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珮莹是个心中有分寸人, 尽管嘴上说想要玩闹一夜,并不会真这么做,夜色已深, 几人尽兴而归。
明王府看见主人已归,大门关闭, 上下三道大铜锁齐齐落下。
兰珮莹扶着丫鬟们手下了马车, 看见沈宏茂从大门值房里出来迎她,忙客气地站住了, 寒暄道“沈经历多劳了, 过节也没有归家陪妻儿,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沈宏茂抱拳道“郡主客气了,卑职职责所在, 何苦之有。”
自从上次出了桑四半夜闹门前车之鉴后, 明王府门房里便有了御前侍卫五人一组轮班守夜。
明王府上下一直对他们礼遇至极,这些侍卫们也是知情知趣人,无不兢兢业业。
今夜正是轮到沈宏茂当值。
他见内院软轿已经抬来,便道“天色不早,郡主尽快回去安歇吧。”
兰珮莹还未上轿, 明王府大门响起急促一阵拍门声。
兰珮莹和沈宏茂对视了一眼, 沈宏茂上前,隔着门大声问“外头是谁”
桑景泽报了自己名号,急切道“我乃丰国公府世子桑景泽, 尔等快快开门。”
兰珮莹脸色一沉,对着沈宏茂轻轻地摇了摇头。
沈宏茂便懂了, 隔着门冷冷道“下官乃应天卫经历沈宏茂,奉旨领御前侍卫护卫明王府,如今王府已经落锁, 非圣上有旨意不会开门,小公爷请回吧。”
桑景泽早听说明王府有御前侍卫守护,侍卫除了少量高官子弟恩荫分封,大部分是从军中挑选出矫健者,都是普通军户。
但沈宏茂二者皆不是,他这应天卫经历官职虽然不大,却是正经武进士考出来。
军中也有鄙视链,素来是看中武进士高于恩荫官,加上沈宏茂祖父同镇北侯沈开宇乃是兄弟,是沈家旁支,他又有真本事,自然前途无量。
桑景泽再开口时客气许多“沈经历,我有急事寻郡主,事关重大烦请沈大人开门。”
沈宏茂毫不退步,冷笑一声
“小公爷有何等大事,非要让郡主深夜见外男若是真有,便请小公爷去泰极宫请旨吧,见了圣旨,下官必然开门。”
话说到这个份上,桑景泽知道绝无可能进去,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兰珮莹一晚上好心情都消失殆尽,沉默不语地回到房中,守在家里书香和墨韵立刻去安排沐浴香汤,巧梅和紫苏一起服侍兰珮莹卸妆发。
安逸今天出门也没带思阳,现在看见主子们回来了,她马上端来炉子上热了许久牛乳茶。
兰珮莹坐着让巧梅梳头发,喝了碗暖暖牛乳茶,冰冷身体和心都活过来一些。
她捧着茶碗问安逸“你说我是不是挺蠢,怎么看男人眼光这么差”
安逸大口大口地喝着热茶,趁着间隙道“你又不是媒婆,哪能一眼就看清他是个什么品种。”
思阳给兰珮莹和安逸各又添了一碗“奴婢倒是觉得郡主听幸运,幸亏发现早,不然真嫁了他,整天他家姐妹长姐妹短,腻都腻歪死了。”
“你这丫头说没错,”兰珮莹后怕地点点头,“看来以后只有睁大眼睛,小心甄别,仔细挑选了。”
安逸极其认真道“总之这事不能急,急就容易出错,你看我就不急,慢慢挑,总有好。”
思阳从小是个孤儿,病得快死之时被谢萧舟暗卫所救活做了暗卫,她虽然年龄不大,心智却是成熟,现在看着两个十五岁小娘子一板一眼地谈论婚嫁之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想了想,意有所指道“郡主这样凤凰神女般人物,岂是寻常男子配得上,郡主尽管把眼睛瞧到天上去,耐心等着便好,最后能娶到郡主,必定不是一般人物。”
兰珮莹累了,软软地打了个呵欠“承你吉言吧。”
第二天,兰珮莹还在梦里,刘茂典便来回禀,说桑景泽又来拜访,人在前厅,声称若是郡主不见他,他就不走了。
