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之所以请求支援大约是因为她身上的刺青,女尸从额头到脚背刺满不明文字与图案，每个图案排列规整，对称与留白都很讲究,在她的手腕、脚腕与下腹处,钉着五根白色钉子。

    黎许按压了一下女尸的手臂，她的肌肉还富有弹性，皮肤紧致，手掌完全没有在水中浸泡过久而出现的褶皱,手指关节也很灵活，他撑开女尸眼睛,只见女尸角膜灰白,里面包裹着浑浊液体。

    “我们用星胶管做了简单检测,轻微污染，本来我们自己可以处理。”派出所的大队长说道“但是她身上的刺青挺吓人,还有五根这钉子,说不定是哪个邪门组织的祭品,所以我让局里派人来看看,是否有必要带去研究。”

    宋然的探测球并没有显出女尸信息,“在我的探测里，她是安全的。”宋然说道。

    黎许补充道“她身上的刺青跟祭祀图形数据库里的对不上。”

    大队长一脸你们啥时候做的探测，啥时候对得数据库,不过听说行动组的人脾气都不咋地,因此没有多加询问，“那我可以让法医拖回去验尸了”

    “行,那我们也走了。”

    “等等阿两位，”年轻的法医拦住他们，“那什么,我不是质疑你们的权威，但她她看起来跟别的死人不太一样”

    宋然看着支支吾吾的小法医，“你不是害怕吧”

    法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有点，死人我见过不少，就她这一身挺吓人的，要是有人陪着我会安心一点，不幸的是我们所的人下午都有任务，两位能不能。”

    小法医看上去可怜极了，宋然看了下表，离自助餐晚间营业还有一段时间，“行，我们给你壮胆。”

    派出所的解剖室竟然设在市殡仪馆一个闲置停尸间，警员给尸体做了去污染处理就忙任务去了，黎许帮着法医把尸体搬上解剖台，法医周凯注视着女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般来说，人死后两个小时后身体会变得僵硬，从她早上被发现到现在至少六个小时，身体却还十分柔软，只有死亡时间超过三十小时以上，尸体才会逐渐软化，但她身上没有尸斑，除了眼睛液化、没有体温这两点，她跟活人没两样。”

    “现在不是背书的时候。”黎许说道。

    周凯脸一红，“抱歉抱歉，耽误你们时间了。”

    宋然见他窘迫的样子，估计入行没多久，所里又缺人手，放孩子一个人单打独斗，想想也挺惨的，于是安慰道“没事，不着急，你慢慢来。”

    周凯仔细地按压女尸头部，没什么发现，他俯下身，顺着面部向下观察，女尸喉咙处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圆形伤口，里面肌肉组织呈粉色，多半是生前造成的伤口，她指甲缝被水流冲刷得很干净，没有物质残留。

    “身上的刺青精细完美，颜色基本一致，目测是一次性完成。”周凯说道。

    “你看起来对刺青很在意”宋然留意到他花了很长时间在观察刺青。

    “要一次性完成全身刺青，何况是这么讲究的刺青，对纹身师和被刺青者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支队长已经拍摄了她身上的图案，这会儿估计在城里的纹身店询问吧。”

    外部观察完毕，周凯收集完需要检验的东西，便一手拿钳子，一手握住女尸手腕，夹住骨钉，谁想一下竟拔不出来，他又试了多次，折腾了半天也没取出来，索性换了把大钳子，在尖口处缠上纱布，改成慢慢旋转的方式，将骨钉抽出，大概花了十多分钟，他拔出第一根骨钉，这跟钉子还不明确是来自哪种动物骨钉，有拇指粗细，长约七八公分，打磨光滑的柱面刻着看似文字的图案。

    黎许凑过去看了看，“数据库里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某些消亡教派的文字”周凯问。

    在联邦还未成立前，民众信仰相当混乱，教派数量多不胜数，更迭速度又快，没有被发掘发现很正常，甚至在如今调研局严格管控下，依然有非法组织进行活动，黎许垂眼望着女尸，“确实有可能，我拍张照片传回局里，让专门研究文字的学者看看。”

    黎许将女尸身上的图案和骨钉拍了下来传给组长。

    有了第一回经验，接下来四根骨钉就轻松许多，周凯将五个钉子一起放在托盘里，“这”

    他没有进行下一步解剖，而是急急脱下橡胶手套，摸出手机快速滑动着。

    宋然有些疑惑道“怎么了，周法医”

    “你看”周凯将手机举到宋然面前，屏幕上是有一根相似的骨钉，体积比托盘里的骨钉大两倍，它钉在一条纤细的手腕上，从圆头与手腕的间隙中，能看到钉身也刻着图案。

    “昭华。”黎许说。

    昭华是一具有名的女尸，于十五年前永峰隔壁永乐县一块沼泽地被发现，当时她浮在清水与淤泥之间，身上没有衣物，可以清晰地看到布满全身的精致刺青，她的四肢与头顶共五枚骨钉，其中头顶的骨钉粗如婴儿手臂，经检测，几枚骨钉均为象牙所制。

