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恰是阳光明媚之日。

    初雪过后的a市又连着下了两次雪，像是要将这世界的污秽彻底洗净。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所有学生纷涌走出考场,原先严肃紧张的氛围一消而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相互打闹着回到自己的班级。

    像是群即将被放生的家禽，各个扑棱着翅膀赶着出逃。

    班主任们也知道,这考试一结束,孩子们的心就野了。因此也没有多浪费口舌,布置完寒假作业之后便开口放孩子们回家。

    披上素装的学校开始变得格外热闹,学校小道上，同学们随手捧起一把白雪便往身边人砸去，先前因为有期末考试的负担，课余时间和朋友打雪仗也不畅快,如今考试终于结束,于是便撒开手了玩。

    天气还是冷的,但太阳照在身上却是暖的。偶尔一阵冷风刮过,也没有消减同学们的热情。

    姜钰本想早点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但一放学就被苏冉冉拉去了操场,非要搭个雪人才肯放了她。心里惦记着陆骁，却又没法驳了苏冉冉的热情,因此偷偷给陆晓发了条消息后就顺着苏冉冉一同去了操场。

    陆骁收拾完书包，刚走出教学楼便看到了姜钰发来的消息。目光蓦地柔和了些许，回想起在出门前姜母叮嘱的话，陆骁心想姜钰定是不会乖乖戴上那双玫红色皮手套再去玩雪的。

    正想抬步去操场时，一条信息却又突然跳了出来

    少年,我和司机已经候在学校门口了。

    温暖的眼神在刹那间转冷，瞳孔深幽且漆黑，安静地盯着那串冰冷的文字，连带着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也逐渐消散。

    三天的时间，那女人终究是耐不住了。

    陆骁将手机放回兜里，随即一言不发地抬步走向操场。

    暖阳落在白雪上折射着微亮的光，操场上相互打闹的学生很多，来来往往时脸上洋溢的都是灿烂的笑容，让人时而不得不感叹一句何为青春。

    几乎是一眼，陆骁就在偌大的操场中捕捉到了姜钰的身影。

    女孩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和雪地靴，一如他设想的那般，并未戴上姜母再三嘱咐的手套。只见她蹲在雪地中，双手被冻得通红却依旧傻乎乎地捧着雪，一点一点地给雪人增肥。

    苏冉冉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几块石头和树枝，打算给雪人当手和眼睛，两人相互交谈着，脸上均扬着兴奋的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陆骁的眼里似乎只有一个人的身影，目光所及之处，周围的所有景色和旁人都变得黯然失色，唯有她在暖阳下变得越发清晰。

    “陆会长”

    陆骁目光微闪，思绪被陡然拉了回来，在转头的瞬间，脸上挂起了一如在外人面前的完美假面。

    “陆会长怎么在这儿”

    对方是个高一的学妹，此时看着眼前的陆骁，两颊微红，看起来似是有些兴奋。

    陆骁对眼前的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平日里走在学校内被人打招呼的次数也不少，因而这会儿也能极为淡定地回道“我就来看看，顺便帮人送个东西。”

    、

    话音刚落，陆骁从书包里掏出了几个暖宝宝，递到了女孩面前，“学妹能麻烦你件事吗”

    学妹一时半会儿还未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后目光一亮，语气略显激动地开口“当然是帮你送东西吗”

    陆骁似是也没想到这学妹竟是如此上道，脸上的笑意不免更盛了些，迷得学妹越发红了脸。

    “是的，刚刚半路碰上了个同学，让我把暖宝宝送给蹲在那里的姜钰。”陆骁说着，用手指示意了一下蹲在不远处的姜钰，落向那儿的目光越发柔和，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意。

    出于激动中的学妹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接过了陆骁递来的东西，随后端着一副保证完成任务的模样兴致冲冲地回道“放心吧陆会长，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陆骁微微颔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度和气韵总让人不禁为他而臣服。

    “那就麻烦你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少年转身离开，脸上的笑意也在刹那间收敛了些许。

