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瀚沉浸在幸福里, 他只想把甜蜜的心情畅快分享,因为太子没有出言打断,他便以为太子很愿意听这些事, 于是他快乐地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萧舟一瞬懵了,像有人迎面重重给了他一拳, 他眉眼僵硬, 愕然地看着沈彦瀚兴高采烈的脸。
四喜拼命地给沈彦瀚使眼色,奈何他根本看不见, 犹自嘚瑟地说个不停, 再次回忆起昨日同兰珮莹相处的一天,他依然觉得很甜。
谢萧舟的脸色难看至极,他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座山, 心脏紧缩着, 五脏六腑都在痛,痛到说不出话来,手指一用力,竟然硬生生将手中白瓷杯盏捏碎了。
沈彦瀚听到“砰”的一声,茶水四溅, 吓了一跳, 这才停下来,连忙上前查看谢萧舟的手“殿下,你的手没事吧。”
谢萧舟转过脸不想看他, 声音苦涩极了“孤没事。”
“殿下,衣裳都湿了, 去换一件吧。”
四喜赶紧取了干净的帕子给谢萧舟擦手,又招招手,便有太监无声地上前清理碎瓷片和茶叶渣。
沈彦瀚对四喜道“喜公公, 你要小心着些伺候殿下,以后有裂纹的杯子不要再用了,遇冷遇热极容易碎,我也捏碎过几个。”
四喜委委屈屈地看了沈彦瀚一眼,嘴上答应了,心中却道关我什么事,就你说的那些混账话,怕是铁做的杯子殿下都能给捏扁了。
谢萧舟起身,口气深沉“孤要去换衣裳,你退下吧。”
沈彦瀚隐隐觉得太子心情仿佛不大好,他告退的时候偷眼看了一下,却见太子冷峻面庞上神情淡然,与平日并无二致。
谢萧舟回到寝宫内殿,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出去。
他脱下湿了的外袍,扔在地上,而后颓然坐在床边的地上,一股难言的酸涩之意从他四肢百骸中升腾而起,渐渐汇聚至胸腔。
真的太痛了。
他只想着,此生静静看着她幸福便好,却忽略了,若她嫁给别的男人,她的一切隐秘的美丽,都将被另一个男人所占有。
她会为另一个男
人生儿育女,陪那个人度过余生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
那些只有他一个人见过的美好,她的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洁白细腻的娇嫩皮肤,连同她嫣红的唇、沁着细汗的额头,她的一笑一颦,她的喜怒哀乐
如今,都不再属于他了。
他只要略微想一想,她跟别的男人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情形,就觉得自己快疯了,这滋味,太痛了,太痛了,像被人剖开胸膛,挖出了心脏。
谢萧舟靠在床边枯坐了许久,终于承认,放手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他嫉妒沈彦瀚,嫉妒他能光明正大的喜爱她。
嫉妒使人发狂,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让任何人都不能再染指他的阿莹。
他用尽了两辈子以来,对她全部的爱意,才能逼迫自己去成全她和他。
但是成全两个字说出来轻飘飘,写出来轻飘飘,做起来真的太艰难了啊,他真的做不到啊,真的做不到啊,他怎么能心甘情愿地将阿莹交给别的男人
谢萧舟按住胸口,他心里堵得难受极了,又酸又苦,几乎不能呼吸,他用力扯裂了中衣上的盘扣,让胸膛敞开在冰冷的空气中,却仍然压不下那令人窒息的痛。
他闭上眼睛,痛苦地想,若是阿莹前世真心爱过他,那这般的痛楚,她一定尝过很多次吧。
皇后之下,还有贵妃,还有四妃那时候他的后宫总有七八个妃子吧,谢萧舟记不得是从哪个嫔妃进宫之后,她便再也不来找他,也不肯踏出坤宁宫一步。
她那时一定心如死灰吧。
她对他的爱,让她作茧自缚。
谢萧舟后悔极了,若是早知道她会这么伤,他一定会早早告诉她,那些都是误会。
那时候发生了太多事,后宫与前朝相辅相成,他刚登基便遇一场恶战,外敌环伺,朝政不稳,他情非得已,不得不在众臣之间平衡角力。
他不知道她会这么痛,这些痛一定要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是多么残忍,多么伤人。
谢萧舟低低呢喃着“阿莹,
阿莹,对不起。”
他多么想向她解释,告诉她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但是今生的她不是前世的她,她已经忘却了一切,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胸口再次剧烈地痛了起来,喉头涌上一股咸腥,泪水和血混在一起,他逼着自己咽了下去,这就是自作自受,今生这些痛,是他应得的,他欠她的,他要还。
四喜在外头久久听不见里头的动静,隔着门害怕地叫了他几声“殿下,你怎么了。”
谢萧舟睁开眼睛,面色苍白“进来吧。”
四喜进来,大气也不敢出,轻手轻脚地替他换上了干净衣衫。
谢萧舟问“思阳昨日说潘尚书家近日有喜事是么”
“是的,奴婢派人打听过了,潘翰林的未婚妻进京城了,大约好事将近。”四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潘梓檀是阿莹的舅表哥,他的母亲白太太对郡主极好。”