    更惊人的是，这具离开水也依然保持原状的女尸来自两千三百年前，研究者原以为她是神眷，但她的污染度非常低，也有研究者认为她身上的刺青如同防腐剂，保持尸体不朽，目前对她的研究还未停止。

    而昭华的出现使得神女不再只存在于神怪杂记的角落，在那个信仰还未统一的时代，各地甚至各村都设有神殿供奉神明，但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永乐永峰这片的神殿每隔几年会招收一两名五六岁女童，教授她们祭祀规则，等女童满十岁，就把祭祀咒语刺在她们身上，人们认为这样能更方便与神明沟通。

    按规定，进入神殿后，女孩就要跟家人断绝联系，她们需保持圣洁之身，终其一生全心全意侍奉神明，并在死后成为神明祭品。

    在古代，她们类似祭司，地位比现在的神官高很多，相当受人尊敬，但不知为何，在某一个时间点，神女们集体叛逃，信仰邪神，以永乐一块沼泽作为根据地。

    为首的是一名名叫维娜的女子，据杂记记载，她的肚子里栖息着不知名怪物，白色的触手从她口中伸出，吸食周围一切生命，被触手吸食过的人干瘪如纸片，植物则迅速干枯。

    附近的村庄被神女吸食殆尽，残忍的行径引来异能者围剿，抓住神女后，他们会在其四肢钉上骨钉，然后活埋，据说这样会将灵魂永远封在体内，使其不能如愿到达邪神之处，而下腹的骨钉则是封印白色触手。

    不过昭华的肚子里只有一些食物残渣。

    “她确实符合神女的特征。”宋然道。

    “其实我第一眼也觉着像，”周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大人经常用不乖的话，会有神女把你们拐到沼泽去吸干来吓小孩，那块地方的人夜晚都不敢出门，所以我不敢单独解剖，万一肚子里冒出什么东西，我一个人可应付不了。”

    宋然估计周凯小时候被吓出心理阴影，安慰道“神女居住的沼泽离永峰市区挺远的，她这种状态，不至于是走到这里来的吧，可能是模仿犯。”

    “没记错的话，永峰前段时间经历暴雨，闹洪涝，有可能被冲入河内，又随开闸泄洪流入江中。”黎许说道。

    三个人沉默地注视着无名小姐，半晌，周凯哭丧着脸道:“不知情的情况下破坏文物不会坐牢吧，你们可要为我证明啊，是队长让我干的”

    话音刚落，女尸喉咙蠕动了一下，一条白色的东西从圆形伤口处探出小半截，吓得周凯大叫一声，后跳一大步。

    宋然自信心动摇，于是又探测了一下，探测球里只有黎许可爱的小脑袋，“可能是没有危害的小东西吧”

    黎许冲着周凯抬抬下巴，“打开。”

    周凯哭丧着脸，颤巍巍地拿起手术刀悬在无名小姐的喉咙上难以下手。

    宋然拍拍他的肩膀，“有给谁留什么话，我们替你传达。”

    周凯吸吸鼻子，“为人民服务。”

    解剖刀划开喉咙的刹那，皮肤表层渗出少许血液，黎许戴上手套，挑开皮肤，一条蛞蝓扭动着身体，从满是透明粘液的气管爬出。

    黎许用器具夹起蛞蝓扔到玻璃容器里盖好，蛞蝓差不多十公分长，它爬上玻璃壁，见顶不动盖子，就停在玻璃壁上不动了。

    “她喉咙处的伤口形状与骨钉吻合，估计那原先也有一根。”周凯也不知是不害怕，还是吓过头，竟开始专业地分析起来。

    “她的肚子动了。”黎许说道。

    “即使她真的是神女，我们也不能在情况不明下将她交给研究者。”宋然补充道。

    周凯露出视死如归的眼神，重新戴上口罩，执着手术刀从胸口一路划开肚皮，跟表面白皙饱满不同，她的脏器像风干的苹果核坠在枯死的脉络上，与之相当，她的胃部则是满满当当，不时起伏一两下。

    周凯取出胃部，放在玻璃容器里小心翼翼地划开，露出里面白色的东西，三四条小蛞蝓争相从胃部挤出。

    黎许把蛞蝓分离，指指胃底部，“再划开一些。”

    周凯照着他的指示，小心地划了两刀，尽量把胃摊开。

    只见胃里有一些黑色物质，应该是食物残渣，胃壁粘着一层织物，已经脆化，没有合适的工具可以剥离，周凯不敢乱动。

    “这不会真是神女吧”周凯又开始手抖。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你们队长问问”宋然说道。

    周凯立刻拨通队长电话，详细说明事情经过，根据队长的意思，暂停解剖，先把女尸塞冰柜，他会跟博物馆专家联系，请他们过来看，顺便把织物分离。

    黎许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开车过去正好赶上晚餐，“没我们的事了。”

    “真是麻烦你们了。”周凯连连道谢，“对了，昭华这段时间正在永乐博物馆限时展出，开车过去一个小时，你们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