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梓檀被兰珮莹的话惊到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兰珮莹,几乎忘了呼吸,然后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以手握拳抵着嘴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满脸通红道“这这这,阿莹你这话从何说起啊,安表姑娘她”
“她不知道, 是我突然起意。”兰珮莹打断了潘梓檀的话,“我只是想先问问表哥的意思,若是表哥也觉得安逸好, 我便再去同安逸说。”
考虑到女儿家的名声, 兰珮莹这里有了些小小的心机。
“原来如此。”潘梓檀呆了呆, 继续脸红,“婚姻之事不可如此随意, 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阿莹你这样过于儿戏。”
兰珮莹慢声细语“若是两情相悦在先, 媒妁之言自然是会有的, 何必拘泥于先后呢。”
“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你说的这种,便是所谓私定终身。再者说,你我背后这样议论安表姑娘,实在失礼至极, 太失礼了。”
潘梓檀连珠炮似得说了一大串话,兰珮莹都不知道他在惊慌什么,简直像被木炭烫到了,坐立不安, 最后他狼狈地起身“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我先走了。”
潘梓檀落荒而逃,兰珮莹只好对着他的背影道“安逸给家里人挑了些上好的皮毛料子,放在你马车里了,别忘了回府叫人拿去针线房。”
潘梓檀身形一顿,胡乱地点点头跑掉了。
兰珮莹哭笑不得,久居京城的人,都太重规矩了,男女之情又不是洪水猛兽,竟把他吓成这个样子。
暮色四合,到了晚膳的时辰,慈宁宫里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
“再添一碗清粥。”慈淑太后放下手中的金边荷叶玉瓷碗,“近日御膳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遵命。”罗姑姑惊喜道“都说天热胃弱,娘娘最近胃口却好了不少,一定是心情好的缘故。”
谢哲宸笑着起身接过罗姑姑手里的金边荷叶白瓷碗“我来吧。”他亲自给慈淑太后盛了一碗粥“母后胃口好,儿臣心里也高兴,其实儿臣这些年在外头,衣食住行自己动手,颇会做些小菜,母后若不嫌弃,儿臣做给母后尝尝。”
“好呀。”慈淑太后先是意外,过后便是心疼,“这些年在外头你受苦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谢哲宸发自内心道“儿臣不觉得苦,只觉得天高海阔,心胸疏朗。”
“你呀,净捡着好的说来哄哀家。”慈淑太后喝完了粥,用帕子按按含笑的嘴角,“如今回来了,就收收心,早日给哀家再添几个皇孙才是正事。今日你也见着甄水仙了,你觉得她如何”
谢哲宸道“儿臣昔日在山野间,便曾读过甄姑娘的诗词,觉得她才情逼人,儿臣那时便颇为欣赏,今日见面,发现甄姑娘不仅诗句清绝,亦是容颜殊丽,很得儿臣的眼缘,若是佳人有意,儿臣自是欣然。”
慈淑太后很高兴“这么说,你是同意母后给你选的这个人喽。”
谢哲宸颔首“儿臣自是考虑过了,母后选出的人选定然是各方面都很妥当的。再者儿臣年纪有些大了,甄姑娘今年二十有二,同儿臣年貌相当,若是十几岁的小娘子,儿臣实在是”
他边说边微笑着摇摇头,轻叹道“若是娶那等过于年幼的小娘子,儿臣觉得自己有些不堪,再大上几岁,只怕都同岳丈同龄了。”
京城东南方向,沿着城墙根有好几条街道,街上的人家都姓甄,其中最大的一座宅院,便是甄太傅府。
甄太傅祖籍便在上京,是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他一生共有六个儿子,五个闺女,闺蜜们都已经出嫁,如今甄太傅和六个儿子二十一个孙子十五个孙女四个曾孙子一起住在祖上传下来的大宅子里,因为人丁兴旺,住的稍微有些拥挤,但是热闹。
甄水仙平日出门,只要不离开这几条街,见到的几乎全是同祖同根的亲戚。
今晚的太傅府里,甄家人也正在谈着甄水仙与谢哲宸的婚事,只是气氛与皇家不同,争论得十分激烈。
甄太傅对谢哲宸一见如故,十分欣赏,觉得他配得上自家孙女,即便他不是王爷,也愿意让他成为自己的孙女婿,何况他还是个王爷。
甄水仙也跟谢哲宸相谈甚欢,这让甄太傅更加欣慰了,当初他支持她不嫁,是觉得甄水仙不是寻常女子,若是胡乱嫁了,反倒是埋没了,等到如今,终于等到了一个各方面都极好的良人。
哪知道回到家里一问,甄水仙却说,他好是好,但她还是不想嫁。
甄太傅年纪大了不禁气,火气一上来便头晕,靠在书房的椅子上直喘气,家里人赶紧请了郎中来,煎了一副安神的药,老爷子才勉强睡下了。
甄水仙的父亲在兄弟几个中排行第二,人称甄二爷。
甄二爷怒气冲冲地在堂上转来转去“你多大你心里没数么,上个月你二十二岁生辰都过了,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进家学开蒙了,我真不晓得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甄水仙不咸不淡道“我没有胡闹,我只是不愿意成亲。”
甄二爷训斥道“老爷子被你气的头晕,连晚饭都没有吃,你现在说不愿意成亲,那你让老爷子怎么跟太后娘娘说,难道让老爷子去对太后说,我家姑娘没看中你儿子。再这么下去,你这是要气死我”
甄二爷气得脸红气喘,头晕眼花,甄二奶奶忙把他推了出去“你出去透透气,我来劝劝闺女。”
