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之等人连夜赶往大运河下游北岸, 连着寻了两日,将方圆百里的农舍村寨都找了一番,可却始终一无所获。
白藏之几欲崩催, 众人皆能感觉到这厮明显压抑的怒火和绝望。紫龙骑结连几日在四周村落喊人,如今连刚会说话的小孩儿都知道了季天端的大名, 然而就是不见季天端身影。
“天端”
“天端你在哪里”
“季天端”
曲遥大喝一声, 他们几人已然沿路喊了一上午, 此刻曲遥已是口干舌燥,他拔开水壶盖子, 饮下一大口水, 继续加入到搜寻季天端的行列里。
曲遥猛地一拍脑壳找人问前程这种事, 此时不祭出昊天镜那更待何时旋即他摸向怀中昊天镜, 拿出来擦了擦道“醒醒啦这会子要用你, 且先别装死了”
然而那昊天镜却纹丝不动,便如个死物一般, 连吱一声也无。
“你丫干嘛去了这正想问你呢出来啊”曲遥焦急地晃着镜子,可昊天镜还是毫无反应。
却是在这时, 河对岸远远地走来一个放牛的小女孩, 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 挥舞着鞭子赶着牛从远方缓缓走来。
没等曲遥上前问话, 陈念已然追了上去。
“小姑娘”邵绾衣焦急道“你近来可曾在附近看见过一个浑身是伤是血的公子那公子生的白皙俊俏, 个子却不高”
放牛小姑娘听罢, 猛地点了几下头之后却是又摇了摇头。
“你见过他他在哪里可方便带我们去见他”众人皆是心下一喜,陈念立刻上前询问道。
“前几日,却实是从岸上上游飘下来个浑身是伤的公子,当时我正巧在放牛,可巧看见了, 这公子那时还活着,我见他浑身是伤便喂他饮了几日牛乳,可就在昨日”
“昨日怎样”陈念赶紧问道。
“昨日便咽气了。”
曲遥只觉呼吸一滞。
白藏之听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曲遥皱眉看向他,却只见那白藏之虽然无力跪下,可他的神色淡然异常。
“无妨。”白藏之轻声道“他若真的走了,我跟去便是是了,只求他能在黄泉路上等一等我。”
“那他现下人在哪里”师悯慈上前两步凛眉道“可否带我们去见一见他的尸首”
放牛的小女孩点了点头。
曲遥看向师悯慈,凭直觉告诉他,这事情还有转机。
“若是死亡不久,生魂还未离体,小道便可还有一丝转圜余地”师悯慈沉声道“只是要快。”
白藏之听了这话,只觉自己仿佛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抓到了最后一块浮木,众人跟着小姑娘走去,终于在一间破旧的草棚旁,看见了一方由草席裹着的身影
“天端”白藏之大喝着冲了过去,他颤抖着抖开那方草席,他额间青筋暴起,碧色的眼神里全是泰山将崩般的悲哀。
草席之中,是个单薄而苍白的青年,绝美仿佛是石窟壁画上的神明,此刻却已然沉沉睡去。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艳如明霞的红衣,墨色的长发落在苍白的肌理上,仿佛是宣纸上晕开的一点墨痕。
白藏之哆嗦着抱起他,他伸出手,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理顺季天端脸侧凌乱的发丝。
下一秒,“唰”地一声,狼头陌刀挥刃出鞘。
“已经可以了。”白藏之将那陌刀的利刃对准胸口,眼中早已无悲无喜,他看向晦暗的苍穹哑然道。
“我这便去见他。”
“白将军且住”师悯慈一把拉住白藏之“季公子生魂尚未彻底离体他还有一丝尚存他命不当绝小道手中,还有一颗“大招”之丹,用以唤醒还未彻底死去的生灵,只是”
师悯慈颦眉,垂下了头。
听见“大招”二字,一旁的澹台莲诧异地看了一眼师悯慈,却抿了抿唇,终究是一言未发。
