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遥离开后厨后, 虽神思驰荡,却还算没忘记此行原本的目的,准备去允卿门弟子们所居的斜月楼里寻找师悯慈所扮演的邵绾衣师姐和宁静舟扮演的陆羽萤师姐
曲遥左绕右绕, 竟发觉自己在允卿门这大宅子里绕的快要晕了,允卿门内假山怪石无数, 又有奇花异草和各色亭台楼阁门内种有仙宗之中最大的药田, 琼雪甸。这药田外施有结界, 是以即便是寒冬腊月,药草奇花依旧能如常生长。
曲遥此刻便是绕到了这药田旁边, 他看着幻境之中这亩郁郁葱葱的琼雪甸心中开始泛起愁来他们此行允卿门, 本是为了给澹台莲求药以抑制反噬, 如今却被困在了生魂驻里这会子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逃出去, 他师叔也不知还能再挺多久。
曲遥走了几圈, 竟发觉自己还在原地打转登时便给曲遥气的骂了句娘却是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
师悯慈所饰演的吹笛子仙女邵绾衣, 此刻就呆在这药田旁边的大石头上优雅地端坐着,手里正剪着纸条条而师悯慈的旁边立着一方木质轮椅, 轮椅上的姑娘似是失去了对生活的一切向往, 盖着一块粉色毛毯瘫坐在轮椅上, 双目之上贴着两片黄瓜
“这是静舟师兄”
曲遥颤颤着后退两步。
“呀遥遥来了”师悯慈微微一惊, 接着递过去一个蒲团道“快坐快坐这不今儿天气好, 带你宁师兄哦不, 带你羽萤师姐出来透透气,她这两天连屋都不肯出,郁结的很”
“曲遥是你么”
宁静舟听罢,猛地将眼皮子上敷的黄瓜片取下,曲遥看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登时心里一惊旋即心疼道“师兄快敷回去, 把眼睛养好。”
“我已铸下滔天大错眼睛虽能养好,仙心却养不回去了”
宁静舟重新瘫回轮椅上,沉痛地感慨。
“唉这些也都是天意,不过算是一种修行罢了,于修为无损的。宁兄你就是爱多想”师悯慈劝道。
“是呀是呀,多大点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曲遥也劝。
“不,按照规矩,男子若看了女子身子,自是要负责的娶之的。等我离开这幻境之后,按照规矩,我是要求娶”
“滚你奶奶的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可是看了三十多个姑娘怎么你还想娶三十个老婆美的你大鼻涕冒泡泡”
曲遥拎起那条粉色毛毯冷哼一声扣在正在痛苦的宁静舟头上
“别理他,快坐下给我打打下手。”
师悯慈立刻打圆场,慈祥地对曲遥说道。
“话说师姐,你这是在剪什么”曲遥看着师悯慈手里搓着的长条状纸片疑惑。
“你看这像什么”
师悯慈故作玄虚,向那曲遥骄傲地展示着手中的通草条条。
“你这是在用纸剪豆芽”曲遥相看了半天疑惑道。
“庸俗这做的是菊花”师悯慈大怒,指着自己辛辛苦苦裁的条条怒道“什么豆芽这是用通草纸剪成的菊花瓣这是通草花是戴在头上的花儿”
“这叫通草花,乃广陵一绝”师悯慈道:“这通草本是一味中药,又名通脱木。因这通脱木的茎髓易折,切开之后里面有许多白色隔膜,取这些白瓤出来,制成纸,便能做成花儿,与真花无异。”
师小道长拿出一张做好的通草纸给曲遥看,果然这纸横纹深浅,轻白无比,做成花瓣的确与真花别无二致。
曲遥又看向一旁,那些是师小道长已经剪好并上了色的长短不一的“花瓣”。师悯慈不死心地拿起一条给曲遥看“你看,是不是上了色之后便像花瓣了”
“像七彩的豆芽。”
曲遥沉默良久之后斟酌道。
师悯慈愤怒地将自己剪好的“花瓣”攒在一起,用浆糊粘好,之后给曲遥看“是不是这回就像菊花了”
“像一捧七彩的豆芽。”曲遥默然。
师悯慈放弃了感化曲遥这等不会联想的俗人,气的哼哧了一声转头自己搞自己的民间艺术。
曲遥默了一默,想象了一下元宵灯会即将出现的唯美画面允卿门的姑娘们头戴各色豆芽出现在广陵城里不觉浑身一个战栗。
师悯慈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自顾自地欣赏起自己所做的七彩豆芽,一边欣赏一边说道“明晚是元宵灯会,到时候我便戴着这花儿去,定要艳冠群芳”
曲遥沉默了,他抹了把脸道“师小道长,您先停停你手里的豆芽,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的。”
“怎么了”师悯慈问道。
“这个幻境中的生魂,是只有我们几个触碰到脑浆的人么”曲遥皱眉道“没触碰过脑浆的生魂或者已经死去的魂魄,会不会通过某种方式也来到这个地方”
师悯慈默了默“小道其实也并不清楚这些,但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你所说的这种情况,却实有可能发生。”
“曲兄,世界其实并不只有你眼前的这一个,便如这生魂驻一般,发生着过去和未来的世界,是有无数的。世界既然有无数个,那么去往无数世界的通道和方法势必也会无数,自然不止嘎巴拉碗一条路。”