    而学妹则是拽着暖宝宝，驻留在原地看着陆骁离开的背影，脸上依旧带着挥散不去的激动。

    距离校门口的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宾利正稳当当地停在那里，而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则是站在车旁，宛若雕塑般纹丝不动，却又透着不容招惹的气场，令来往的所有人不禁频频侧目却又不敢接近或肆意议论。

    直至陆骁从学校里走出，站在车旁的老人才像是蓦地活过来似的，不等陆骁接近便率先打开了车门，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陆骁站定在车外三米远的位置，目光微沉，戴在脸上的假面依旧没变，唯独身上的气场冷了些许。

    “少爷，该回家了。”

    老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微微弯腰，眉眼低顺，姿态恭敬，却又透着两分强硬。

    眼前的一幕对所有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震撼，当这种近乎是在偶像剧里才能看见的画面蓦地上演在所有人眼前时，连最基本看热闹的伪装都给忘了，几乎是下意识地驻足，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陆骁身上，那视线里有惊讶，有好奇，还有仰慕。

    陆骁从不是一个高调的人，纵使他的优秀已经成了众人皆知的地步，却极少会主动展露光芒。

    正如他平日里上学和放学从来都是步行，而上一次陆骁从千万级别的豪车上下来的事儿已然在学校里沸腾了一番，如今竟是又冒出了一个少爷所以真就是偶像剧男主，豪门世家子弟

    校门口一时间变得极为热闹，陆骁眉头微蹙，在一瞬间又恢复往常，随即缓缓抬步走向漆黑的宾利，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老李全程低垂着眼帘，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专业性显而易见。

    迎着所有人的视线，停在原地许久的宾利终于再次启动，没过多久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密闭的车厢内，气氛压抑地有些令人喘不过气。

    陆骁侧头看着窗外皑皑的白雪，面无表情的脸稍显冷漠，与在姜家时的模样截然相反。

    老李抬头，从后视镜里看着陆骁冰冷的表情，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随之开口打破了平静。

    “夫人下午已经派我去姜家感谢他们这几天来对你的招待了。”

    话音刚落的瞬间，少年的眼神陡然变得极为锐利，抬眉在后视镜里与老李对视，那目光如刃如剑，透着浓浓的煞气，令老李下意识地呼吸一滞。

    “少爷放心，夫人只是让我去感谢姜家夫妇的。”

    下一刻，一记冷笑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而周围的空气也在刹那间冷了几度。

    “感谢怎么感谢”陆骁说着，嘴角微勾，虽是笑着的，可眼底却不见半分暖意，反而透着冷冽的寒，“你当我到现在还摸不清她的德性”

    老李似是有些遭不住陆骁的眼神，重新收回视线，也不知该如何去回答他的话。

    陆骁的想法是对的，钟慧敏的德性就是如此，虚伪地要命，总善用最华丽的表面功夫来达成自己阴暗的目的。

    气氛在刹那间变得极为紧张，就连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都有些惴惴不安，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收紧。

    自少爷渐渐长大之后，这气场便是一日比一日还要强大，即使在外人眼里，陆骁也不过是个连十八岁都未满的孩子，可如今在这密闭的车厢内，任坐在车前的司机和老李两人谁都大气不敢喘。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骁再次开口打破僵局“你说了什么”

    少年的语气是质问，而老李坐在副驾驶上眼帘低垂，回想起夫人吩咐自己的话，以及刚刚与陆骁对视时的那个眼神，几秒后还是选择全盘托出“夫人给姜母准备了上好的燕窝还有一套翡翠首饰，给姜父准备了家的表。”

    “还有呢”陆骁微微眯眼，目光依旧凌厉。

    “还有一封推荐信。”

    车厢内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陆骁的视线再次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事物总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无助感，就好像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将离他一一远去。

    在姜家的这几天，陆骁也从姜家二老的言谈间了解到了点信息。

    姜父和姜母都是知识分子，姜父如今在a大担任教授，而姜母则是家庭主妇，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

