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个时辰, 便是日出了。
悠长的海螺号声响起,这是蓬莱立派以来数千年禀行的晨礼。
由远及近次第清晰起来,东天之上的北极星光芒已然黯淡下去, 启明星闪起光芒,一切都在睡梦之中逐渐复苏, 迎接即将的日出。
蓬莱宫内所有的水银都已集中在一起, 以备不时之需。
三日之期已剩下最后几个时辰, 日出之后,便是师悯慈所限的毁灭蓬莱之期。截至目前, 仙宗之内其他仙门所派的援军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甚至无人知晓晃晃是否将求援信息安全送达。
两个时辰前, 一俱由师悯慈操控的尸器趁着夜色从天而降, 只将一个满是鲜血封函扔在澹台微面前。
里面是上清尊者澹台观止的头颅。
这是师悯慈最后的示威与通告, 这颗头颅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千年蓬莱, 即将遭厄。
蓬莱宫中所剩全部弟子集中在太极台前,澹台微已将玉石俱焚, 焚毁蓬莱宫之事通知了所有弟子。蓬莱三尊中仅剩的澹台莲和澹台微站在晨曦之中, 向着蓬莱宫行最后的注目礼。
“师姐”澹台莲着向面不改色的澹台微颤声唤道。
“我说过, 就算蓬莱保不住, 那也由我们亲自焚毁盖棺。不肖他师悯慈来毁蓬莱宫”
澹台微充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那流血的木函, 她静默道“其实师兄这次被急召至静肃庭时, 便已经与宫主商议交待过身后之事了。”
澹台莲颤了颤。
“他说死生皆是天命,若他澹台观止之鲜血可以激励蓬莱万千弟子之心,他死得其所。”
澹台微轻声说。
“师悯慈这样做,无非是想在最后关头溃散我蓬莱军心。我蓬莱宫就是焚毁在我们手中,也断不能为师悯慈所践踏”
澹台微转过视线, 看向太极台下所有蓬莱弟子。
所有弟子都安安静静站在太极华表前,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蓬莱没有任何退路,澹台微玉石俱焚破釜沉舟的决定早已为所有人知晓,焚烧蓬莱宫的龙焰业火已经点燃,这也许是眼前这巍巍壮阔的千年蓬莱宫最后的夜晚。
此刻的蓬莱寂静的可怕,只有远处滔滔不息的海浪声,所有人都在等着澹台微说些什么。
“我们,送送这蓬莱罢。”
澹台微咽下唇边鲜血,凝视着蓬莱宫华美的拱檐与那庄雅的石柱,她抚摸着太极华表颤声说“就最后一次,看看蓬莱的长鲸吞海,四季之岛,虹霓之渊吧”
“虚海终无涯,辽极浩渺烟”
“烟水霖霖,绝茫人间。”
“沧浪藏仙踪,吾祖藐艰险”
“大川中辟蓬莱间”
微带着沙哑与苍桑的女声响起,那首为送别而生的,沉郁哀婉的东周大曲再一次响起,仿佛是将死的帝王在自刎前最后一夜聆听他心爱的女子唱歌。澹台微的声音沧桑却又有力,如同箭簇一般,几乎要穿透云层。
天垂其骊曰虹霞
墟生其精曰云渊
朝见长鲸吞日月
夕看青岑飞白鹇
化生万物,泽被清都。
一念蓬莱,一世蓬莱
愿生此长此,留此葬此
蓬莱不韪,仙都不灭。
不负,不灭
蓬莱不韪,仙都不灭。
不负,不灭
无数声浪随着澹台微道的声音升起,在苍茫的夜空和海浪映衬下辽远而沉郁。这歌声便如蓬莱宫每一次晨会时所唱的那般亲切,只是这是千年蓬莱最后一次聆听这首大曲了。
终于,台下蓬莱弟子再忍不住,由拼命压制的啜泣直变成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
