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哲宸早在兰珮莹下马车时候便认出了她, 所以此刻遇见兰珮莹,他并不意外。
兰珮莹很是惊喜“谢老爷好。”
谢哲宸见她聪慧,知晓帮他隐藏身份,不由会心一笑“兰姑娘好, 兰姑娘是来为家中长辈求平安吧。”
“我来为祖母和小姑姑求康健。”兰珮莹笑了笑, “谢老爷是来求子么”
“不是, 我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 怎会求子。”
谢哲宸打量了兰珮莹一眼, 她戴着幂篱仪态端淑地站着,虽然看不清她的脸, 但他知道, 那轻纱之下,是何等美丽的眉眼。
“谢老爷不是已经还俗了么, 听说谢老爷最近一直在寻觅佳人, 我还以为谢老爷想要娶妻生子了。”
周边人声鼎沸,兰珮莹为了方便说话,向谢哲宸靠近了一步, 两人面对面站着, 只有一步之遥。
与美人只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谢哲宸心中忽然狂跳不已,他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些,冲口而出“你这丫头打听这些做什么,你可知道我比你大了十几岁。”
兰珮莹一怔“我也没说什么, 谢老爷怎么就想到比我大十几岁的事情上了。”
紫苏在旁边假装清了清嗓子。
谢哲宸顿时尴尬不已,脸红了,以手握拳抵着嘴唇咳嗽了几声。
兰珮莹见他窘迫,一时起了玩心, 故意关切道“谢老爷不舒服么”
“没有,我挺好的。”谢哲宸连忙放下手,负手而立,因为方才的失言,他涨红着脸,轻易不敢再开口。
他不开口,兰珮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两人之间流淌着淡淡的尴尬,过了许久,兰珮莹才轻声道“我知道谢老爷大我许多,但我不在乎。”
谢哲宸愕然抬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你不在乎什么”
兰珮莹有些羞怯,但她还是大大方方道“我只是觉得,男女之情不在乎年纪,只在乎真心。”
谢哲宸一霎那间胸膛里热流滚动,他是个随性的人,在婚姻之事上想法单纯,既然慈淑太后希望他还俗成婚,他想的便是成一个简简单单的婚,过些普通世俗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最初他觉得兰珮莹不是合适的人选,现在却觉得,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首先紧张无措得不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似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也不敢再看兰珮莹,最后他忽然撂出一句“告辞”,便转身逃了。
安逸和思阳满头大汗挤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谢哲宸落荒而逃的背影。
思阳却是看着那道背影心中一紧。
安逸吃惊地指着他“哎,哎,那不是那个谁吗,你俩怎么了,他为何跑得像狗撵兔子似得”
兰珮莹忍俊不禁“他被我吓跑了。”
“不是吧。”安逸夸张道,“这么大的人了,居然怕美人,阿莹你这算不算是在恃美行凶啊。”
一直陪在兰珮莹身边的紫苏捂嘴偷笑,她指了指远处那棵红彤彤的老柳树“表姑娘懂什么,老男人动情,犹如老树抽新芽,一发不可收拾也。”
安逸顿时哈哈大笑,兰珮莹也忍俊不禁,思阳却只是心思复杂地看着她们。
回去后,思阳原原本本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传给了太子府。
谢萧舟接到密报后,独自在书房枯坐了许久,神情喜怒难辨,他本就是深沉内敛的人,似今日这般缄默寡言的情形,便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威压,像暴风雨来临之前不怀好意的宁静。
于是,太子府上下的仆人们都战战兢兢,没人敢靠近书房,唯有四喜,看见天色渐晚,硬着头皮去问谢萧舟“殿下,可要用膳”
谢萧舟静坐着,微垂着眼睫,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整张脸的线条像是刀削一般锋利俊朗。
四喜默了一瞬,终究忍不住轻声道“殿下,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句话终于触痛了谢萧舟,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孤生在这个位置上,从小长到大,从未渴望过什么东西,因为只要是孤喜欢的东西,自然有人送到孤的眼前来。”
四喜壮着胆子道“可是人与人之间情意不是物件儿,有些事,该争取还是要争取。”
谢萧舟眸中浓黑的暴风雨之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你说得对,孤过去从来不用争什么,但这次,孤或许该争一回,起码要叫她知道,孤的真心。”
“这就太好了呀。”四喜听得眉开眼笑,兴高采烈之下,便有些得意忘形,“殿下可算想开了,奴婢早说过,争一争又没什么损失,反正不是自己的,争过了也得不到。”
谢萧舟掀眸看向四喜,冷冷问“为何”