“你去给礼部王尚书传一道口谕,孤要给潘家体面,给白氏一个诰命,孤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喝媳妇茶。”
晨起,兰珮莹去给祖母请安,沈老太君用了董郎中新配的药,身上红疹子消得很快,吃得好睡得好,神采奕奕。
兰月娘也来了,一家子人便在松石院里用了早膳,吃饭的时候,沈老太君一直往门口看,一直到吃完了也没看见想见的人,沈老太君撅着嘴“我那个好大的孙子怎么今日没来”
安逸噗嗤一笑,坐在沈老太君身边,摇着她的袖子问“老祖宗,你喜欢那个大孙子吗”
沈老太君乖乖点头说喜欢“大孙子送了我一架坐上去会摇摇摆摆的木马,还有很多胳膊腿儿会动的木头人,七巧板,还有很多别的。”
兰月娘也说喜欢“还有会飞的灯笼,会跳舞的影子。”
兰珮莹轻声细语地解释“姑奶奶,那是孔明灯和皮影戏。”
马嬷嬷笑道“这个沈将军是个有心人,郡主晓得的,这时节天暖了,老祖宗整日闹着出去玩。外头好多花都开了,老奴哪敢让老祖宗出去玩,多亏了他送的那
些玩意儿,不然老祖宗哪能在房里呆得住。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兰珮莹眉眼含笑“嬷嬷所言极是。”
马嬷嬷觑了眼兰珮莹的神色,心里一动“郡主,你是不是瞧上那个后生了”
安逸裂嘴直笑“马嬷嬷睿智。”
兰珮莹有些羞涩,但还是坦然地点头认了“我觉得他为人不错,对祖母也有耐心。”
“沈将军长得又高又壮,脸也漂亮,马嬷嬷应该见着了吧。”安逸补了一句,兰珮莹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安逸吐吐舌头,“实话也不让人说了。”
马嬷嬷笑眯眯道“早见着了,可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她看了一眼吃饱了,跑去一边跟兰月娘头对头挨在一处摆弄玩具的沈老太君,语重心长道“郡主,这些事本该老祖宗拿主意的,可老祖宗如今不顶事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懂世家大族的弯弯绕儿,不如你去问问潘老夫人和白太太吧,你外祖家都是明白人。”
兰珮莹道“今日正要去,大表哥的未婚妻进京城了,于情于礼我也该去看看,送些添妆。”
“潘家大表少爷要成婚了啊不知是哪家的。”马嬷嬷顿时有些好奇。
恰好郑妈妈拿着拟好的礼单进来,听见这一句问,便笑着介绍道“是跟我们老家湘川郡的赵家定的娃娃亲,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前朝出过好几个宰相的呢,还出过一个大文豪,赵清风。只不过最近几代一直仕途不顺,子弟大多都在做外官。”
安逸顿时拉下脸“好极了,我知道是哪个赵家了,昨日刘叔还逼我背了赵清风的律诗,那诗写的可真长。你说这个赵姑娘会不会连话都不会说,张口就跟人对诗”
兰珮莹失笑“赵氏一族家风极好,这等底蕴深厚的人家养成的闺女,肯定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马嬷嬷道“表少爷年纪不小了,有二十一了吧,既然定的是娃娃亲,为何没成亲”
“因为这赵姑娘实在孝顺,十五岁她祖母去世了,她
是个孝女,坚持要为祖母守孝三年,谁料到这孝刚守到第二年,她祖父又走了,连头带尾守了五年孝,一拖就拖到现在。”
安逸听得啧啧了两声“还真是孝顺,潘家总不能拦着人家姑娘守孝。”
“可不是么,好在二十岁的大姑娘也不算很大,甄太傅家的孙女儿甄水仙如今都二十一岁了,还没找婆家呢,也没见着急。”郑妈妈将礼单交给兰珮莹,“郡主您瞧瞧,可有要添减的。”
明王府的库房里不缺好东西,兰珮莹叫郑妈妈捡着最好的挑四副头面,取个事事如意的兆头,郑妈妈挑了一套血玉珊瑚、一套东海珍珠、一套纯金,一套金镶宝石,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郑妈妈办事一向妥当,去库房取出来装好吧,随我走一趟潘家。”
兰珮莹起身问安逸“你想去吗”
安逸摇摇头,满脸抗拒“一想起赵清风的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就不去见他的后人了,我还是去外头跟银子打交道比较好。”
兰珮莹到潘府的时候,正好看见礼部宣旨意的钦差大臣的马车离开,见她来了,门房高兴道“郡主来的正好,主子们都在前院接旨,现在想必还没走。”
兰珮莹快步进去,正厅里,白太太捧着圣旨,看着摆在眼前的诰命冠服,幸福地一阵眩晕。
兰珮莹惊喜道“舅母,大舅父给你请封诰命了”
大周为了防止权贵冗杂,于爵位上十分慎重,除了有爵之家的女眷,寻常官员的妻子,即使夫君做到了朝廷一品大员,也只能称一句太太,只有得了诰封的贵妇才能尊称夫人。
兰珮莹的外祖母潘老夫人的诰命,还是当年潘太师去世时,朝廷给的追封。从今日起,白太太变成白夫人,潘家一门两夫人,可谓佳话,潘府众人自然喜气洋洋。
潘老夫人笑道“老大那个木头疙瘩才不会主动去要呢。”
“咱们又不是有爵之家,哪有好端端自己去请封的道理。”白夫人抚摸着诰命翟冠,心满意足地笑着,“这是太子殿下给的体面。
”
太子殿下,原来这是谢萧舟的意思。
兰珮莹心里一动,谢萧舟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明明记得谢萧舟十分憎恨她的阿娘,她娘正是潘家的女儿,他怎么会给潘家体面呢,这真是太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