师悯慈捻起一张通草纸笑起来道“曲兄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曲遥良久没有回答。
“邵师姐师姐还有大公子你们在这里啊”曲遥一愣,看向声源,竟是之前他见过的,梳着俩揪揪头的叫燕燕的小姑娘,这小姑娘似是专门负责传话的,她开心地道“快去吃晚饭啦今儿晚上的鱼汤是那位姚公子炖的可香了姚公子说明儿元宵灯会,晚上的团圆饭他还要做呢”
曲遥心里微微一动。
宁静舟因着身体还未痊愈所以没有去玉馔堂吃饭,燕燕师妹特意把他的份儿送了过来,而装着曲遥的“季天端”和装着师悯慈的“邵绾衣”则被带去了玉馔堂里。
甫一进玉馔堂内,曲遥便被这热络的场面惊住了但见那姚镜流被簇拥在花团锦簇之中,在座的都是神仙一样品貌俱加顾盼生春的仙女儿们。
允卿门与其他仙宗最为不同之处便是,平日里女修们是没有固定道服的。女孩子们只穿着自己的各式衣物,戴的首饰也是由内门所打造。
允卿门分为内、外两门。外门为道修女仙,由季源远负责为代门主。而内门的姑娘大多都是被收养进来的可怜孤女,却又因没有仙根而无法修仙的,这些女孩子们便会帮忙料理其他琐碎杂事。
因此内门又分供花筑、司衣筑、司药筑、粉黛筑等等这些姑娘们所做的衣物、首饰、除却门内姐妹们自用,也会外售一部分,作为门内一部分收益。
内门如今由邵绾衣负责代门主邵绾衣和季源远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那邵绾衣待人不比季源远凌厉,一向温柔可亲,故而门内姑娘若是犯了错,总要先去找她。只是不知这些女子若是知道了她们敬爱的代门主如今壳子里装的是个怂包且略猥琐的小道长该是个什么感受。
故而允卿门断不似其他仙门,吃饭时一堆破规矩,要按资排辈从头坐到尾,允卿门内弟子皆似亲姐妹一般,大家围坐在圆桌之上,并无太多规矩拘束。
仙女们和那姚公子边聊边吃,曲遥到时,眼见着那姚公子正在介绍这鱼的做法。
姚公子温声细语,与方才跟白藏之说话时的态度完全不同,他此刻系着条蓝围裙,头上的鎏金翡翠发扣也已取下,只拿了条发带打了个马尾可这打扮放在他却别有一番情调仿佛是仙子下凡之后染了些许烟火气,又好似天上绝美谪仙被贬,成了俊俏灶王爷
“洗净之后,先用盐腌着,再小火炆炖,加以草药佐料,这草药里有肉蔻、香叶、白芷姑娘们若是想要,我一会儿便将这方子写下来。”
女孩们一阵欢呼,尤其是杨绵绵,她早已忘记了晌午那会儿的不愉快,右脸虽然还略微有些肿,可已然喝了两大碗鱼汤此刻她如同一只仓鼠一般,腮帮子里全是塞进去的大鱼大肉杨绵绵一边干饭,一边星星眼看着姚镜流,支着耳朵听他念菜谱,听的极其上心。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只有两个人拉着大长脸不肯吃饭。
一个是意料之中的白藏之。姚镜流这鱼汤做的,于那白藏之壳子里的澹台莲而言,是致命性的打击。
而另一个就奇怪了,曲遥抬眼看去,只见那季源远的脸拉的竟比白藏之还要长,白藏之周身的气息若说是丧那季源远周身的气息,大约就是恨了
曲遥顺着季源远愤恨幽怨的目光看去,恰好看见了那没心没肺正胡吃海塞的杨绵绵。
曲遥看着季源远明显是醋意大发的神情,心头微微一动。
季源远许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身上弥漫出来的怨愤,竟带着点酸涩的醋味。
曲遥愣了愣,脑中就浮现出曾经发生的一幕幕昨日杨绵绵在季疏月面前大声辩驳时的无奈和眼里的泪水季源远咬牙打在杨绵绵脸上的那一巴掌以至后来杨绵绵死后,季疏月在看见那团插着花钗的长发时的愤怒绝望
曲遥闭了闭眼睛,默默给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酒,仰头饮下。
师悯慈说,一切都好比镜花水月,无法改变。
最后的最后,能逼你至死的东西,无过于那个你一直不屑一顾甚至讳莫如深的“情”之一字。
那厢杨绵绵根本没看见她师姐这厢如此怨愤拈酸的模样,那姚镜流讲如何做鱼时,全场的姑娘只是微微颔首一脸敬佩,只有杨绵绵,非常认真地从怀里掏出了小本本认真地记了下来。
季源远坐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众星捧月般地看姚镜流,只有季源远不声不响离了席。
“师姐”
曲遥拉了拉季源远的衣袖。
“嗯,我今日身子不甚爽利,你们先吃。”
季源远根本没有众人挽留的余地,说罢转头便走了。
“诶,师姐,你怎么不吃了”
杨绵绵发现季源远要走,突然大声问道。
“你乐意吃便吃吧。”
季源远头也没回,直接便走了。
曲遥看着季源远离去的身影,手默默地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愉快的日常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