“天端可以复活”白藏之一惊,狼头陌刀已然掉落在地“只是什么还有什么只是救他啊”
“只是“大招”会使百花公子会丢失一切记忆。”
“他会忘记一切,忘记你,忘记他的师姐妹,忘记广陵。并且也只能再延十年阳寿。”
师悯慈轻声说道。
世界似乎就那样岑寂了一瞬。曲遥愣住了神,那一刻四野寂静的可怕,只余猎猎风声。
“世间一切,皆难成圆满。”师悯慈轻声道“白将军,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天道有常,况且他这十年,本就是用姚镜流一条性命换来的。”
姚镜流轻叹。
“没关系。”白藏之抬起头,那是曲遥第一次见到白藏之的笑。
“我不需要他记得我,也不需要他还记得他爱我。我可以用十年慢慢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这便就足够了。”
“天端还有我们。”陈念轻声道“他要是忘了一切,我们就陪他慢慢想。”
“是啊,我是看着小师弟长大的。”岳秀秀看着白藏之怀中那个熟睡的青年,微微一笑。
女孩子们静静地围在季天端身边,温柔地看着那张熟睡的俊秀容颜。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刚刚出生时,她们也是这样,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团子,一边轻柔地抚摸他的脸。
那个时候,是师姐们保护他。
如今天端长大了,已然长成了男人的模样,现在,是他保护她们。
“无妨,我们陪他,再重新长大一次。”
陈念轻声道。
白藏之将季天端放回草席中,令其平躺。师悯慈凛了凛神情,从身上背的药匣里掏出一个瓷瓶,将“大招”魂丹喂季天端服下。
“再等十二个时辰便好,将季天端送至僻静处,切不可打扰”
师悯慈还没嘱咐完,话音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打乱那马蹄声中尽是紧迫与威压众人一齐抬头望去,但见远方地平线上,银色的铠甲军阵如同江潮一般,像是一道银色的水线,横亘在天地之间
为首的银甲骑士手执金盏花大旗,旗上是白凤金盏花,曲遥愣了愣,旋即才认出来,这是大舜皇族的徽印
执旗的骑士猛地将旗子一立,朗声道
“大舜神征军钦此叛将白驱夜何在”
“白驱夜速速弃刃献降吾皇可饶你不死”
曲遥颤了颤,看向银甲大军护住的那顶黑金色的龙辇龙辇四面以金线绣着金盏花徽,四周饰以黄金机关兽,龙辇前方拴着两头炎龙,正从鼻子里喷出火花来
“那龙辇里坐着的人是”曲遥沉声问道。
“那是大舜的皇帝,太昭皇帝景骋原。这老色鬼估计是看着仗也打完了,景晗诚也死了,没什么大危险了,就颠颠的从宫里跑出来亲征捡漏了。”师悯慈嗤笑道,声线突然变得异常寒冷。
“卧槽这就是那老色胚那这么说他是季天端和景倚渊的亲爹啊”曲遥不明所以,抻着脖子往那步辇里瞄,连声感叹。
“太炎星月辇。”澹台莲上前一步,看着那黑色的步辇,在师悯慈身边轻声道。
“这步辇,是大舜的国师师却尘的手笔。只有师却尘才能打造出如此精妙的器修步辇来。”
师悯慈的眼神闪了闪,他并未看向澹台莲,只是看着那步辇,微微眯了眯眼睛。
“名师出高徒。”澹台莲颔首轻声赞叹道“只有国师师却尘的弟子,才能通晓招魂之法,才能一眼识出生魂驻之术,才能对阵毗蓝教妖人时泰然自若,毫不慌张。”
“尊者缪赞。”师悯慈微微一笑。
“啥啥啥”曲遥看向师悯慈一脸震惊“你是国师的徒弟你师父是国师”
“哈哈哈没看出来吧”师悯慈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我是个不太拿的出手的弟子,家师的本领和风骨,我连皮毛都没有学到,不过就是忝列门墙啦”
