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皇宫
小皇帝近几个月常常不在宫中留宿。李忠国也岁数大了, 小皇帝允许他做一日休息一日,不过在宫中挂个名而已,宫中一应大小事务都落在李奉君一个人身上。
小皇帝寝宫里再没有别人, 李奉君乐得没人管,闲躺在青石长凳上, 曲着一条腿,枕着手臂躺在庭前牡丹花丛里吹夜风。
他手中拿着一尾拂尘, 随手驱赶花间飞来飞去的小虫。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只果盘, 里面装着几种小果子。他在李奉君面前鞠个躬, 小声禀报道“副总管,您要的水果。”
李奉君用手指了指面前地上“先放地上, 咱家一会儿再吃。”
“那您早点吃,一会儿蚂蚁爬上去就不好了。”小太监把果盘放在地上,忽然轻声问道,“不知咱们殿下和陛下在搞什么名堂”
“咳。”李奉君轻轻咳嗽一声, 见四下无人, 随手从地上捞起来一个橘子,躺着一手掰成两半,说道, “还能是什么名堂,年轻人的名堂。”
小太监瘪了瘪嘴。趁着四下无人,他在地上坐下来,和李奉君聊起天,问道“殿下真的也看上陛下了吗”
“听说福王已经拉拢了好多大臣,下个月就要登基称帝了。裴丞相派陆言冰将军来接殿下回去,殿下这些日子却是什么消息都不回复了,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还真闭门谢客隔绝尘世了。”
“福王要是称帝了,殿下就反而真成了叛徒了。难道殿下为了陛下真的江山也不要了那咱们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李奉君往空中扔了一瓣橘子,用嘴刁住,说道,“年轻人嘛,都有这么个时候,何况殿下憋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呢”
“我以前在秦楼楚馆,和小红小翠们山盟海誓的时候,哪次不也是私奔几个月不回家。最后不是都回来了么”
“年轻人就这样,和一个人好起来的时候家业不要江山不要,不顾所有人反对只喜欢一个人,就要那一个人。”李奉君翻了个身,面对小太监说道,“这时候越去逼他,他越觉得全世界都和他作对,他自己在上演什么旷世绝恋,越觉得爱得死去活来,那可真是如胶似漆分也分不开。”
小太监从来没见识过这种事情,听李奉君这个风月老手一说,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就没办法了福王都要登基称帝了,别说到时候殿下被他打成叛徒了,现在袁大将军暂时按兵不动,估计福王要敢冒头只有当他靶子地份儿。殿下再不回去,不光殿下他自己,连梁国都要完了。”
“谁说没办法了。”李奉君把橘子皮往盘子里一扔,拍了拍小太监的头,说道,“殿下不是那种沉迷声色没有心的人,他心里有分寸的。给他一点时间,相信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小太监忧愁地皱起眉,小声嘀咕道“可是没时间了啊。”
李奉君继续仰回石凳上,手中的拂尘甩来甩去赶着蚊虫“有些事谁也劝不了,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你看那些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几个是爹娘苦口婆心劝回头的。还不是出去吃了亏付出了代价,才哭着回头的吗”
“没有走到那一步之前,谁也没办法推着他走。”
“我们代替不了殿下去抉择、去成长的。”
京城,大将军府
大将军的府邸与皇宫可遥遥相望,城东数十里依地形而建,将山林流水囊括其中,依地势而成园林,豪华精巧不逊于帝王之家,
后堂的堂屋广阔,陈设俱是豪华而大气。
一名黑衣男子小心地走进后堂,头也不敢抬地跪拜于地“大将军。”
袁翊州背对着门口而立,左手中握着一块雪白的巾帕,右手中握着一把长刀,正仔细擦拭手中的刀。
他闻声回过头,一边继续擦拭手中的刀,一边问道“查得如何了”
“温霁云的藏身之处,属下派人暗中查访多日,现在已经有了眉目。”黑衣男子说道,“是抓到的一个梁国人说的,那人被温霁云打伤前去医馆治疗,被属下抓住。”
“他供称温霁云就住在城外二十里的紫溪村,是否派人将他”黑衣男子抬起头看了袁翊州一眼,用手比了一把刀,慢慢地往下切。
袁翊州放下手中的长刀,慢慢收入刀鞘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不可急于一时。”
