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通风向来做得很好,所以哪怕十月初的南溪还没有秋天的影子,医院走廊上也依然凉风倒灌。越清欢靠着墙壁,墙面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线衣直入骨髓,也格外让人清醒。
她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明明先前一样也是一个人熬过来的,十六岁的时候一个人送沈玉仪女士进医院的时候,她都没掉哪怕一滴眼泪,但此时此刻眼泪却汹涌而出,视线范围内全是晶晶亮亮的一片。
对面听她良久不说话,开了口“还在吗是不是信号不好”
言斯诚确实是个很周到的人,连着台阶都主动递过去。
“嗯。”越清欢压着有些沙哑的哭腔应了声,“刚刚信号不好。”
“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问题,谢谢言哥。”越清欢觉得自己的语言确实贫乏,此时此刻除了道谢以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那边言斯诚听着复读机,轻笑出声“不客气,欢妹。”
一字一顿,明明是开玩笑的口吻却偏偏被夜色浸染出调情的意味。
越清欢无话可说,却又不想挂电话,而言斯诚那边也完全没有结束通话的意思。
电话两端没有人开口,只有轻微到几乎没有的电流声。
越清欢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啊”
其实她倒也不是真的关心言斯诚在哪里,只是此时此刻她迫切地想要有个人跟她说话。
陈阿姨家里有事临时回去了,大半夜的手术室这边只有她一个人。
沈玉仪女士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人,虽然出身在一个老派的大户人家,但是却十分坚信马克思主义,受她影响,越清欢从来不信鬼神。
倒也不全是受沈玉仪女士的感染,只是倘若真的有鬼神,那也不是庇护她的鬼神,又何须相信呢
中国人求神拜佛多有所求,求而不得自然转头他处。
何况科技改变世界,即便是半夜,整个医院依然如同白昼一样亮堂,这一层楼所有灯都开着,走廊的水磨石砖也被照得看得清每一丝的纹路。
“我在家里。”
“公寓那边吗”
“不是,我回四九城了。”
“那言三你也带回去了吗”
“那倒没有,就回来这么几天没必要舟车劳顿把它带回来,我把它放到寄养宠物店去了。”
“啧,抛妻弃子。”
言斯诚忍俊,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您这话说的,弃子我还能理解,那抛妻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越清欢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暧昧的话,她正色道“这里的抛妻弃子,是一个并集。”
言斯诚当年就是因为数学不好才念的文科,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越清欢的意思。
“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两个人说着话,越清欢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手术室门上的灯也从红色的“手术中”变为黑色。
越清欢站了起来,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之后,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大夫和护士走了出来。
“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你是病人家属对吧,”问话的护士很温柔,“可以是可以进去,不过手术室不大,想看的话可以等沈女士转回病房更方便一些。”
“好,谢谢。”越清欢把手机放进牛仔裤的口袋里,站在手术室的门口等沈老太太的病床推出来。
移回病房之后已经很晚了,沈玉仪仍然笑得温和慈爱,举手投足的时候还是一副名媛气度“清欢你回家去休息吧,我也想睡觉了,一直都有护士查房的,没什么好担心。”
“我先看你睡下去吧,”越清欢抿了抿唇,“我放假没什么事情,明天睡晚一点就可以了。”
好不容易把沈老太太哄睡着,越清欢才提着手袋走出病房,刚好遇到隔壁病床的陪床老太太。
“嬷嬷。”
“阿欢这么晚还在啊,你外婆怎么样啊”
“手术挺顺利的。”越清欢微微笑道。
“这么晚了你回去会不会不安全要不你在医院将就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回去”
沈老太太住的虽然是双人病房,但是病房不大,里边只有一张看护床,平时一般是陈阿姨和这个老太太轮流留下来守夜。
越清欢本来也有意想留下来陪床,就点了点头,不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我睡相不好,您给我拿张凳子我趴床边凑合下就可以了。”
“不用不用,隔壁病房空着一个床位呢,我过去睡那,你照顾好你外婆就行。”
“谢谢嬷嬷。”
“谢啥,多大点事,被子你不嫌弃就直接用我的吧。”
“嗯。”
