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曲遥问道“那后来怎样了”
纹妈妈长叹一声, 垂下了头。
那之后,澹台天风并未跑的远远的,反倒是一趟趟驭剑来广陵城来的更勤, 且每次都是白听曲儿。曲天风特别有理,梗着脖子向夏纹理直气壮道“这金海螺乃是我蓬莱传音海螺就送给瑶焉姑娘了这海螺算包年了, 我这交的是年费若要论地位, 我现在是瑶焉姑娘的大会员”
当然澹台天风也不全是白来, 每次都要拎着鲍鱼生蚝海参大龙虾等一系列新鲜的蓬莱土特产前来看瑶焉姑娘,于是姑娘们就不用饿肚子, 今晚的餐食就有了指望。
夏纹就边烤龙虾边撒蒜蓉, 瑶焉素手轻弹, 再不弹那些悲伤凄哀的调子。澹台天风边听着欢快的海青拿鹅, 一边用手在膝盖上打出节拍, 一边指导没怎么吃过海产品的夏纹什么时候放料酒什么时候撒调料
夏纹喜滋滋地做着龙虾,她知道曲天风好喝酒, 于是偷偷攒了钱,买了两坛好酒。她从桌子底下拿出酒, 咬着嘴唇红着脸, 琢磨着如何为这两坛酒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合理借口, 又怎么在澹台天风面前毫无痕迹又自然地拿出来。
夏纹红着脸寻思了半天, 最后终于虚构好了这酒的来头, 却是在出船舱的那一刹那, 看见瑶焉姑娘羞赧地低着头,澹台天风默默握着瑶焉的手,仙长的眼睛里仿佛点亮了星星。
“第一次见你在花船上弹琴的时候我便已然仙心动摇了。”
曲天风小声说着,可每一个字夏纹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拿着月琴,坐在水边, 就像神女一般。”
夏纹默默退回了船舱里。
想想也是,她自己已经卖了整整三年身子了可瑶焉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澹台天风是那样风朗月清的一个人,她不该抱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的。
夏纹自嘲的笑笑,浑浑噩噩抹了把脸。
于是,那一夜的龙虾没有烤熟。
当夜,难忍的肚痛打断了吐露衷情相思成疾的澹台天风,而后三个人轮番跑向大运河岸边的茅厕那一晚,整个茅厕里都弥漫着一股海的味道。
隔着茅厕的门,瑶焉姑娘颤抖地捏着鼻子,一边拉着肚子一边道“仙长,我亦心悦你。”
就这样,瑶焉和澹台天风坠入了爱河。
“啥我师父就这样和我娘勾搭到一起了那我的亲爹不会就是”
纹妈妈的眼神沉了沉,摇了摇头,旋即叹息一声。
“人这命数啊各有不同你母亲啊,本该是娘娘的命,差点当上了皇贵妃的啊”纹妈妈轻声叹道。
“啥皇妃娘娘”曲遥颤抖道“我娘差点当了皇妃”
曲遥的右眼皮子开始突突跳起来,他脑海里猛地联想起老色胚皇帝景骋原那张英俊却猥琐的脸他开始预感到自己的父母爱情故事正向一个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你的亲生父亲,虽是个臭流氓,却也终究是九五至尊,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纹妈妈叹了一口气。
曲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已经开始掐人中自救了。
“我当时就说,你和老皇帝长得有几分相像”宁静舟捂脸。
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澹台天风来找瑶焉,却是没有找到她,只找到了花船外焦急的夏纹。原来瑶焉早在两天前便被一伙人带走了,说是有位贵人想听曲儿,那些人将瑶焉带走后就再没了音讯,如今已经过了两日了。
夏纹想找澹台天风报信,可他素来来去无踪,她一个女人也不可能远渡重洋跑去蓬莱找他。澹台天风一听,立时带着夏纹去找瑶焉,终于在打听了两日后,打听出了夏纹的下落。
将夏纹带走的,不是别人,正是微服出来猎艳的大舜皇帝
“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大舜太昭皇帝”
“景骋原。”
曲遥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
“师弟,想不到,你居然是位皇子爷。”宁静舟拍了拍曲遥的肩膀“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猥琐而好色,我一直错以为是你不学好,没想到这竟是遗传,是师兄错怪你了。”
“那这样说曲遥,你与景倚渊、季天端二人实则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澹台莲平日淡定冷静,可耐不住这话信息量太大,他也震惊了。