悲金悼玉,玉折兰摧。
澹台微压下眼泪,起手捏诀,这当是她一生中所捏的最难的一个法诀。龙焰业火瞬间化成无数箭簇升至夜空那一瞬间无数的火苗升腾而起,将整片天空瞬间映亮
然而只是一瞬间,火苗迅速俯冲而下,无数火焰击打在蓬莱宫顶上,火焰以可怕的速度吞噬着一切四季岛上奇珍异草,百里桃林,雪莲之海瞬间化作飞灰,不过顷刻,千年蓬莱便已陷入一片火海雕梁画栋与巨大的门拱塑像瞬间被大火吞没,巨大的垮塌之声响起,衬着远处海潮之声,像是蓬莱宫临终前最后的柔婉哀鸣。
冲天的火光映在所有人通红眼中,台下蓬莱弟子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再无法抑制悲伤,所有人都已哭至力竭。只有澹台莲在太极台边,依旧努力地唱着,即便荒腔走板,也依旧面不改色地直至唱完。
“纵是焚尽蓬莱宫,只要人心皆在,蓬莱依旧是蓬莱。”
“蓬莱犹在。”
澹台微闭了闭眼睛,的身后,传来青年徐徐的脚步声,她苦笑一声,只听这脚步她便知晓身后所来者是谁。这脚步声与她思念了二十余载的大师兄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仙都不韪,仙都不负当年你们唱这两句的时候,都嫌弃这首门歌不够大气”
当年澹台天风与澹台微刚入蓬莱时,宫主亲授门歌之时,澹台天风咋着舌头挠着眉毛吐槽“这什么破歌还不负不负的听着好像个怨妇思春。”
“师兄,切莫胡言乱语,该叫宫主听见了。”澹台微小声劝阻,担忧地看向澹台天风俊朗而英气的侧脸,少女脸红如二月蔻丹。
一晃已是经年后,君归未归,二十年春已过。
澹台微阖眼轻叹,一切依稀如昨,往事历历在目。
“殊不知啊,这首歌,便是初代宗主在早已预料到结局之时给蓬莱所作的。蓬莱本该是天道设立在东海之上压制震海柱内邪祟的走狗,这数千年里,不过是天道一个尽职尽责的看门之犬可当这个仙门叫蓬莱二字起时,他便不再是走狗了”
澹台微的眼神坚定起来。
“天下风骨,自当蓬莱”
身后的青年朗声答道。
澹台莲与澹台微同时向后看去,但见漫天的火光之中,有青年缓缓走来,仿佛是火神诞下的神子一般。
那素来一身黑色劲装束袖衣的青年,如今身着蓬莱海月袍,颈缚龙华衿,古朴而精致的月白色大袖曳地,两道点缀着珍珠的雪纱在他身后飘摇,像是两道翅羽一般。
青年生的极俊朗温和,眉骨间一道长长的伤疤倒给他平添了些锋利。青年手握着闪烁着无边寒芒的震旦之剑,他眉目俊郎无比,倔强的纯黑色眼睛里全是坚定的少年气概,仿佛是踏着火光与夜风信步走来。
曲遥颈前,带着一枚海蓝色冻石所制成的扳指。
那是澹台宗炼的遗物。
那枚扳指,名为沧海之心。
曲遥双目微睁,正要说话,却是猛地凛了神情曲遥猛地向澹台微冲去于此同时,澹台莲也感受到气场,鹤影寒潭金光闪过,瞬间出鞘鹤影寒潭之光瞬间将澹台微身后的攻击打断,曲遥一把抱起澹台微,转移至安全的地方二人的动作几乎没有缝隙,堪称行云流水天作之合。
曲遥抱着澹台微向后猛退几步,一直退直东海山岬之上的墓碑旁。
“真没想到啊,在座的都是狠人,还真就给这蓬莱宫毁了。”
初生的日光早已被冲天的火光与烟尘覆盖,千年蓬莱毁于一旦,蓬莱岛上的蓬莱宫殿此刻荡然无存,唯有一片火光。
师悯慈笑着拍手,转向一旁的曲遥,满脸讽刺道“曲遥,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请我来蓬莱修养么你看,我这便来了。”
曲遥此刻的性子已不再是当初火药一般,如今已然沉稳许多。曲遥凝眉看向师悯慈道“既然来了,那便只能有来无回了。”
“曲遥,当心些他身上的邪气更重了”澹台微咳着血嘱咐道。