    陆骁很清楚，老李口中的推荐信绝对不简单，她总会抛出最令人动摇的诱饵来换取别无一失的结果。

    微微合上了眼，仰头靠着车椅，也不打算再去追问什么。

    陆骁知道，既然那个女人能给出这样的条件，那这封推荐信对姜父来说定是极为重要的。

    自私的人性总奢望着听到那个想要的答案，只是他似乎不敢去要那个结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方橙色的夕阳带着几分凉意，像是将这世界所有悲伤的情绪都糅杂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难受得要命。

    车内开着暖空调，驱散着冬日里的寒意，可心却是冷的，怎么捂都捂不热。

    而就在这时，一阵手机提示音蓦地响起，在过分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极为突兀。

    陆骁的睫毛轻颤，随即缓缓睁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低头扫了一眼屏幕，视线猛然一顿

    姜钰你怎么跟人走了不和我回家了

    拿着手机的手突然收紧，陆骁紧盯着对方发来的消息，目光停留在回家这一词上。手机微微发热的温度透过掌心，像是星火般一直烧到了他的心间，点燃了他的血，又尽数涌至胸腔带动着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地用力跳动着。

    眼眶有些涩，鼻头有些酸，许是车内的热空调出了毛病。

    再次抬眼时，那满目的夕阳似乎温柔了些许，却不知为何，依旧有种让人想要流泪的感觉。

    他想起，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和他提起了家这个字。

    姜钰啊姜钰，他该拿她怎么办

    另一边，拿到暖宝宝的姜钰匆匆扫了一眼操场，并没有发现陆骁的身影。

    眼皮时不时跳两下，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匆匆和苏冉冉堆完雪人拍照留念后便赶紧背着包儿走出了校门，随后便在同学们的热聊间得知了陆骁被接走的消息。

    姜钰知道，以陆骁母亲的脾气，总不会让陆骁脱离她的掌心，可姜钰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分明他身上的伤才刚开始结痂，那些淤青才刚开始褪去，如今若是回到那女人的身边，不又是被毒打的份儿

    心里一团窝火不断涌动着，夹杂着几分无力。

    姜钰不是天真的人，也清楚关于陆骁身上发生的事，她作为一个外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许是直接撒手不管来得更加轻松自在，可事实证明她是真的做不到就这么将他置之不理。

    焦急地发着消息，姜钰站在他们每天约定集合的地方，几分钟后收到了陆骁的回复

    陆骁这几天多有叨扰，我先回去了，不用担心，我没事。

    姜钰盯着这消息看了许久，半晌后将手机掏回兜里，一言不发地背着书包转头离开。

    和往常一样回到公寓，姜钰推开大门，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沙发上的父母。

    只见他们脸上的神色均比以往要严肃些，像是陷入了沉思，直至听到姜钰回来的动静，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可即使是这样，姜钰还是发现了异样，微微蹙眉问道“爸妈发生什么事了”

    “小钰，你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姜母说着，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考完试老师就放了。”姜钰说着，视线在自家父母两人间流转一番，随即嘴角紧抿，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些什么。

    “是陆骁的母亲来了”姜钰开口的语气微冷，甚至还带着些笃定。

    姜父姜母猝不及防地一愣，两人下意识地视线相对，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姜钰不傻，那个女人能在半路拦下她威逼利诱，难保不会找上她家和她爸妈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目光越沉，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而姜父姜母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家女儿的情绪，用眼神无声地交流一番后，还是由姜父率先开口打破了当下的僵局。

    “小陆的母亲没来，是他管家来的，还来了好些贵重的东西。”姜父说着，回想起不久前对方财大气粗的模样，一时间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你放心，我和你妈都没收。”

    “是啊，我和你爸都没收，那又是首饰又是表的，看起来就很贵。咱们照顾小陆是情谊，又不是图人钱财。”姜母开口，语气也有些不太开心。

    事实上，那场突如其来的会面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并不愉快的对话。

    姜家二老已然是猜到了陆骁身上是发生了什么，因而也明白，这位管家拿着这番厚礼出现在他们家中，多少也带着点想要封口的意思。虽然那位老管家的字里行间里都透着客气和礼貌，但有些话里的潜意他们也不是听不懂。很明显，他口中的夫人不是一个简单的货色，尤其是还调查到了目前姜父手里的一个研究项目，口口声声地说可以帮姜父写推荐信，与b市的研究大所进行合作实验。

