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啸舒了一口气, 坐起来问,“哪里”
薛盈跑到水边,按照之前的印象, 在大致的位置上蹲下来, 但看了半天都没发现哪里有反光的石头。宫啸守在一边, 怕她跌进水里, 伸出一条胳膊虚虚地拦在前面, 看着她一点点用视线搜索水面。
“怎么会没有呢”薛盈纠结地皱起眉毛, “难道是看错了吗”
宫啸想了想, 问道, “你在树上看到的”
薛盈点头。
宫啸便说,“那我再送你上去,你在那边看清楚位置,我在这里听你指挥。”
薛盈觉得这样可行,于是宫啸便又抱着她的腰, 把人送到了树上。薛盈扶着树干, 回想自己之前的姿势,不断调整, 终于, 某个瞬间, 水面泛起了一片碎金。
“看到了”她指挥蹲在水边的宫啸, 确定了碎光所在的位置。
奇怪的是,宫啸蹲在那里,依旧没看到什么“像金子一样”的石头。
他只能用笨办法,把薛盈多说的那个位置水底的泥沙全部都挖出来,丢在一边,再扒开来慢慢找。
两人忙碌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从淤泥之中找到了那块石头。说是石头,倒不如说是一颗砂砾,还没有薛盈尾指的指尖那么大,也难怪藏在淤泥之中难以察觉。要不是因为阳光反射,估计很难被找到。
薛盈将之清洗干净,这才放在摊平的掌心里观察。
“好像不是金子,应该是铜。”观察了一会儿,薛盈给出判断。
黄铜的颜色和金是比较难以分辨的,古人经常分不清,很多古籍之中记录的金其实都是铜。不过到现在,金属冶炼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金和铜也完全被分清。
听起来金和铜的价值差别巨大,但是实际上,对他们来说,如果这里真的有一座铜矿,那反而比金矿更有价值。
因为铜是能用来铸钱的。
这么纯净的黄铜矿,若果真被发现,足以对整个朝堂产生巨大的影响了。
所以宫啸听薛盈这么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其实从现在的处境来说,他反而希望这个铜矿不存在,因为如今西北的局势已经够复杂了,他们想做的事情也太多。此时发掘出一处铜矿,反而平生波折。
他握住薛盈的手,将那小小一粒的矿石也遮住,表情有些严肃地问,“你确定吗”
“我确定这是是一块黄铜矿。”薛盈说,“但附近是不是真的有一处大型的铜矿,就不一定了。”
很多矿石都是互相伴生的,虽然他们发现的是一块黄铜矿石,但未必是主矿。至于到底有什么,不找到,不发掘出来,谁也不能确定。
她也能猜到宫啸的顾虑。这和铁矿不同,铜能用来铸钱,是无论如何运作,朝廷都不可能同意他们来处置的,势必会往这里派驻大量的人手。这些人接管铜矿的同时,也必然会跟宫啸争夺起附近的管辖权,由此产生许多矛盾,让西北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就做出决定,将被宫啸覆着的那只手握成拳,看着他道,“啸哥,这件事我们暂时就装作不知道吧。今天我们只是出来玩,什么都没发现。”
宫啸看向她,薛盈又说,“至少等这两年过去,西北的局势稳定下来。”
“我知道。”宫啸深吸一口气,握紧她的手,“我们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说着,掰开薛盈的手指,将那粒矿石取了出来,“这个我先拿着,等用得上的时候再说。”
薛盈也不跟他争,这种事,肯定是他来判断更合适。毕竟她至今为止,对朝堂的所有了解,全部都来自于道听途说,自己并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个人,更不了解其中复杂的局势。
虽然说好了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两人也不可能真的立刻就将之忘掉,所以回去的路上,气氛莫名有些过分的严肃,但这严肃之下,又藏着仿佛随时能爆发出来的兴奋。
薛盈哼着一首已经忘了词的歌,心里也免不了琢磨,会有那么纯净的一块矿石被水冲到这边来,这不但是个富矿,而且很有可能位置也很浅,开采十分简单,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可惜偏偏不能开采,她也就暂时不能去研究它。
不过应该也不会等太久。
薛盈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是面前挂着一根胡萝卜的驴,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胡萝卜,但因为已经看见了胡萝卜就在那里,所以充满十足的干劲。
宫啸跟在后面,自然能看得出薛盈身上那几乎盈满的兴奋。