“不用过谦。”澹台莲看着那步辇轻声道。
“你如今进境,已经超过了师却尘。”
曲遥一愣,那一瞬间,他也觉得师悯慈周身一僵。
“哈哈哈哈,玉清尊者太抬举了。”师悯慈打着哈哈道。
澹台莲也不想多说什么,只专心看向眼前的银甲军士。
“白驱夜弃刃投降,可饶你不死若要抵抗,杀无赦”
那银甲军士大喝道。
曲遥看着那列阵整齐武装到牙缝的银甲军,明白此刻若是抵抗不过是螳臂挡车。允卿门季源远正欲拔出琵琶中的利刃,却被白藏之一把拦下
“此事与你们无关带着天端走”白藏之沉声说道“他们只是冲我来的,你们若参与其中,便是谋反”
“我死一千次都不要紧保住天端”
白藏之顿了顿。
“和你们自己。”
话音未落,银甲军士已然大手落下身一道银色的光芒闪过那竟是一道精钢筑成的长鞭白藏之挥出陌刀欲抵挡,却不想那长鞭竟是一道法器那钢鞭化作一道白光,生生箍住了白藏之登时叫他动弹不得
季源远咬牙,拔剑欲救,却被师悯慈伸手拦下。
“这是我师父所仿的缚神锁,是仿照上古缚神大锁所制的钥匙在老皇帝那里,除非他用缚印密钥解开,不然谁都打不开”
季源远咬牙,纵使万般无奈,也只能将剑插回琵琶。
牢牢锁住的白藏之被两旁一拥而上的军士带了下去。离开前,他的眼神始终未离开季天端的身上。
“九霄凰鸣,九霄凰鸣”
突然,一个低沉而老迈的声音自那步辇之中响起。虽然众人都没看见步辇里的那个男人,但步辇之中的人明显是看见了季源远手中的武器。
“九霄凰鸣之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每每忆起九霄凰鸣之声,便想起了我与疏月花前月下的那段时光她唤我六郎,我唤她月儿”
允卿门众女仙听到这时,脸都黑了下去。曲遥听罢,颤声赞了一句“这老色胚皇帝的脸已经不能用大形如了该说是广袤如寰宇一般啊”
“世间只有疏月一人可驭此琵琶,你如今手执你师公的琵琶,不知学了她多少小姑娘倒是有几分她当年的姿容。”
龙辇里老皇帝柔声问道。
“靠他不是要泡季源远吧这差了几辈呢那老色胚不觉得这是乱伦么”
曲遥浑身一抖。
“我不会弹琵琶,弹了便要死人,把对方打出屎那种。陛下可以一试。”季源远冷然。
“虽有其形,终不得其魂,还是与月儿相去甚远。”
龙辇里的老皇帝非常有求生欲,他立刻转了个话题问道“那么门内其余弟子,可会弹些风雅之曲”
“要饭的弹的莲花落。”陈念默然。
“孝子吟,哭头七或者是音容宛,白事一条龙。”岳秀秀声音冷漠。
“儿歌三百首。”燕燕挖着鼻孔冷笑。
“哦”老色胚皇帝一看在座的所有女仙都不买他账,只有小师妹燕燕的回答正常些,老皇帝登时仿佛发觉了不得了的东西他微微一笑道“好可爱的小女童,你会唱歌可愿随我入宫”
“他还是人吗这个老色胚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曲遥暴怒“那小女孩才多大他都惦记他就是个牲口”
“回陛下,我最会唱里面的爸爸在哪里。”燕燕一脸娇憨,实则眼里全是不屑和嘲讽,紧接着她便用稚嫩的童声唱道“粑粑在哪里啊粑粑在哪里粑粑在那房后头的粪坑里那里有臭虫啊那里有蟑螂,还有那花言巧语的大长蛆他会放屁会放屁,他最会放屁”
“咳咳咳咳咳嗯嗯”
燕燕的“找粑粑”被色胚皇帝生生打断了。
“允卿门,早已不复当年,门风如今,已然败坏了。”老皇帝颤声感慨。
下一秒,黑色的步辇帘子被里面的人掀了开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步辇上缓缓走下。
曲遥一愣,旋即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就要过年了祝大家新年暴富我没别的愿望我就祝你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