“你师父和我当年找到瑶焉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她已经被那色皇上诓上了床,那夜喂给她的酒里下了药,她也没能呼救”纹妈妈叹息。
“你师父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他发现了那老皇帝后,登时便拔了剑要那老皇帝偿命,却是碰上了老皇帝身边一个极厉害的人我至今仍记得,那个道士模样的男人头发是没有杂质的一片银白。就坐在轮椅上,他只挥一挥手,就将你师父打下来的剑光和流霰全都挡了回去”
“我的天这人有这样厉害”曲遥震惊“坐在轮椅上,还能将我师父彻底压制住”
“就是这样厉害。”澹台莲的目光沉了沉“长发尽白,坐于轮椅之上,那是大舜的国师,师却尘。”
“师却尘这个名字怎么这样”曲遥愣了愣,旋即回忆起来,拍着大腿道“那不就是师小道长的师父么”
澹台莲点了点头。
“那坐在轮椅上的道士太过厉害,瑶焉最后还是被那老皇帝带走了。我们当时都已经知道那人是九五至尊我倒是想着若瑶焉能成个皇妃什么的,倒也算是个好结局,只是可惜”
可惜一年之后,还剩最后一口气的瑶焉从那皇宫之中,抱着怀中尚未足月的男婴,踉踉跄跄地逃了出来。
瑶焉早就没有脸面去寻澹台天风,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瑶焉却发现除却澹台天风外,她已无人可以求助。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吹响了那只珍藏已久的,澹台天风给她的金色海螺。
蓬莱传音海螺。
闻讯驭剑前来的澹台天风,最后一次在大舜皇宫外的院墙下,见到了自己曾经的爱人。
瑶焉已经被喂了毒药,此刻正不停呕血,喉咙里早就如同烈火灼烧一般,她将手中的孩子递给澹台天风,用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求求你带走他”
“他们要杀了我的孩子。”
“不对等等大舜皇宫中的人要杀了我这是为什么”曲遥皱眉打断了这句话。
“虽然我也不晓得真正的缘由,但我猜,你娘毕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卖艺姑娘,进了一群娘娘堆里,会有人不嫉妒她么想让她和你死去的人,也许会有很多吧。”纹妈妈分析“可话虽如此,当年想要杀你的人还是太多了些,且多到诡异。”
曲遥愣了愣。
澹台天风抱走还未足月的曲遥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波包围,而后第三波第四波,层出不穷。
包围他的人,绝不是什么争宠吃醋的娘娘能募集到的选手。那里不仅有师却尘坐下极厉害的偃师,甚至还有仙宗内数一数二的精锐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掉还没断奶的曲遥。
澹台天风最后一次见到夏纹,是带着曲遥去的。
他向夏纹说明了一切,夏纹愣怔地看着浑身是血的澹台天风怀中那安睡的男婴,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追杀我的人就要来了,这孩子是瑶焉的孩子杀这孩子的人一波比一波狠厉这孩子眉间邪气极盛,身上定是藏了那老皇帝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这一走不知何年再见,从此以后,你切忌将认识我的事说与他人一定注意安全”
澹台天风嘱咐道。
他最后一次见夏纹,是要她务必保重自己。
“天空已经布满咒印,我不敢御剑,只能骑马。纹姑娘,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但若有幸再见,我定要给你带两只新鲜龙虾我亲自下厨,做予你尝尝”
夏纹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看着澹台天风浑身的血,整个人止不住战栗起来。澹台天风知道她心中恐慌,于是笑着安慰起她,还有闲心调侃她做的龙虾。
可夏纹却没有笑,她颤了颤身子。
前方是万丈深渊,是虎豹豺狼,是随时都能要了澹台天风性命的暗杀者澹台天风很可能就要为了这个孩子搭上性命
可这个孩子又不是他的孩子,那是另一个男人的啊
那一刻夏纹很想自私一把,她想劝澹台天风,他根本没有必要犯这个险把这个孩子丢下然后随她浪迹天涯吧她也喜欢他啊她喜欢他不输给任何人啊若是她是瑶焉,早在被拐进老皇帝船的那一刻她就算抹脖自尽也不会让老皇帝碰她一下啊
夏纹很想赌一把。
她哆嗦着,挽留澹台天风的手都伸出去了,却碰上了柔软的襁褓。