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因为来得太赶,越清欢并没有带平板或者其他可以画画的东西,除了手机和钱包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拿。
其实前几天她每天都是画到半夜两三点的,所以现在甚至算得上难得的清闲。
她脱了鞋子,躺在病房的陪床上,陪床自然没有病床的条件,即便那个老太太垫了一层褥子,床依然硌得人蝴蝶骨有些疼。
被子倒是温暖又蓬松,向来也是常常拿出去晒的。
她刚想定个闹钟睡觉,却发现手机仍然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越清欢愣了下,翻身下床,直接把鞋跟踩下去,走到病房外的阳台。
她有些迟疑,试探地问道“喂”
夜半的露水风夹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轻轻抚在她的脸上。
“喂。”
“你没挂电话吗”
“我还以为你会挂,”言斯诚笑道 ,“你突然就没声音了。”
听着对面的人声线不改,语气也没什么端倪,越清欢才稍微放下心来。
“一点了,你都不睡觉吗”
言斯诚痛心疾首“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夜半无人画稿时,你难道不应该去赶稿子吗。”
“行,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刚刚还一口一个言哥呢,现在就资本家的丑恶嘴脸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越清欢的心情竟平静了些许。
挂断电话之后,连着脸上的肌肉也没有原先那么紧绷。
只是挂断电话之后,另外一边的言斯诚脸上却没有那么轻松。
他数学不好不代表脑子不好,从刚刚她说的话,再结合她找自己预支稿费的事情,其实已经能猜出一个大概了。
她得有多难过。
刚刚假装没有听见,不过是因为她本身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就假装没有听见。
他手里握着的笔尖已经用力戳在纸上,在纸上晕出一点鲜明的墨迹。
越清欢挂了电话,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钟,打算赶在沈老太太醒之前去把画板拿过来医院。
大概是太累了的缘故,她把手机定好闹钟放在床头柜上,脑子一沾上枕头,没过那么两三秒钟,瞬间就睡着了。
就在越清欢睡着的不久之后,沈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她转头看向越清欢的方向,神色有些许复杂。
良久,还是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连几天都在挑灯夜战,越清欢竟然在医院里睡了这几天最好的觉。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早上九点多了,陈阿姨也已经来了。
“你回去吧,今天不用来了,”沈老太太嗔道,“在这碍手碍脚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占了人家嬷嬷的床。”
“没我在这怕你太想我,再好好看一会儿,后天你想看也看不见了。”
“想看还不能打个视频都大学生了还这么落伍。”
越清欢好声好气地敷衍着自家外婆“行行行,我下午再过来,你不能不吃饭啊,你要吃饭的时候给我开个视频。”
沈玉仪“”
越清欢笑眯眯地说道“以免您又要说我是落伍的大学生。”
她回家洗漱了一下,又开始画画。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开了窍,她画画的速度比原先快了许多,完成度反而更好了。
说着要开视频看沈玉仪女士吃饭,沈老太太原以为自家外孙女嘴上说说,也不可能真的逼她干这种事情。
没想到是真的。
越清欢算准了午饭的点,视频打了过去。
沈玉仪接到视频邀请的时候手都抖了一下。
她也就是想让越清欢多休息一下,谁知道打开了越清欢的新大门。
只能含泪做吃播。
最后甚至强行切掉了视频通话,给越清欢弹了一个“信号不好下次再聊”的消息过来。
所以越清欢吃完午饭之后提着东西就去医院兴师问罪了。
即便是在医疗技术日益精进的线代,慢性肾衰竭依然是一个不治之症。
但不治之症说起来可怕,但身处其中了解之后反而会失去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
主治医生过来看了一下沈玉仪的各项指标,笑着跟越清欢说“病人的配合度挺高的,情况算是预期里比较好的一种了。”
不治之症最怕的就是,病人家属想救,病人自己不想救。
如果连自己都不积极配合的话,谁又有本事上鬼门关抢人。
祖孙两个人正说着话,越清欢的手机就响了。
是言斯诚。
她扬了扬眉,不知道他突然打电话给自己是为什么。
她划开手机屏幕“喂”
“你看一眼微信。”
越清欢不明所以,打开微信,最上面的一条就是言斯诚的消息,他发了一条位置共享过来。
南溪机场。
作者有话要说越清欢这是并集。
言斯诚捂脸可以是交集的。
抬头看标签,甜文不会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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