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诊所里, 陆骁坐在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茶，与平日来时那凛冽尖锐的模样相比, 今日看上去倒是柔和不少, 即使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好歹不似以往那般排斥。

    今天是配药复诊的日子，陆骁如今的睡眠很大程度上是要依靠药物，但这种药吃多了终归是对身体不好，而且把控不好药量时还容易出事, 因此每次复诊时叶成凯总会再三确认陆骁的情况, 能少给就绝不多配。

    “你心情好像不错”叶成凯看着坐在对面淡然喝茶的陆骁，忍不住挑眉试探道。

    以往陆骁每次来诊所都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从不肯多留半分钟，态度敷衍地回了几个问题就说要拿药, 拿了药便直接离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可今日叶成凯接连问了四五个问题，陆骁竟是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虽然依旧没说多少字, 但至少没有一丝不耐烦。

    只见陆骁不疾不徐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双手十指交叉落在身前，语气平静却不平淡。

    “姜钰来找过你了”

    叶成凯微微一愣，暗暗在心里惊叹着陆骁的聪明, 片刻后失笑道“是的，来向我了解了些情况。”

    “你和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叶成凯脊背一紧, 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紧张。

    陆骁的视线是叶成凯见过最为凌厉的，漆黑深幽的瞳孔仿佛能看破一切的伪装，在他锐利的目光下, 一个说假话的人只会破绽百出。

    但叶成凯好歹是专业的，虽是年轻，但却不简单，否则也不会成为陆骁的主治医生，与他斗智斗勇整整四年。

    “那天她来找我说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我就把你的病情和她简单解释了一下。”叶成凯神色淡然地开口，丝毫不提在姜钰临走前的那番对话。

    陆骁并没有怀疑叶成凯，至少在他心里，叶成凯这人有时候虽然话多了点，又磨磨唧唧了些，但至少心里有分寸，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都自有衡量。

    “我接纳了你的意见，和她谈了谈，也准备积极配合治疗。”陆骁开口道。

    叶成凯眼底一亮，再次确认道“真的”

    “嗯，我和她签订了合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也会协助我治疗，所以有什么治疗方案就直接发给我，我会和她说明清楚的。”

    叶成凯心下表示欣慰，嘴角微勾“那就好，其实也不需要姜小姐太过费心，只要你愿意配合我”

    话还未说完，陆骁便冷声打断道“需要。”

    叶成凯微微一愣，而偌大的诊室似是突然静了下来。

    “我需要她费心。”陆骁开口，语气略显强硬。

    叶成凯对上陆骁狭长的双眸，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

    费心要她费什么心

    片刻后，像是恍然意识到什么，叶成凯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还夹杂着几分深意。

    “你要想我怎么做”

    “我要你在三天内制定一个治疗计划。”陆骁的眼神极其明亮，泛着灼灼的光，“具体到她每天需要做些什么。”

    叶成凯“”

    “关于心理疾病的治疗是要按阶段来的，主要还是得根据你的心理状况来制定具体治疗计划，哪能”

    陆骁听此，微微皱眉，看向叶成凯的眼神带着几分嫌弃，似是在说怎么这么笨。

    “你就不能提出些措施，用于辅助我调理病情吗比如每个星期至少需要和我用三次餐，隔天需要进行长达最少半个小时的信息交流，或是”

    陆骁一连提出了近十条所谓的措施，而叶成凯一言不发地听着，表情也从起初的呆滞到后来的麻木。

    他倒是第一次知道，陆骁竟是还有这般不要脸的时候，打着治疗的名义干着谈恋爱的事儿。

    难不成，城里人都这么会玩儿

    陆骁并没有注意到叶成凯的神情变化，自顾自罗列着各种所谓有助于他病情的措施，时不时停下来思考琢磨，冷峻的眉眼间满是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谈什么价值几十亿的合同。

    “目前差不多是这些，你根据我刚刚说的基础上再进行完善，尽量后天晚上八点前给我，我会再给你修改的意见。”陆骁似是说得渴了，又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举手投足间带着两分运筹帷幄的味道，让叶成凯不免越发无语。

