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担心她还会被那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盯上纠缠, 瑞旸似在送她回去,一路与她骑车并行至小区楼下。
到地了。田酒挥手与他道别,把车推进小区楼道。
锁好自行车拐至楼梯口, 田酒挺惊讶地发现他还没走,就站在距他自行车几步外的地方。
见她从阴影处出来, 他把脸扭向一侧避开了她看过来的视线, 掩饰般紧了紧肩头挂着的书包。
在特意等她
田酒因他这般体贴的举动心下绵软一片, 露出个笑。没点破他那点想藏起的小心思。越过他,往楼上迈行。低下的视线悄悄往后瞄, 果然看到他隔了点距离跟了过来。
一前一后站到了家门前。田酒犹豫了一下, 回头问“要进来吃点水果吗”
瑞旸闻声抬眸。盯着她看了两秒, 摇头。
就猜到他会拒绝。田酒没有要勉强他的意思, 冲他摆了摆手, 说“那明天见,路上注意安全。”
他没接话,绵长的眼睫低下,在眼睑处压下一片暗影。
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侧转过身,状似不经意地踢了踢脚边的半截烟头。
是想看着她进门再走田酒大致猜到了他不愿直接离开的原因。
夜深了, 她不想因自己的私事耽搁他太多时间。再次跟他真诚道了谢,言明改天请他喝奶茶回报他的大恩。
拿出家门钥匙, 开门进屋。
听到开门声, 在餐桌边正剥蟹壳的朱招弟探头往门口看。
撞上她看过来的视线,田酒绷着的肩塌下,有气无力道“妈, 我回来了。”
“醋呢”朱招弟问。
“醋”经她这么一提醒,田酒记起回家的路上朱招弟是有给她打过电话,让她捎瓶醋。
脚下步子稍滞。田酒回头往门外瞥了一眼, 见外头的那道影子有离开的迹象,这才关上家门。没什么精神地把挂肩的书包放下,如实道“刚刚回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醋我忘了买。”
“没买哈。这日子还真是没活头了。大的小的,就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朱招弟脾气挺大地把面前的餐盘砸的哐当作响,“买瓶醋都能忘那你吃饭咋没忘呢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利索,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又是这样的话。田酒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涌动的酸涩感。退让道“现在太晚了,我明天早上去把醋买回来。”
“干嘛要等到明天你去楼下买瓶醋能断腿还是怎么了让你买瓶醋借口还这么多。真是翅膀硬了,使唤不动了。”朱招弟不依不饶道。
“我有点渴,让我喝口水再扯别的行吗”田酒被她嚷嚷的头疼,揉着突突蹦着的太阳穴缓着脾气道“妈,我真的不想跟你吵。你小点声说话,这么晚了,吵到邻居也不合适。”
“什么叫你不想跟我吵我说什么了你要这么拿这话气我”朱招弟摘了一次性手套,捞了个腰靠朝她猛砸了过去,泄火道“好啊你,现在真是管不住你了。你妈我嗓门大一点你就话那么多,以后还能指望得上你吗”
田酒避闪不及,被那飞来的腰靠砸了个正着。
踉跄退行了几步,险些摔倒,扶住身后的门堪堪站稳。
在卫生间洗衣服的田大勇听到外头的动静,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拉住暴怒中要打孩子的朱招弟,好言劝道“行了行了,你跟孩子动那么大火气干嘛不就是瓶醋嘛,一会儿我去买就行了。”
“你又在这装什么好人”朱招弟一把甩开了他的牵制,火力转向了来劝和的田大勇“好人都让你做了,所以我这个当妈的在两个孩子面前才不受待见,现在就连小湛都学会给我脸色看了。要不是你们父女俩联合起来气我,我至于这么招街坊邻里的”
“够了”田酒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话。
朱招弟没料到她会回嘴。
一愣,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田酒气极,一脚踹翻了近身处的餐椅“是,我是个女儿。是我这个扫把星女儿毁了你的人生。是我错,都是我的错。这锅我背了。行了你满意了”
“小酒你也少说两句。”田大勇暗暗冲她摆手,“你妈正气头上呢,气话做不得数。”