“放心吧,上清尊者。”曲遥微微一笑,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那方程素的墓碑,曲遥微微一惊,其他女孩的坟前都插着莲花,只有程素的坟碑前,插着一只不怎么合时宜的唢呐,和一叠纸牌。
她虽已死去,可人尽皆知她曾心悦于你。
曲遥眼睛一热,微微笑了笑,用很轻的声音说道“程师妹,我穿着海月袍和龙华衿去杀敌啦,在这好好等我。”
曲遥说罢,亦恭恭敬敬放下怀中澹台微道
“曲遥啊曲遥,你现在这副样子可真”澹台微仰头看着曲遥那挺拔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如何”曲遥看向澹台微,愣了愣问。
“可真是像极了你师父年轻时的模样。”
澹台微别过眼睛,微红着脸轻声说。
“啊我师父他有我这么帅么”曲遥抹了把头发傲娇道。
“不然呢”澹台微白了一眼曲遥“就你这脾气秉性,若不是有个好看点的壳子,澹台莲和时元得是瞎成什么样才能瞧上你”
曲遥听了,揉了揉鼻子,龇牙一乐。
“你师父他那是蓬莱的初代小王子啊”
澹台微捂着胸口,静静看向曲遥身后那两道飘飞的龙华衿和那飘逸的背影叹道。
“走吧,师叔。”
曲遥看向澹台莲珍重道。
'“走。”
澹台微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驭剑直冲至师悯慈身前,师悯慈看着二人身后那一片火海冷笑。
“叙旧叙完了么曲遥”师悯慈冷哼“倒是没见你关心一下你身边的澹台莲啊,我瞧着他这强弩之末的模样,怕是时日无多了。”
“师悯慈你放心。”曲遥冷笑道“我师叔必不会有事,倒是你,后事可曾料理得当”
话虽如是说,曲遥还是在暗处握了握澹台莲的手。
他余光扫向澹台莲那清丽殊胜的侧脸,而澹台莲虽未看他,修长的手指坚定地反握回来,紧紧地扣住他的手指,那力度虽大,却并不疼,只能让人觉得安心。
“我最后再与你说一遍,曲遥,如果现在你放下这些无用抵抗,乖乖与我合作复活释天尊,我便留你蓬莱这些活口曲遥你可明白”
“永远不可能”曲遥自牙缝中吐出几个字。
“我就算是化成灰,也断然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师悯慈眼神迅速变得肃杀冷硬,此刻多说无益,师悯慈挥手落下,无数偃师尸器向着蓬莱弟子进发黑白两色瞬间混战至一起
“攻他那处命门”
澹台莲以唇语嘱咐。
二人早已心有灵犀,曲遥点了点头,向师悯慈上身攻去师悯慈迅速绕开攻向曲遥身后澹台莲踏着鹤影寒潭之气刃迎步而上,一剑将曲遥身后的气刃打开双方紧接着便斗了百十个来回
战事越发胶着,曲遥与澹台莲愈发处于下风,眼见着越发吃力之时,一声巨大的,几乎可以将烟尘与灰烬撕裂的嘶鸣声响起
曲遥抬眼望向东方天界但见海天想接之处,一道银白色如闪电般的长龙划破天际,直直冲向前方
师悯慈看向那白龙灿金色的双瞳,瞬间变了脸色。
曲遥看着那条熟悉的银龙,东海之底,银龙少年与落魄皇子交织的画面再一次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竟是
“白秋涯”
曲遥向着远方高声大喝
作者有话要说 还能再有个四五章
在计算要写几个番外感谢在20210523 02:08:0020210527 23:2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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