    究竟谁是病人，谁是医生

    陆骁见叶成凯久久没有回复，抬眉对上叶成凯的视线，反问道“你有意见”

    “”叶成凯吞了吞口水，随之试探地问道“不如，你直接让她和你谈恋爱吧”

    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而陆骁的目光也骤然一沉，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在片刻间凝滞。

    叶成凯见此，眼底闪过一丝纠结，而出于对病人的负责，叶成凯还是开口道“陆总，你不觉得你现在提出来的要求都很荒谬吗”

    陆骁的视线逐渐转冷，狭长的双眸微眯，举着茶杯的手不断收紧。

    安静的诊室里，气氛变得极为紧张。

    叶成凯自是察觉到了陆骁的情绪，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压令他后背不免渗出层层冷汗，可即使是这样，叶成凯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这样的条件太带有个人目的性了。”

    陆骁的喉结上下一滚，随之收回视线，垂眼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恍然意识到，刚刚的自己有多可悲。

    他就像个快要沉溺在水中的人，拽着那根浮木拼死挣扎，一心想要上岸。

    叶成凯不着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陆骁，却没再多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陆骁是个很聪明的人，有些事情不需要直讲也能明白。

    陆骁现在的亢奋与冲动对他目前的情况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不管是说话逻辑还是语序都没有任何漏洞，但叶成凯却是能察觉到，他是犯病了。

    双相情感障碍，这种病会让患者有强烈的情绪起伏，正时神经异常兴奋，负时情绪会处于极度压抑之中。两种状态不停地切换，而患者在病情严重之时，自是会产生精神崩溃，最终容易实施伤害自己的行为。

    这么多年来，陆骁的失眠问题是最突出的，因此有时也会往往忽略到这个问题。

    不得不说的是，陆骁对自己的控制力实在太强了，亦或是说他太会演戏了，以至于最开始叶成凯都没有发现他居然还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虽然症状并不明显，但也确实是存在的。

    只是这些年来，陆骁发病的次数并不多，情况也不算太严重，亦或是说他即使是发病了也不过是轻微程度，凭他超高的自制力就能控制自己不被他察觉。

    可现在，叶成凯却能很明显地感知到陆骁的情绪起伏。

    视线逐渐变得深沉，叶成凯的神色也不免凝重了些。

    果然，那位姜小姐才是能真正牵动他情绪的关键。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陆骁像是这才活了一般，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脸上的神情再次回归于冷漠。

    “我知道了。”陆骁开口打破平静，那语气不悲不喜，如若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就按照你的想法来，方案直接发给她就行。”

    说完，陆骁便准备起身离去。

    叶成凯微微皱眉，看着陆骁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出声道“陆骁，恋爱不是这么谈的，你要做的不是拿合同的条约去留住她，而是靠自己的态度和真心。”

    男人的脚步微微一顿，听着身后来自叶成凯的劝诫，微敛的双眸下闪过一丝讽刺的暗光。

    态度和真心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抓得出什么只有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才会靠这个来当做筹码。

    脑子里似乎是突然回想起了八年前，那初破心墙的少年满心欢喜地计划着他们的将来，可在他终于从泥沼里爬出来之后，却又被无情地推入另一个深渊。

    他何尝没有过真心但换来的却是那极为残酷的真相。

    八年来的辗转不眠，便是他血淋淋的代价。

    半晌后，男人再次抬步离去，偌大的诊室里顿时只剩下叶成凯一人坐在沙发上，暗暗叹气。

    天色已晚，黑色的迈巴赫驶入地下车库，停在了自己的车位上。

    陆骁下了车，一眼便注意到了停在隔壁车位正中间的粉色电瓶车，眼神不由得一沉。

    叶成凯在诊室里的那番话不断萦绕在他心头，而此时看着那辆属于某人的电瓶车，一时间情绪越发烦闷了些。

    陆骁关上车门，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走进电梯，却是在走出电梯后没多久，猝不及防地与姜钰四目相对。