郑妈妈气道“这小公爷,怎么还胡搅蛮缠起来了呢。”
刘茂典沉吟道
“我考虑,还是请郡主见一见他吧,总要说个清楚。”
郑妈妈只得轻轻推门进来,发现兰珮莹已经坐起来了,乌黑如瀑般长发铺满了半张床,妙龄娇软小姑娘春梦半醒,眼神迷蒙,一张芙蓉面红润娇嫩,犹如荷花半开未开,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小公爷根本配不上郡主,郑妈妈心里这样想着,又惋惜,郡主若是能嫁给家里翰林爷就好了,姑舅做亲,亲上加亲,可惜翰林爷早有婚约。
兰珮莹已经听见了外头廊下交谈,郑妈妈尚未开口劝说,兰珮莹便轻声道“叫人来给我梳洗,我去见见他。再让书香和墨韵去一趟潘府,把我意思转答给大舅母一声,请大舅母正式拒了高夫人吧。”
少顷之后,兰珮莹优雅娴静地迈进了前厅,嘴角噙着客气疏离笑意“有劳小公爷一早过来,甚是愧疚。之前事,我会让白太太亲自登门拒绝。”
桑景泽正心烦意乱地喝茶,见她来了,立刻放下茶杯站起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阿莹你说什么拒绝”
兰佩莹端方持重地坐下,吩咐下人给桑景泽换茶“小公爷请自重,女子闺名不可随意叫。”
桑景泽惊慌失措“郡主你这是何意,我听不懂,你竟不愿意嫁给我了吗”
兰珮莹淡淡一笑“我从来也没说过愿意啊。小公爷,我知道你们桑家鲜花着锦,门第无匹,想嫁给你小娘子前赴后继,可本郡主家世地位样貌也并不差,不是非嫁给你不可。”
桑景泽顿时羞愧赧然,脸颊火辣辣发烧“郡主你不要这样,我知道昨天阿婉有不对地方,我肯定也有做不够好地方,所以你生气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千万不要说气话。”
兰珮莹叹息“你就是做太好了,你对谁都太好了。”
桑景泽满眼茫然“我不懂,我对人好,难道也有错。”
“小公爷,你明不明白,你对谁都一样好,就是对谁都不好,总得
有点差别。”兰珮莹有些无奈,“总之,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孤男寡女多有不便。”
桑景泽急了“郡主,阿莹,你别这样,我求你了,我知道你不是这种小气人。”
兰珮莹坦然地看着他“可我就是这种小气人啊。”
桑景泽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结结巴巴道“圣、圣人训,妇言妇德妇容妇功,女子善妒是不对。”
话赶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兰珮莹索性坦诚了,她把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就依小公爷所说,这算是我不对吧,可我不在乎。我不怕别人说我小气,说我计较。我什么都不图,我就图个对我真心实意好,世间什么规矩礼数都没有我重要人,过分么。”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我知道,其实是有点过分,可是我不想改要求。”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了,苦了一辈子还不够么,若是重活一辈子还要委委屈屈,不如不活。
桑景泽像第一天认识兰珮莹那般,惊异地看着她“郡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活在世间,不可能不依照礼数规矩,男子尤其更得如此,你此言过于惊世骇俗了。”