虽然温霁云必须除去,但碍于其中还有一个小皇帝在。
小皇帝的性子太烈了,只要不顺着他的心意,说不高兴就不高兴,说发脾气就发脾气,甚至说跳车就跳车,连命都不顾。
袁翊州这辈子哪里顾忌过什么人,和人一向生硬惯了,但是和小皇帝硬碰了几遭之后,每次心疼吃亏的都是他自己,最后只能自己妥协,和小皇帝软着来。
小皇帝哪里都很好,唯一糊涂的是少年叛逆心强,他和群臣越是反对,小皇帝越是一颗心扑在温霁云身上,硬来不行,苦口婆心劝他也不听。
若是背着小皇帝把温霁云直接杀了,袁翊州都能想到小皇帝暴跳如雷的模样。若是生气一阵,过去也就算了,他只怕小皇帝以后不理他了,或者一辈子都惦记着温霁云让他无法接近,或者小皇帝再刚一点,做出什么伤害他自己的事。
现在最好的办法,唯有从温霁云身上下手,逼温霁云露出马脚,让小皇帝看看温霁云的真实面目。让小皇帝看看恶狼就是恶狼,再怎么装也装不成真正的羊。
那个在小皇帝面前百般温柔蓄意讨好的人,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你去查紫溪村有几门几户,常去各处,注意暗中打探,不可被任何人发觉。”袁翊州说道,“在这些人常去之处,设好人手假装路人,散布消息,就说本大将军抓回来那些逃跑的梁国余孽,三日之后,当街凌迟处死。”
“那些村里人,最爱看热闹,人多嘴杂,温霁云就算躲在郊外小村里,想不听到也难,不怕他不出来。”
黑衣男子问道“那这些人真实杀不杀”
“他不出来,就杀。”袁翊州说道,“他出来,就不杀。”
黑衣男子问道“属下有一点困惑。既然这些人都在大将军手中,他出不出现这些人都必死无疑,他是不是不会出来”
袁翊州冷笑一声,说道“擒贼擒王,这些散兵游勇暂且放了又有何妨只要温霁云一死,这些人日后也只是刀下之鬼,让他们多活几日又有什么”
“既然要让温霁云出来,本大将军自然要给他诚意。温霁云也必定能想到这一层,他不会不出现的。让陛下对他死了心,不再沉迷袒护,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记住。”袁翊州沉声提醒道,“此事,不得让陛下知道半点风声。”
清晨的村庄,太阳还没有升上来。即使是夏日,这时天气也带着一丝冰凉。
干农活的村民在这个时间早早起来,趁着天还不热,就开始忙活起来。浇水、施肥、撒药,田间地头的人并不少。
阮棠爱吃,小院子里的鸡鸭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因此温霁云和他又去租了两亩地,种了许多种类的蔬菜水果在地里。
温霁云每天都起得很早,就和村上的村民们一样,一起早起浇水施肥。时而阮棠不在一起的时候,耳边没有人叽叽喳喳陪他说话。他就一边干农活,一边闲听一些村民们讨论的城里镇上或者村中趣闻,权做独自一人在乡村度过时光的消遣。
这一天阮棠不在,温霁云一个人早起,去村上的水渠里挑了两桶水,回地里给阮棠心爱的蔬菜水果们浇水,只听村民们又在田垄那一头聊起来。
因为大家都在忙着自己手中的农活,各人都是站在各人的田里,说话基本靠喊。他们说的一般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不怕被人听见。相反是一些成绩村中的趣谈,巴不得听到的人越多,一起来聊的人越好。
温霁云只听一个大爷喊道“我昨儿进城去卖菜,顺道儿给我家狗娃儿买了两匹布做衣裳。你们猜城里人都在说什么大事到时候咱们可全都能进城看热闹去了。”
一个大叔连忙接上话茬,十分感兴趣地问道“是皇帝要娶亲了,还是王妃生孩子了”
大爷摇摇头,说道“啊皇帝娶亲,王妃生孩子,人家都住在皇宫里,这些咱们能看得着这算什么热闹”
“害,我们哪里猜得着”一个拔草的大妈抬起头喊道,“我看你趁早告诉了我们”
“我和你们说,是个很好看的大事儿”大爷的嗓门很大,周围几块田里干农活的人全都能听见他的声音,“菜市口要砍人了据说要削成一片一片那种,就和片猪肉一样的”
大妈连忙捂住脸说道“要死了,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听说杀的是梁国那些人嘛。”大爷说道,“那些人害死咱们多少人呢,去看看多爽快多解气”
正在浇水的温霁云手一滑,手里的水桶“哗啦”一声落在地里,水全都洒了。
“嘿”大爷耳尖,幸灾乐祸地笑道,“是哪一个胆小鬼,听到砍人水都洒了是不是你啊翠莲”
“啊呸,才不是我。杀猪杀人谁还没见过”那个叫翠莲的大妈往地里啐了一口,说道,“咱不怕,咱也不爱看这些玩意儿。”