朱招弟一听她这话,更来劲了。三两步上前,指着她的鼻子,跳脚道“田大勇。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真是白养她这么大了。你看她现在这是什么态度有她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田大勇隔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劝和道“不是不是,小酒她平时不这样,一定是遇上什么”
“所以为什么要生我”田酒推开了一旁的田大勇。高抬起下巴,红着眼质问朱招弟“是我想做你的女儿吗你生我的时候,是经过我同意了吗你不喜欢我就别生我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到了她脸上。
“为什么要生我”
门内的吼声撕心裂肺。
瑞旸下行的步子滞住。
为什么要生我这个问题,他曾想过千百次。
无解。
旧事在脑中翻滚,他心下烦躁,揣兜的手指捻了捻。稍作停顿,没回头,脚下步子快了些,将那道门内的嘈杂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奔行至楼下,袭来的夜风将他的脑子吹清醒了些。
胸口憋着一股气,吐不出来,顺不下去。头痛欲裂。他弯腰撑膝,捏拳用力捶了捶胸口,猛咳了几声。
半晌,直起身,将卫衣帽子戴上。循着印象中的路,走去几步开外的过道里,避进阴影间。
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尽数抽走了。他无力靠在墙边,回手摸书包。
在包的夹层里取出烟盒,敲了根烟出来。背着风向偏头咬住烟,取出打火机,动作熟练地把烟点上。
口腔里充斥着尼古丁的味道,又苦又涩。
滞留在脚下的视线抬起,头往后仰了仰,拉长的脖线隐在了泼墨的夜色间。
天上一颗星子都没有。他无声叹了口气,心底的失落感更甚。
明明心理医生的话他都记得,可他始终没能学会妥善消化负面情绪。哪怕只是无意间听来的一句话,也能以燎原之势团团困住他。
抬手夹走嘴角衔着的烟,转眸瞥见有道人影冲行至不远处的花坛边。
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他曲指弹了一下烟灰,往人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道小小的身影在花坛边止步,动作极慢地蹲到地上,蜷膝抱住了自己。似在克制,方才的哭声还很明显,此刻已听不太清那处的声音了。
他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偏头细看,能看到她原本抱膝的两只手此刻紧捂住了嘴。
是不想被人窥见自己的不堪。
穿堂而过的风不断拽扯着他的衣角,花坛边那道缩影在他眼中渐渐凝成了一个点。
很久之前,不太记得是多久之前,他好像也这么哭过。只是后来,他渐渐习惯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忘了该怎么宣泄。到如今,他好似无痛无知无觉,已经彻底麻木了。
隔着丛丛光阴虚影,他生出了一种错觉。好似此刻他正看着的,是另一个自己。
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在作祟,他忽然之间想去拉她一把。鬼使神差般,他从一片暗影间走了出来。朝着她在的方向,一步、一步,直直走了过去。
一双白色运动鞋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
田酒匆忙把泪湿的脸埋在了双臂间,蹭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确认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净了,她这才抬起头。
视线落在了他掐着根烟的那只手上。
瑞旸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袅袅白烟绕指。
怔了数秒,垂手捻灭烟。
“要是没地方去。”
“要不要跟我走”
“要不要跟我走”他这么问她。
田酒落在他指间的视线抬起,泪眼朦胧地看向了他的眼睛。无声对视间她似被蛊惑了般,点了点头。
刚刚在家里闹了一场,她这会儿脑子很乱。不想回到那个令她窒息的家里,可一时也不知能去哪。
擦干眼泪默默跟在他身后,出了小区,过了个红绿灯,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步入这一片挺出名的富人区。