他并不觉得她会泄密,但看她这个样子,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总觉得会有什么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但是旋即他就释然了,薛盈身上发生的,出乎他预料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么一想,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两人一路回到城外,还没进城,宫啸就被人拦了下来。
费先生那边有事找他,城里城外都没找到人,一直等到了这会儿,所以这人见了宫啸,不由分说就上前抢过缰绳,要把他连人带马请到榷场那边去。
宫啸无奈地看向薛盈,“盈盈”
“你去忙吧,正事要紧。我自己回去便是。”薛盈不在意地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宫啸就只得去了。
薛盈正准备打马回城,视线扫过路边的野花,心下微微一动,又下马采了一些,这才入城。
其实薛盈自己反省了一下,也觉得跟宫啸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人就越黏糊,这样显然不太好。她要不是兴奋得过了头,今天也不会一时过界,把宫啸都吓到了。
薛盈两辈子第一次谈恋爱,本身没有任何经验,加上也许是因为现在这具身体太年轻,比较容易冲动、恋爱脑,自然也很难把握住相处时的度。
要是在现代,她估计就是那种会在公众场合拥抱、亲吻、互相喂饭秀恩爱,把周围的人眼睛都闪瞎的人吧
所以宫啸担心她在外面乱来,还真不是多余的。
而宫啸,虽然是个将军,但毕竟从小受到的教育跟她不一样,受限于这个时代,对于过分越礼的事自然很难接受。薛盈对他还有一点正人君子的滤镜,所以只觉得给她定规矩的宫啸十分可爱,倒也接受得很自然。
所以还是要给自己找点正事干,换换脑子。
回到行辕,薛盈先去了一趟宫啸的住处,回到客院,就请了周大管家过来,说自己今晚要设宴请商队的成员们吃饭,请他帮忙张罗,然后又写了帖子让人送出去。
众人都在等着明日的交易,这会儿都在城内,收到帖子,很快人就到齐了。
寒暄一阵,薛盈就先说了请他们过来的目的,“之前与诸位商议过的那件事,我已经跟宫将军通过气了。将军十分赞同,正准备向朝廷申请,正式将此事定下来。若能做成,往后咱们行事便算是背靠朝廷,师出有名了。不过在那之前,咱们也要让朝廷看到咱们的决心和实力,诸位以为然否”
“这是自然。”众人纷纷答应,又问,“不知道薛会长想让咱们怎么表示”
薛盈听他们的意思,都很愿意出钱给好处,便笑着道,“宫将军的意思是,想要修整一下从云州到折州的这段路,缩短商队来往所耗费的时间。这是对咱们大大有利的好事,自然不能只让折州出人出力。所以我今日才冒昧召集大伙儿,就是想与诸位商议一下,咱们该怎么出力,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众人都以为宫将军是在明着要钱了,没想到说的竟然是这么一件事。
其实他们对于给钱,倒是不反对。不管是宫啸自己的人,还是朝廷那边,肯定都是需要打点的,不出钱怎么可能现在要做的是一件对他们自己也有好处的事,掏钱就更心甘情愿了。
还是宫将军做事讲究,纵然是要钱,这拿出来的名目,也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啊
于是众人十分踊跃,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一会儿,就筹集出了一大笔钱,就连修路的各种材料和人工,也都被大家承包得差不多了,只给宫啸留下一小段。
薛盈想了想,觉得这样修起路来应该会更快,而且路段承包到个人,到时候这段路出了问题,丢脸的是自己,大家肯定不会偷工减料,倒是省了她的监督之责,便欣然答应了。
至于那笔钱,她也没急着拒绝。
朝廷那边可能确实需要打点,宫啸的人也不可能白白出力,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下头要养活几万张嘴呢。
但这笔钱她也不会白收,将来总会想办法让大家再赚回去便是。
事情商量完了,大家自然也都放松下来,在宴席上尽情吃喝。因为宫啸不在,所有人都表现得比接风宴那天更放松。
可惜这是在将军府的行辕,没有歌舞助兴,又可惜坐在上首的薛盈是个女人,总有许多男人之间的话题不方便交流。所以大家也没有留太久,吃饱喝足之后,就都纷纷告辞了。
薛盈还要去写计划书,也不留客,把人送走之后就回客院去忙了。
费先生之所以这么急着找宫啸,是因为那些内附的部族所派的代表,已经陆续抵达折州了。
这是宫啸之前派人去通知的,让他们开出之后派出代表,到折州来商议要事。因为事关各个部族往后在折州的生计,所以倒也没有人推辞不来。毕竟他们跟宫啸做了好几年的邻居,早就已经领教过这位宫将军的能耐,也不打算跟他对着干。