“这个姨姨是你纹姨,是你娘的姐妹。她可厉害了。”
“等你长大了,可要孝敬你纹姨,见到打不过的你就找你纹姨揍他就好了你要常来看她啊”
澹台天风笑着举起曲遥,将眯着眼睛还在吮手指头的曲遥递到夏纹面前。
于是曲遥就尿了。
夏纹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她看着澹台天风手忙脚乱地给曲遥换尿布,笑的更厉害了。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好是我的大外甥下次再见,姨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她笑着笑着,直笑到泪流满面。
澹台天风只留了一会儿,便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离开了,他将曲遥缠在身上,形如赵子龙千里走单骑一般。
夏纹姑娘就遥遥坐在花船之上,敛了乱发,整顿衣裳,拿出一把月琴,弹奏起来,目送澹台天风骑上白马。
澹台天风似是愣了一瞬,转头看向身后弹琴的夏纹,略有些震惊道:“你也会弹浔阳夜月”
纹姑娘不语,只阖眼轻弹,琴声轻柔而温软,悠悠杳杳,不绝如缕。
“天涯海角有缘再见”澹台天风骑马远去。
却是不知,他们再没有机会清弹宴饮,那天没做熟的龙虾,也再没机会一饱口福了。
“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也再没与人说起他。”
“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纹妈妈说。
“后来怎样了他过得如何有没有得道升仙啊”纹妈妈笑着问道。
曲遥默了默,只轻声说了一句:“他这一生活的很好,后来因为太能喝酒把自己喝死了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他无法告诉纹妈妈,澹台天风后来的故事。
他携带着曲遥一路逃到白帝城,之后离奇地一夜之间屠杀十万百姓,曲遥知道他师父是被陷害,可没有人相信他。他余生都带着曲遥躲躲藏藏,后来惨死于鹤影寒潭之下,直到死去,都不配再姓“澹台”。
曲天风这一生所有的厄运基本都源于曲遥。可这些事,曲遥从不知道。
小魔头曲遥未入蓬莱时放肆不羁,四处惹事生非却从未遇险。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大魔头曲天风把他保护的很好很好。
“你有个好师父。”
澹台莲轻声说。
那日,曲遥又与纹妈妈交谈了许久,直至夕阳落山。广陵河畔燃起了点点灯火,澹台莲一看天色,轻声对曲遥道:“曲遥,该走了。”
曲遥看着纹妈妈轻声道:“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再来看你。”
“纹姨。”
纹妈妈愣怔地看着曲遥,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到眼中浸满泪水。拍着曲遥的肩膀:“好啊我的大外甥我这一辈子漂泊在风尘之中,早已不能生育,就这样孤身一人到了垂暮的年纪没想到竟有了亲人”
夕阳西下,衰老的纹妈妈目送着曲遥离开,她再一次曲出匣中珍藏多年的月琴,立起手腕,阖上双目,修长的手扫过琴弦。
一切一如当年,豆蔻年华的她目送着白衣剑仙离开那般,清弹着浔阳夜月,夕阳温柔地洒在她身上,那琴声柔和却又铿锵,哀婉却不凄凉。
那一瞬间,佝偻的老妇似乎又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我的天呐,纹妈妈你会弹琴”芩儿和芝儿已然睡醒了,芝儿看着弹琴的纹妈妈震惊:“您这五音不全的居然会弹琴和您在一起这样久了我都不知道”
“别看纹妈妈你这手指头生的像胡萝卜一样,弹的音儿还挺准。”芩儿感慨。
“小兔崽子都给老娘滚”纹妈妈抹下了眼泪,回头笑着怒骂。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个从不会弹琴,甚至不识字的傻姑娘四处求人,一遍遍学着浔阳夜月,学的手指上尽是水泡,一得空,便偷偷出来练琴。
纹姑娘此生只在人前弹过两遍这只曲子。
这是第二遍。
作者有话要说 曲遥是皇子夜
这个文其实是个彻底的兄弟局你们以为戚晓跑开了曲遥大家族吗不他也没跑成感谢在20210303 14:34:1220210304 19:2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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