站在独栋的别墅前,田酒挺不可思议地歪过脸,看他在密码锁上摁下指纹。
指纹识别系统发出“嘀”的一声响,大门自动打开。
记起之前在学校误以为他是吃不起肉的“贫困生”,她惊讶到微张了嘴。
踩着石子小径往户外木质台阶处走,没听到身后有跟来的脚步声。
瑞旸缓了步子,回头看愣在大门外的田酒。
“那个”田酒踌躇道,“你家家里人多吗我这么晚过来打扰,会不会很不方便”
“我一个人住。”瑞旸简短应了声。没有要催促她进门的意思,很快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
不愧是出了名的富人区。田酒心下感慨,仰起头盯着高墙内的豪宅又看了两眼,快步跟上他。
玄关处的自动感应灯亮。
瑞旸把书包丢到装饰柜上,在门口换好鞋。转头看了眼站在门外好奇往屋里张望的田酒,从鞋架上拿了双客用拖鞋出来,弯腰放到她面前。
田酒道了声谢,这才迈步进屋。
换好鞋,不怎么自在地站在玄关处,犹豫着要不要再往里走。
方才脑子乱,没细想。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她这么冒冒失失地在大晚上跟一个男生回了家,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你真的,一个人住啊”田酒确认着问道。
“嗯。”瑞旸侧身靠在了柜门边。看出她起了戒心,说“你要是想走,可以回去。”
“我现在还不想回家。”田酒挺沮丧地低头抚了抚还火辣辣疼着的左脸。想起之前在十字路口遇上的那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她不太敢一个人往回走。挣扎片刻,问“我在你这坐会儿,可以吗”
“嗯。”瑞旸从口袋摸出烟盒,敲了根烟出来。低头欲咬烟,记起这屋里还有个人。掀起眼皮盯着她看了一眼,曲指把烟摁回了盒中。
没再管她。转身走去沙发边,坐下。把烟盒和打火机一并扔在了茶几上。
田酒在玄关处站了会儿,一步三挪地往里走。行至沙发处,止步,蜷指拽弄被泪水打湿的衣袖。
这会儿冷静下来,她有点恼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他看的干净,低着声道“那个我这个人好面子,今天的事你到了学校可不许跟别人说。”
话出口,她才慢半拍意识到这话有点多余。他一向独来独往,能跟谁聊这事去
不过虽是句多余的话,她该说还是得说,算是图个心安。
侧转过身,掩饰着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发。
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跟在外头看着的可不太一样。
瑞旸揣兜拿手机,滑屏的动作滞住。转过头去,带着点打量的意思盯着她看。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慢慢下行,定格在了某一处。
没听到他有回应,田酒悄声转头看他。
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面上连丝基本的情绪起伏都没有。
她很快注意到了他异样的视线,两手迅速往后护。警惕道“你在看什么”
瑞旸没接话,视线转开,没再看她。起身往衣帽间方向走,取了套崭新的睡衣出来,丢到她面前的沙发上。
不想引来不必要的误会。稍犹豫,提醒了句“裤子脏了。”
裤子脏了
田酒记起生理期到访应该也就是这几天了,怪不得总觉得心烦气躁的。之前冲动发了脾气没怎么注意自己身体的不适感,经他这么一提醒,这才发觉小腹一直在隐隐作痛。
该不会是
她略显僵硬地扯住裤子回头看,确认完,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真弄脏裤子了呢还偏偏让他看到了。
尴尬到脚趾蜷地,恨不得连夜打包逃离这个小城。
瑞旸默不作声地越过她,往玄关处走。站到鞋架旁,低头换鞋。
看出他好似要出去。田酒往他在的方向匆忙跟行了几步,隔了点距离,问“你去哪儿”
“便利店。”瑞旸简短应了一声。
临出门前他把手伸向玄关的置物盒里。拿了个黑色口罩出来,戴上。
主人家要离屋,那她一个人在这恐怕不合适。田酒低头看了眼弄脏的裤子,进退两难道“那我”
“待这。”瑞旸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这些温暖使你成为善良的人 。”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