兰珮莹忽然想笑,心中连一丝惋惜也没有了,她睁大眼睛看向桑景泽,认真道“小公爷,你不是我要找人,我也不是你要找人,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
女子常说想找个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人,其实大多数女子也只是嘴上说说,她们并没有什么真需要男子付出一切才能做到事。
可若是,那个男子在为爱冲动时候,竟连誓言都不敢说一句,那这段感情未免有些可悲。
兰珮莹端茶送客,前厅立刻出来了几个膀大腰圆婆子“小公爷,请吧。”
桑景泽知道,已经毫无转圜余地,被婆子们架出去会难堪,他只好跌跌撞撞地起身走了。
看着失魂落魄桑景泽微微佝偻背影,兰珮莹心里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畅快。
有得必有失,以后
事情以后再说,她现在决定,就是遵从自己本心。
这一世她不会跟桑舒婉抢天下第一美名,也不想跟桑舒婉抢男人,不管是她嗜妹如命兄长还是她高高在上未婚夫,桑舒婉哪个男人她都懒得要。
既然已经起身了,便睡不着了,兰珮莹去祖母处请了安,去了书房。
安逸得到消息,带着思阳赶来时候,桑景泽已经走了,她失望道“这就叫他走了,我还想臭骂他一顿呢,昨天那裙子事,我气了一夜。”
兰佩莹正坐在桌旁提笔写着什么“无关人,无关事,有何可气。”
巧梅在一箱子旧书信中翻翻找找,最后捏着一封信出来,交给了兰珮莹。
兰珮莹把写好东西交给巧梅,展开信,仔细看了看,便对着信,在一张纸上反反复复写写同样几个字。
安逸凑过来“干嘛呢”
“我想到一个能见到姑奶奶办法了。”
兰珮莹拿着是兰月娘十几年前写给老侯爷,要卖铺子那封信。
兰月娘应该是不识字,所以信是旁人代笔,只在信末尾,她歪歪扭扭签了自己名字,还按了一个手印。
想把字往好了写很难,鬼画符其实容易,兰珮莹写了满纸“兰月娘”三个字,终于模仿地几可乱真。
郑妈妈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从库房里翻出来一沓旧宣纸和一盒陈年印泥“郡主要这个何用”
兰珮莹从中挑出一张最陈旧“我记得妈妈会写字。”
郑妈妈点头“老奴字写不好,但是能写。”
兰珮莹微笑着让出位置给她“请妈妈写一封借条。十八年兰家姑奶奶为了买葛家如今这座带花园大宅,银两短缺,所以从堂嫂留在京城陪嫁丫鬟处借了一万两白银周转。”
郑妈妈几十年老狐狸,听完兰佩莹话,抿嘴一笑便开始写。
思阳目光闪烁了一下,瞬间懂了。
安逸却被这亲戚关系绕晕了
“姑奶奶堂嫂是谁啊”
兰佩莹笑“我娘啊。”
“那陪嫁丫鬟又是谁”
“可不就是老奴我么”郑妈妈写完了,自己签了名字,拿印泥按上手印,“事情是这样,姑奶奶借了钱之后一直没还,东家又在南疆没回来,老奴一时不察把借条弄丢了,空嘴白话没法去要,年前老奴来明王府伺候,搬家什时候,倒是把这张借条翻出来了。”
巧梅已经回过神来,捂嘴偷笑“事情明明是假,被郑妈妈越说越真。”
思阳跟着道“有鼻子有眼儿,连奴婢听着都信了。”
兰珮莹模仿兰月娘字迹签了名字,又拽过安逸手,“来替我按个假手印,我记得你是个手指全是斗,看看哪个斗最像姑奶奶。”
人手指上簸箕差异很大,斗却大多类似。
安逸对着当年那封旧信,从自己十根手指中,找了一只指纹最像按了下去。
她抽了一张帕子,擦干手上印泥“做再真也是假,官府刑名师爷精于此道,一看就知道是咱们伪造。葛家那么抠,把银子看跟命根子似得,这一招要不来银子。”