    事实上，姜家二老从未怀疑过，陆骁的陆字会有什么故事，可今日的他们才发现，原来陆骁是陆家的儿子，陆氏集团的继承人。

    很明显，那位管家所表达的意思应是均来自于陆家的那位夫人。对于姜父来说，这样的条件的确很诱人，他目前手里的项目进展不算太顺，如果能与b市的研究大所进行合作实验的话，也能大大加快研究进度。

    但那位陆夫人既然会提出这个，就说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在管家将推荐信这事儿托出没多久，便又听到了所谓的交换

    需要他们全家都搬到b市。

    搬家引起的一切不便，例如住房、上学等所有麻烦和手续都将由陆家一并承担。

    多么让人没法拒绝的好处但姜父和姜母却是在一瞬间就沉了脸，也明白了这是那位陆夫人在给他们下驱逐令。

    姜家二老活到现在就不是贪小便宜的人，姜父更是当场拒绝，连半点犹豫都不曾，因而那场对话也在刹那间变得极其尴尬。

    那位前来的管家似是也没想到姜家二老会拒绝地这般干脆，各种权衡利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姜父给直接堵了回去，许是还存了些尊老爱幼的心思，因而说话也都客客套套的，只是气氛确实特别僵硬。

    事后姜父和姜母越想越气，又担心那位陆家夫人会不会把主意打在自家女儿的身上，于是脸上的表情都好不到哪儿去。

    如今听到姜钰脱口而出的问话，心里也明白许是那位陆夫人一早就找上过姜钰了。

    “陆骁被接回去了。”姜钰的语气略显低沉，还带着些许担忧。

    姜家二老再次对视一眼，随即姜母微微叹了口气，快步上前走至姜钰身边，将孩子轻轻搂在怀里。

    “小钰，我们终究是外人，帮不得什么忙。”

    坐在沙发上的姜父也是满脸愁苦。

    这世界总归不是一个太公平的世界，不是有恶就能报的，人们可以通过法律来诉求正义，可对于法律来说，所有的审判讲究的全是事实证据，孩子身上的伤的确可以佐证他受到非人的待遇，但却没法证明加害人的身份，仅凭孩子本身的一面之词根本就构不成强有力的证据。再加上从今日那管家的行径上就能看出，陆家的，至少在陆家里，陆骁许是孤立无援的那个，那么想要搜集证据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直接曝光更有风险，且不说这样的丑闻陆家怎么可能会放任不管，更何况一旦真的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陆氏集团的股票自是会跳水，股民遭殃，若有偏激之人，难免不会产生报复之心，届时陆骁的个人信息被一并公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没了陆家的庇护，他一未成年的孩子怎么在社会上混而且曝光就等于拉响战争，胜率不明的情况下，这样做只会让陆骁备受流言蜚语的痛苦。

    姜钰靠在自家母亲的怀里，心中的酸涩不断翻涌，却也什么话都没说。

    因为她也清楚，父母也有自己的苦衷，总不能一直为自己的任性而买单。

    第一次，姜家的氛围变得如此低迷。

    姜钰吃完饭便躲进了自己房间，虽是寒假刚开始，可她却感受不到半分轻松，时不时点开微信盯着那个漆黑的头像，想要问些什么，但又总觉得没什么意义。

    问了又能怎样她明明什么都帮不上。

    想到这里，姜钰又叹了口气，就在这会儿，苏冉冉兴致冲冲地发了消息，说是将两人合拍的雪人照片发了朋友圈。

    不想拂了苏冉冉的热情，姜钰也随之拿那张照片发了朋友圈，不一会儿便收获了一排的点赞和评论。

    姜钰属实没啥兴致，心事重重地刷了会儿手机，刚准备关灯睡觉时，接连两则微信消息便跳了出来

    陆骁「图片」

    陆骁像吗

    照片里，一个小小的雪人正躺在少年的掌心里，和她发在朋友圈里的那个雪人一样，正傻傻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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