看宫啸的面子上,来的人大都是各部的族长。这些部族内附之后,朝廷对于族长也各有官职封赏,说起来算是宫啸的同僚,甚至只论官职,说不定比他还高。这种情况,就只能由宫啸亲自去招待了,让其他人出面,难免显得不够重视。
这些事要说有多要紧,好像也没有,但确实离不开宫啸,所以他也只能认命地按照费先生的要求,接待好这些族长。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他注定不可能像这两天一样悠闲了。
按照宫啸的计划,等交易结束,他会跟着薛盈一起回云州待一阵子,解决铁矿和山民的问题。所以在那之前,必须要尽快将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因此对于费先生安排的工作,他没有任何意见。
等各方面都议定,时间已经不早了。
宫啸披着月色回到行辕,本来脚步下意识地往客院那边走,但走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今天奔波了一日,还没有沐浴,便只能先回主院了。
周大管家跟在他身后,见状便不着痕迹地说起夫人今日回来之后都做了什么。
听说她已经将修路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宫啸不由失笑,她做起事情来,倒是比他还要雷厉风行。也难怪不到一年的功夫,她已经在云州彻底站稳了脚跟,牢牢做主了商会会长这个位置。
如今再提起薛家,已经没人记得薛长靖了,称赞的都是薛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能,只怕薛家很快就要起势了。
人们对她的期望,已经不是接手薛家的生意,做个守成的家主,而是开拓新的商道、新的生意,将薛家带入新的辉煌之中。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吩咐周大管家备水,一边迈步进屋去取换洗的衣服。
不想到她则已,一旦脑海里的念头转到她身上,宫啸总有种很迫切地想要见到她的感觉,哪怕他们才分开了几个时辰。
今天对薛盈说的那些话,约束的是她,何尝又不是他自己
只有不断提醒自己,他才会记得两人的身份,记得世俗的眼光,记得要在人前跟她保持足够的距离。
房间里的灯是早就有人点亮了的,宫啸进了门,就直奔衣柜而去。拿好衣服,转身要出去的时候,视线扫过靠窗的桌面,他的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那里,原本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桌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一只矮瓷瓶,瓶子里插着一把野花。虽然已经被摘下来许久,但是被瓶中的清水滋润着,颜色依旧鲜亮,花瓣依旧娇艳,仿佛带着田野的气息。
宫啸从不觉得这房间里缺少装饰。
他从前住在这里,也跟今天一样,只有回来的时候才会进屋,拿了衣服梳洗沐浴,之后就躺到床上睡觉了,根本不会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也根本用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倒不如省了。
至于现在,他连夜里都不在这边住,就更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但此刻看到这一瓶野花,他才意识到这房间里缺少了许多东西,显得过分的冷肃,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可是这房间好像本来也不需要太多的东西,仅仅是这一瓶野花,就足以给它添上一抹柔美,让它顿时有了生机,有了鲜活气。
宫啸情不自禁地迈步走过去,低头嗅了嗅瓶中的野花。
这种不知名的野花并没有香气,但宫啸却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仿佛能在上面嗅到一点淡淡的脂粉香,属于将它们采下来的人。
薛盈会采花来插瓶,宫啸并不意外。
可是这花并没有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而是放在了这里,就显得这个原本简单的、很多人都会有的行为,突然特别的可爱起来。
梳洗,沐浴,照旧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宫啸熟门熟路地翻窗离开自己的房间,再翻窗进入客院的房间。
暗地里有很多双眼睛看到了这一幕。