兰珮莹把借条拿起来吹干墨汁“我要他家银子做什么,我要就是他们不认这张借条,叫姑奶奶出来对峙。”
郑妈妈接着道“若是他们不肯让姑奶奶出来,我就去上京府衙门告葛家借钱不还,官府照样要叫姑奶奶出来对峙。”
安逸那直来直去脑瓜子,到现在才懂了“这真是个好办法,你们汉人肚子里弯弯绕太多了。”
思阳小声提醒了一句“民诬官是要吃板子,除非是官府事先同意计谋。”
巧梅把兰珮莹之前写几张宣纸,从窗边晾晒台子上拿起来,折进两个信封里“放心吧,郡主早已准备,已经写了信给潘府台,又写了一张状纸报姑奶奶失踪了,回头就让人送去府衙,潘府台是咱家郡主亲舅爷,还能向着外人么”
郑妈妈把状纸和借条一起拿着“先礼后兵,老奴现在就去葛家要钱,定然是无果,出了葛家我就去官府报官。”
安逸跳起来“我也去。”
这等热闹,她岂能错过。
结果几个人刚出书房,刘茂典来了,表情有些奇怪“郡主,礼部王尚书拜访,还牵了一头公牛来。”
“牵了一头公牛来”兰珮莹顿时莫名其妙,“他人呢”
“在花厅里喝茶,我命人小心伺候着了。”
“那牛呢大不大,肥不肥”安逸不跟郑妈妈走了,呲溜呲溜吸着口水,“正好,宰了吃牛肉锅子。”
兰珮莹哭笑不得“你还是跟郑妈妈去葛家吧,礼部尚书是实职大员,据我所知年纪不算大,将来入阁拜相都难说,不可得罪。”
兰珮莹撵走了安逸,脚下不曾耽搁,匆匆赶往花厅。
王尚书微胖白皙,是个非常体面健谈中年人,他见了兰珮莹来了,作了个揖“下官见过郡主。”
兰珮莹慌忙侧身,表示不敢受他这一礼,不仅如此,她还给王尚书回了个福礼,恭敬道“久闻王尚书大名,本该晚辈登门拜访,却劳得尚书受累前来,都是晚辈不是。”
王尚书着实有些惊讶。
尚书是正二品,郡主是正一品,他方才礼明郡主便是受了也无妨。
他捋捋并没有几根胡须,觉得这位郡主同在京城中长大二位郡主不太一样。
两位长公主家郡主一位自视清高、目下无尘;另一位骄横无礼、飞扬跋扈,都是令人敬而远之性子。
反观明郡主,分明生了一张足以恃靓行凶好容貌,却如此温和懂礼。
王尚书不禁对这个无父无母小姑娘生出些亲近喜爱之情。
他今日是为了半月后春耕礼而来,他挥挥手,立刻有礼部小吏送上了玉女吉服和春耕礼流程书。
王尚书笑呵呵道“除了这两样东西,下官还将春耕礼那日五彩神牛也送来了。”
原来那牛是春耕礼用五彩神牛。
兰珮莹
顿时一阵后怕,幸亏把安逸打发出去了,不然那丫头冲进来就问这牛怎么吃,红烧还是清炖,可就没法收场了。
刘茂典不解“不知王尚书送牛来为何”
王尚书依旧乐乐呵呵道“下官意思,郡主最好先练练骑牛,跟这神牛培养一下感情,免得到时候被牛蹄子踢下来,郡主受罪不说,也不吉利。”
兰珮莹“”
她光是听见“踢”这个字儿,都觉得屁股开始疼。
她用墨玉般乌黑美目看了王尚书一眼,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拒绝此事。
王尚书似乎是看破她心中所想,笑着道“郡主乃是皇上钦定玉女人选。”
“既然是皇上旨意,阿莹不敢辞,一定尽力而为。”
兰佩莹把拒绝话咽到了肚子里,她翻看了一下流程书,大略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客客气气问“尚书大人,敢问金童是哪位小公子”
王尚书迟疑了一下,不情不愿道“不能说是小公子,是一位大龄男青年。”
作者有话要说 大龄男青年表示很好,王尚书,是时候放弃你登阁拜相的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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