四喜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话,真是吓坏了,连忙打了自己的嘴一巴掌“对不住,奴婢嘴瓢了,奴婢的意思是,若是殿下争一争,说不定原本不是殿下的人,也能属于殿下。”
谢萧舟顿时更加不悦“为何她是原本不属于孤的人。”
帝王血统给了他从骨子里弥散出来的威严,他这样眉眼一冷,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四喜哭丧着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对不住,奴婢又说错了,奴婢的意思是”
“行了,孤知道了。”谢萧舟蹙眉,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传膳吧。”
他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桑舒婉在路上丢了,其实最着急的人不是兰珮莹或者谢萧舟,而是桑家,包括桑皇后在内,因为这事关桑家的脸面。
所以谢萧舟的暗卫只是暗中查探,兰珮莹的人手把重点放在了桑舒婉的祖籍地,打算再找机会下手,而桑家得知消息后,几乎倾尽全力去寻常桑舒婉。
所以桑家也成了最快查到桑舒婉下落的人,竟是一伙悍匪,在路上抢了桑舒婉上山,给头领做了压寨夫人。
丰国公简直怒不可遏,恨不得将那些土匪们扒皮下锅,但此事不宜声张,他不便亲自前来,便派了桑景泽来处理。
桑舒婉被掳走已经靠近桑家祖籍,恰好事发当地的父母官也是桑家旁支,见世子爷都来了,当然无比重视,打出剿匪的名号,带着大批官兵直奔山里。
狡兔三窟,土匪们在城里也有眼线,见这次官府动了真格的,划不来为了一个女人丢了命,把桑舒婉往外头一丢,换了个据点逃命去了。
桑舒婉被救了回去,桑家带来的医婆子给她检查了身体后,让所有人最害怕的事发生了,她已经不是处女了。
桑景泽不敢瞒着,只得立刻飞鸽传书给京城丰国公府。
丰国公得知后暴跳如雷,接着桑皇后便召他进宫,不知道兄妹二人说了什么,总之丰国公离开坤宁的时候,面色如灰,高夫人在家里大哭了一夜。
桑景泽看完了爹娘寄来的密信,用颤抖着的手将信烧了,又拿起随信送来的一匣子糖果,去看桑舒婉。
桑舒婉坐在客栈的上房里,经受巨变之后,她神思恍惚,再也没了往日天之娇女的骄傲,看见桑景泽来,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一般,红着眼睛问桑景泽“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桑景泽将门在身后关上,哽咽着道“明日我就带你回家。”
桑舒婉喃喃道“我想家了,想爹娘了。大哥你怎么哭了”
“哥哥想起你这些日子受的苦,心疼你。”桑景泽拿出那盒糖果,“这是海货,宫里的贡品,稀罕物件儿你尝尝喜不喜欢。”
桑舒婉打开盒子,红红绿绿一盒子漂亮的糖粒子,她拈起一粒放在嘴里,一股奇异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她高兴地笑了“我很喜欢。”
说完这一句,她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惊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我的肚子好痛”
桑景泽心如刀割,不敢直视桑舒婉的眼睛,艰难道“你不要怪爹娘,他们也有难处。”
“你是说,爹娘叫我死,我不信,他们那么疼我。”桑舒婉双手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手中的彩色糖果盒子翻在地上,红红绿绿滚了一地,显出诡异的妖娆。
桑景泽的眼泪流下来“对不起妹妹,我们都很疼你,这是情非得已,你失身于匪徒,只有死了,才能挽回桑家的颜面。”
“你们好狠的心。”桑舒婉已经跌在地上,蜷缩扭曲像一只蚯蚓,疼痛让她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桑景泽不忍再看,他闭上眼睛“三妹别怕,很快就会结束的,这是姑母赐的药,很快的。”
片刻之后,桑舒婉再也没有声息,桑景泽流着泪将她的肩上的臂帛取下来,甩在房梁上系好,又将桑舒婉抱起来挂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后,桑景泽打开门,伤心欲绝地对外头的人道“我家三妹乃是贞洁烈妇,不堪受辱,自尽了。天气炎热,尸身无法保存,你们速去准备火葬。”
安逸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桑舒婉的死没那么简单,这里头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弯弯绕。”
伴随着桑舒婉的死讯,前世的一幕幕往事在兰珮莹眼前呼啸而过。
许久,她轻叹一声“既然人已经死了,那过往恩怨便两清了,世间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我不想再为她耗费哪怕一丁点儿的心思,她不值得。”
她忽然笑了一下“我倒是好奇太子此刻的心情。”
毕竟是前世爱的死去活来,却被她一棒子打飞的苦命鸳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