甄二奶奶回头来苦口婆心地劝甄水仙“老爷子传话回来说你们聊得不错,我跟你爹还高兴来着。澈王爷这么好的人,可遇不可求啊,你为什么又不愿意了呢,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不嫁人,你下头的妹妹们,全都不好说亲事。”
甄水仙冷清道“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她们不好说亲,与我何关。”
“哎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话。”甄二奶奶忍不住数落她,“你是甄家的长孙女,是她们的长姐,你迟迟不嫁,门当户对的人家都觉得我们甄家的闺女不安于室,你几个婶娘嘴上不说,心里对我们都是满肚子意见。”
甄水仙冷笑一声“娘也知道我只是长姐,不是娘亲,我为何要对她们担责任。”
甄二奶奶柔声道“娘没说叫你担责任,只是人家确实受你影响了呀,都是一家人,互相也得体谅些。再说娘听你爹说这个澈王爷品貌双全,身份又尊贵,多好的人选啊,说不定这就是你的缘分,要不你再多同他相处相处,你不是也说挺谈得来么”
甄水仙反问道“谈得来便要嫁吗女子为何一定要嫁人从古至今女子都要嫁人,我便非得嫁么我为何非要同旁人一样”
这一连串问题问得甄二奶奶怔住了“啊你这”,她头痛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都随你吧,你说不嫁便不嫁吧。”
正说着,甄家外门房的管事来了,捧着个锦匣客气地对甄二奶奶道“这是澈王府方才送来的,说是给大姑娘的碑拓。”
甄二奶奶叹了口气起身“你也累了,歇着吧,既然你不喜欢他,娘便替你去回绝了。”
“不必。”甄水仙接过匣子,“我同他投机,做个知己很不错。”
越临近端午,京城里越热闹,因为端午节那日,皇家要与民同乐,萧河上已经聚集了几百条船,几千个船夫,正等着百舸争流,千帆竞发。
陆陆续续有周边游客赶来凑这份百年难遇的热闹,还有大量驻军已经在京城内外集结驻守,不过上至官府下至老百姓丝毫不慌张,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端午节维持秩序而来。
对于达官贵人而言,又多了一重意义,皇帝要在红叶行宫大宴群臣,让那位多年来活在传言里的皇叔谢哲宸名正言顺登场。
五月初四,嘉顺帝提前一日便带着京城内四品以上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们,浩浩荡荡出发了。
按照规矩,品阶越高的人家,马车自然可以停在越靠前的位置,所以明王府的马车直接停在了红叶行宫的门前。
来的一路上走了两个多时辰,把安逸颠睡着了,因为知道潘梓檀也会来,所以这次兰珮莹硬把安逸拖来了。
清晨出发的有些早,下马车的时候,安逸还在打呵欠“实在太远了啊。”
兰珮莹若有所思“我倒没想到会这么快。”
难怪她会惊讶,其实从红叶行宫到京城,前世是需要走三四个时辰的,谢萧舟忘不了他那夜是如何归心似箭想见她,回去却连她最后一眼也没见到,所以重生之后,为了前世的执念,他下大力气重修了这座行宫,又尽量取直修了一条大道,把路程缩短了一半。
兰珮莹和安逸到了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有许多官员和女眷也进来了,今日来的人虽然很多,但是红叶行宫极大,比泰极宫大五倍,加上安排得当,路上一直有宫人和太监指引,所以一点也不显得忙乱。
因要过夜,便有宫人将兰珮莹和安逸带到了提前准备好的住处休息。
兰珮莹住的院子舒适轩丽,只是旁边紧挨着两位长公主,另一边是丰国公府、定国公府和包括镇北侯沈家在内的几家侯府。
蒋如兰很快也到了,趁着她嫂子和她娘说话,没人注意她的功夫,她偷偷摸了出来去找兰珮莹玩耍,路上遇见了施雪融正在被总宪夫人说教,便找了个“郡主召见”的借口,顺手把施雪融也从她娘的折磨下解救了出来。
两人进来一看见兰珮莹,蒋如兰便指着旁边的丰国公府,和再旁边的镇北侯府神情夸张道“天呐,他们怎么叫你住在这里,太缺心眼了吧。”
兰珮莹无奈道“礼部为了不出错,自然是按照身份尊贵的顺序来排。”
安逸很不在乎,拍拍胸脯“怕什么,有我在呢,百无禁忌。”
她在车里睡饱了觉,这会儿来了精神,她提议道“我第一回来皇家行宫,不如我们出去转转。”
蒋如兰和施雪融都不是安静的性子,三个人凑在一起,一拍即合。
“你们去吧。”兰珮莹投降,“我累了,我得歇歇。”
几个人出去疯玩了,兰珮莹看见廊下放着一张竹贵妃榻,便躺上去打了个盹,醒了之后,有些口渴。
皇家的行宫,照例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的,所以各家的奴仆都进不来,不过外头随处可见立着伺候的宫人们,有任何需要出去说一声,便有人会来安排好,倒也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
兰珮莹便走出去,叫了一个宫女,请她送一壶茶来。
宫女福身给她行礼“奴婢这就去取来,郡主若是不耐渴,今日行宫里亭台楼阁里都提前预备了凉茶和鲜果,前头便有一座凉亭。”
兰珮莹睡醒了精神饱满,便欣然而往。
初夏,行宫里草木葳蕤,景色别致,兰珮莹一个人走走停停地赏景,只觉得心旷神怡。
因为这处住的都是大周朝的顶级权贵,距离皇上与太子的住所也很近,故今日行宫内人虽然多,却没什么人敢往这里来,十分幽静。
那座凉亭已经近在眼前了,兰珮莹踏上清幽的石板小路,绕过几座嶙峋的灵璧石,在一块假山的后面,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深深地皱着眉,用黑铁一般沉沉的目光凝视着她。
兰珮莹心中惊骇,脚下一顿便往回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