子竟就破了这局我们官人甚是喜欢,夜良宵之后,便留下信物,说不日便要登门拜访允卿门,这水苍玉便不用赔了我们公子愿自行下聘,入允卿门内,侍伴百花公子左右”
“夜良宵他还良宵了”
季源远瞪起眼睛大怒她看着那块碎了个茬子的苍蓝色玉石,自是明白这物件有多金贵,说到底这就是让人讹上了
旁的曲遥住了脚步已经不敢再上前,他拼命回忆这段,却始终没回忆起来“良宵”的情节,许是这季公子喝高了发生了什么他也忘了装着澹台莲灵魂的白藏之就在旁默默看着他,看的百花公子季天端的冷汗噼里啪啦地掉。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我们家公子是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大舜天子都曾听过我们官人吹箫就以我们家官人的身价,配你们允卿门的季公子那是妥妥的我们公子如今是亲临座驾怎么你还想给我们退回去我们公子都给你们破了身子了你这允卿门好大的排面这开罪的可不是水云间,开罪的是大舜皇室的颜面”
允卿门内是群女眷,碰上这种事根本不懂如何交涉,况且此刻对面直接就把人给抬来了细瞧那轿子里还有被褥铺盖,是已经做好了长驻准备。
季源远余光瞟,已然瞟到了边的季天端,她冷哼声,把将那季天端拽了过来,气的直哆嗦道“快快快,你来看看,人家现在来会亲家了,你且说说怎么办罢”
“小春儿你怎么能这么过分”杨绵绵眼泪汪汪控诉着季天端“你是不要阿藏了是吗阿藏多爱你,阿藏多可怜阿藏定会难过的偷偷哭的”
就在所有利刃般的目光都集中在季天端身上时,那轿子里突然传来个极清冷淡漠的男声。
“你们不必为难天端,若允卿门实在觉得我这样的人呆在门中是玷污门庭,我即刻便走。”
轿子帘微微掀开,阵暖香的风扑鼻而来。此刻还是冬天,天上还飘着清雪。那绝世的男子面无表情,目光清冷,琉璃色的眼珠只浅浅望着季天端。白狐裘下是身月白织金长衫。
他下了轿子,双足踩在落有薄雪的地上,那雪仿佛是见不得这般霁月光风的人物,登时化作了水。
在场的允卿门女眷们倒吸了口气。
男子神色疏离,撑开把泸州十六骨素白色水棕竹的桐油纸伞,伞面微微挪开,轻轻瞥看向季天端道“百花公子有何说法”
曲遥愣了愣,看向身边师姐师妹们,怎料除了个季源远,便再没有个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的人了这些姑娘全去对着姚镜流犯花痴去了。
“直接把人撵走未免也太不通情理不如让他住个两三天再议”曲遥斟酌着道。
“我看行,让他住吧嗯。”
曾经态度坚决的杨绵绵第个叛变了,她再不管阿藏是否会哭晕在茅厕,与众师姐妹头。
曲遥看向这姚镜流,歉意地笑,他看向那双眼睛,却是突然间,曲遥浑身个震悚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他见过
只见了眼,曲遥便无法忘记这双眼睛,与允卿门外那条花船上,那个浑身烧伤的名叫“黑糊糊”的双眼
别无二致
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的感觉,也是那样熟悉熟悉到曲遥只看了他眼,便觉得心头阵激荡姚镜流只浅浅地盯了季天端眼可那剔透到恐怖的眼神,似乎早已将那藏在季天端躯壳里的魂魄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个人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却是突然,姚镜流目光流转,眼神落在了白藏之的身上
姚镜流的目光忽然轻佻起来,他上下打谅,曲遥身边的澹台莲猛地绷紧身子眼神凝重冷然地望向他。
却是没想到,下刻,姚镜流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他撑着伞,那样杳杳笑,姿容无限。
笑容里,是明目张胆的讽刺与讥诮。
曲遥心里滞,心说这位大哥虽然我觉得你很熟,但你也不能看不起残疾人啊是不是
“我没有看不起你。”
那姚镜流冷不丁开了口,吓了曲遥个激灵
曲遥回过神,却发现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竟是对身边的白藏之说的。
“我只是讨厌你罢了。”
姚镜流伏下身子收起伞,在白藏之耳边轻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姚镜流是谁的魂儿这个不用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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