如果说一开始,宫啸还会刻意避开夜晚巡逻的亲兵们,那么现在,就是亲兵们主动避开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了。
行辕这边,众人对薛盈的称呼早就是“夫人”了,连那未来二字都被省去。
将军和夫人恩爱和美,有什么问题
宫啸进屋的时候,薛盈正靠坐在床头,已经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了。听到开窗的动静,她撑开眼皮,看到宫啸,才努力打起精神问,“怎么这么晚”
“各部族的族长陆续到了,总要商量一下接待事宜,以及接下来的计划。”宫啸简单交代了一句,快步走到床边,抬起两只手碰了碰,确认手心是热的,这才伸手碰了碰薛盈的眼皮,低声问,“困了”
薛盈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就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而后才说,“困了就睡吧,往后不要等我了,这几日都忙,恐怕回来得很晚,别耽误了你的瞌睡。”
反正没说不过来打扰她的话。
薛盈就笑起来,整理了一下枕头,躺下去,一边应道,“知道了。”想了想,又说,“给你留灯。”
她闭着眼睛,几乎是一句话之间,就沉入梦乡之中,睡熟了。
宫啸低头看着她,只觉得心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一整日的疲惫,似乎也就此消散无踪。他熄灭灯火,跟着躺下来。柔软的床铺因为他身体的重量而微微下陷,旁边原本躺得好好的人身体一歪,就自动滚进了他怀里。
他张开手臂把人接住,调整了一个让两人都觉得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在这样的满足之中放松,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宫啸很忙,薛盈也很忙。
她按照计划,带着商队的人来到榷场。其实具体的交易内容,宫啸那边都已经帮他们谈好了,所以到这里,只需要在折州军的见证下完成交易就行。
交易结束,大家在榷场里逛了逛,又不约而同地出了榷场,来到自由市场附近。
这群人之前都没来过,现在又一脸好奇地看着自由市场,引得那些躲在暗地里的老鼠们精神一震又有大肥羊来啦
然而他们等了又等,却根本不见这群人进来。
按理说,就算是在榷场完成了交易的商人,也会惯例到自由市场来转转。因为在这里可能碰到一些数量少但比较珍贵的货物,也可能花更低的价格,买到跟榷场一样的东西。即使是富可敌国的商人,也不会错过这种便宜。
可是这群陌生的商人,就很奇怪,他们站在不远处,对着自由市场指指点点,明显是在议论什么,但是偏偏又不过来,那姿态,叫人怪不舒服的。
怎么不舒服呢
自由市场这边待着的也都是商人,对于商人的各种行事熟悉得很,很快就有人看出端倪,喊了出来,“你们看那群人,像不像是在对着货物指指点点、挑肥拣瘦的样子”
众人一想,可不就是这样
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议论什么,但肯定跟自由市场有关,而作为“货物”的一部分,他们也等于是在被人指指点点,当然会不舒服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阴恻恻地开口,“也不知道这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既然进得去榷场,想来也不是没有来历的。到这里来之前,就没人叮嘱他们,离自由市场远一点吗”
他看这些人很不爽,决定要干一票不过这么大的生意,他一个人肯定吃不下来,之所以当众开口,就是想找几个合伙人。
立刻就有几个人蠢蠢欲动,跟那人凑到一处,找地方商量去了。
角落里,一个年轻人也有些意动,正要起身,肩膀就被人按住了。靠在墙边,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盯着他,“你想找死”
“那伙人有来头”年轻人吃了一惊,他怎么看都觉得是肥羊啊
“黑狼那伙人怎么没的,忘了”中年人哼哼。
年轻人想起来了。去年秋天,好像也来过这么一伙肥羊,就是黑狼他们接待的,后来后来这自由市场就没有黑狼了。
至于黑狼去了哪里,其实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但谁都不会说出来。
折州城里住着的那位,可不是菩萨。平时不管他们,可是真要动手,弄他们也跟玩儿似的。在折州这片地界上,恐怕没有任何地方是他无法掌控的,何况这自由市场,就在他一手建立的榷场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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