    姜钰似是刚从超市里采购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大袋东西，而她这会儿正站在大门前，看架势是正想要开门进去。

    空荡的走廊里，隔着三步路远的两人沉默相视，气氛稍显尴尬。

    片刻后，陆骁率先收回视线，抬步走向自己的公寓大门，正要抬手按指纹开门时，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姜钰的声音

    “我买了菜，要一起吃饭吗”

    男人悬在半空的手猛然一滞，身体以微不可见的幅度一震。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依旧盘旋在他心头，陆骁的神色稍冷，正要开口说不时，却又听姜钰出声“你肯定还没吃饭，先进来吧。”

    嘀嘀两声，是大门开锁的声音。

    陆骁转头看去，只见姜钰早已走进屋内，这会儿正站在玄关处换鞋，而公寓门大剌剌地敞开着，是给他留着的门。

    烦躁不安的心绪不知为何在顷刻间平息，陆骁缓缓收回正要开门的手，在姜钰即将要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时，迅速走进公寓，还顺带将敞开的大门给关上。

    砰地一声，等反应过来，陆骁已然站定在了玄关处。

    脚边是姜钰给他拿出的拖鞋，陆骁盯着这双款式单一的拖鞋看了许久，这才不疾不徐地换上，心里想的却是明天就要让李源给他找双一模一样的。

    公寓的总体布局与隔壁陆骁所住的房子没什么太多差别，唯一就是在布置上的风格差异。陆骁所住的公寓除去基本的家具之外便再无其他装饰性的东西了，那空荡荡的模样看起来属实清冷了些。

    但姜钰的房子却不一样，虽然家具也是黑灰色调的类型，但是却多了许多亮色的小装饰，一些抱枕、地毯、盆栽等等，虽然看上去与最开始的装修风格属实有些不搭，但落入陆骁的眼里却是莫名觉得温馨。

    姜钰在厨房做饭，而陆骁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半开放式的布局使得陆骁能偶尔看见姜钰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暖意，包裹着他的心脏，令他好生欢喜。

    陆骁不知道姜钰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烧菜的，总觉得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他错过了她太多太多的事情。

    半个小时之后，姜钰端着几盘家常小菜走出厨房，而陆骁也极为懂事地帮忙拿碗筷，偶尔还被姜钰指示着干点活，乍一眼看来竟是有两分家的味道。

    姜钰并没有烧很多菜，她没想过会和陆骁一起吃饭，因而这菜也买的并不多，大部分还都是素的，摆在偌大的餐桌上倒是衬得有些寒碜。

    但陆骁不知是饿极了还是怎么，在开始动筷之后便安静地埋头吃饭，不出一会儿这餐桌上的盘子就见了底，等两人放下碗筷时，那四盘菜均是被吃得干干净净。

    “下次就到我这来吃吧。”姜钰见那光溜溜的四个盘子，厨技被认可而升腾起的满足感让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反正也就是多一双碗筷的事儿。”

    胃再次传来胀腹感，陆骁一边不动神色地伸手覆上了肚子，另一边神色淡然地掏出手机，启唇道“那我把伙食费打给你。”

    姜钰表情一沉，总觉得陆骁这人过分扫兴了些，什么东西都要提到钱。

    “不用，你又吃不了多少。”

    “我不喜欢占人便宜。”

    陆骁说着，动作流利地解开屏幕，手指直接略过蓝色软件，点开了微信。

    姜钰见陆骁态度坚硬，于是也没再推辞。

    “那你直接转我zfb账户吧，反正就是那个手机号。”

    陆骁“”

    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蓦地一滞，眉心微突，连带着眉眼都僵硬了些。

    几秒后，男人再次冷声开口“太麻烦。”

    “这还麻烦”姜钰疑惑地反问，“那怎么搞”

    下一刻，只见陆骁动作迅速地将手机递至姜钰面前，而明亮的屏幕上正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随后，他一本正经道“加个微信。”

    姜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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