“那就是那个不说话的小伙子。”大爷嘿嘿笑道,“看着人高马大的,胆子很小喔你和你那个弟弟是城里搬来的你们都娶老婆成亲了没有一把年纪要成亲了吧”
“我看你长得很不错,我二外甥家里有个女儿长得水灵灵的和你很般配”
温霁云俯身把水桶从地上拾起来,没有吭声。
“嘿,王大爷,那个事情,什么时候”温霁云没说话,那边锄地的大叔对刚才大爷说的事情还饶有兴致,说道,“我和你去看,我也想看。”
“我和你说啊,明天中午,咱们吃了早饭一起进城去卖菜,菜卖完了就差不多了”
温霁云心不在焉地浇完水,提着两只空水桶放回院子的角落里,回身将院门紧紧关上。
阮棠因为宫中事忙,已经有两三日不曾出宫来了。以往阮棠就是再忙,也很少两三日都不回来看一眼。他前这几日里还暗暗思考过阮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现在他明白了。
今日在地里浇水时听到的那些话,都是袁翊州有意放出来给这些人,故意要让他听到的消息。
这件事阮棠一定毫不知情。袁翊州必定不是冲着要杀那些梁国的臣民去的,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袁翊州生怕阮棠得知此事,故意找事把阮棠拖在宫中。他的目的,应当是切断自己和阮棠的关系。
如果自己不出现,那些梁国的臣民对于袁翊州毫无用处,袁翊州真的会杀了他们。
但袁翊州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杀这些人,而是为了逼自己出手,是为了让阮棠对自己死心。
只要自己出手,袁翊州反而会顺势把那些人放了,对阮棠说一切是自己所为,自己还一直在暗中行动算计阮棠,一直掌控着外面的消息,从未放弃过与外面的联系。
所以,只要自己出手,那些人反而就不会死。
这些都是袁翊州诱他出现的“诚意”,是笃定他一定不会对那些人命坐视不理的阳谋。
温霁云走到小门前,在门槛上坐下。
他的目光在院中环视,经过曾和阮棠一起砍回来的柴垛,经过曾和软糖一起做饭的砚台。这边是和阮棠一起种下去的花儿,那边是和阮棠一起摸过鸡蛋的鸡窝。
他站起来,去鸡窝里摸了摸,摸到一个还烫手的鸡蛋。
阮棠很喜欢吃院子里这些鸡下的蛋。这些鸡平时喂的除了大米和玉米,还有阮棠和他亲手种的水果和蔬菜,偶尔还吃一些鸡鸭牛羊肉。阮棠常常说它们下的鸡蛋有别的鸡蛋没有的味道。有的是水果味,有的蔬菜味,有的是肉味。
所有每当阮棠不回家,温霁云一个人的时候,都不舍得煮这些鸡蛋。温霁云会一直把它们存在柜子里,等阮棠回来了才一起吃。
温霁云回到厨房拉开抽屉,把那一只鸡蛋轻轻放进去。
抽屉里躺着五六枚圆滚滚的鸡蛋。
这些是三天里存下来的,他本想等阮棠回来一起吃的。
阮棠一直知道鸡蛋都放在这个抽屉里,每次回来就摸出来三两个让他或者煎着或者煮着炖着吃。
来日阮棠再想吃的时候,自己必定知道怎么去找罢。
皇宫
“啊嚏啊嚏”阮棠这两天总是打喷嚏,刚刚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觉得应该是温霁云在想自己了,温霁云肯定是等得太久了,等得要发疯了吧。他还从来没把温霁云一个人丢下这么久过。
但是他这都是为了和温霁云未来的幸福考虑。因为他就快要能和温霁云一直在一起了。
这几天龙傲添那个娃儿的功课都做得很不错,他让龙傲添处理的事情处理得都挺好的,并且帮龙傲添和不少大臣打好了关系。
他让小余太医去研制的吃了可以看起来和死掉一样的药,也已经做好了。
小余太医一开始很震惊,后来听说他是为了和温公子在一起,不要这个皇位了,小余太医还对他表示了支持和祝福,表示会马不停蹄地为他加班研究。
所以才用了两个三月,小余太医多次实验,确定了药性的稳定和安全,就把药做了出来。
据说吃下去查不出吃过药,只能被诊断成普通的过劳猝死。人就像睡着了没有任何感觉和意识,而且能保持没有心跳且不呼吸半个月,能让阮棠一直坚持到接受完群臣的哀悼风光下葬,然后再被挖出来,都不会露馅。
并且醒来以后就和睡了一觉差不多,副作用全无,除了可能躺麻了动不了之外。
阮棠自从拿到药,就宝贝兮兮地把药藏在身上,一刻都不离身。
这也是他这几天表现得这么忙不睡觉的原因。再坚持两天,把药一吞,他就能过劳死驾崩了。
然后它就去长长久久地陪着温霁云。想出去旅游就背个包走遍天涯海角,爱去哪儿去哪儿。想回家吃饭就回小院子里,摸两个鸡蛋做个蛋炒饭。
光现在想想,就觉得向往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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