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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铸剑(六)
    自古离火锻剑, 不成功,便成仁,换言之要么淬出稀世极品, 要么化作一炉飞灰。

    前者极少,但只要存在, 必定百世流芳。譬如明王子夜的佩刀“诛邪”, 将军子曦的佩剑“北境”, 一把成为了藏在烽火令中, 诛杀魔君邪首的终极杀器;一把埋在了昆仑山千古剑陵里,以半壁残躯镇压住了上万青锋的凶煞邪气。

    此时,“铸剑”二字一出, 其意不言自明, 温辰这一柄钝剑, 若是熬得过这妖火的考验,便能脱胎换骨, 锋芒毕露,若是熬不过他怕是连神魂都会被焚尽。

    原本人满为患的南明谷, 不知怎么, 变得空荡又凄冷,花草树木莽莽苍苍, 仿若几百年无人问津, 连吸入肺里的空气都满是孤独的味道。

    温辰一个人走在路上,既茫然又着急, 他明明就记得,自己刚才是和师尊在一起,看朱雀神鸟封镇阴阳之门,可看着看着, 竟然神志一昏,就落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他一边走,一边左右顾盼,桃木剑牢牢握在手中,随时准备与可能出现的不速之客对敌。

    忽然,前面传来孩子的哭声,他猝然回眸,惊愕地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躺在地上,身边立着一只与真人等高的桐木傀儡,呆呆地,抬着一只笨拙的大脚,不知从去何从。

    “娘,辰儿的胳膊好疼,辰儿不练了呜呜呜呜呜”小男孩手臂受了伤,骨头不自然地歪扭着,正撕心裂肺地哭个不停,好像遇上了什么天大的伤心事,好几次,竟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辰儿,是娘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一旁,跪着一个唯有江南水乡才绣得出的明丽女子,满是歉意,“疼不疼,给娘看看胳膊”

    “不要我不要娘你最坏,你不疼我了,我要去找爹爹”

    “辰儿,你爹身体不好,前些日子出了远门,今天刚刚回来,还在房里歇息,你别去打扰他,乖”

    时光隧道中,过往记忆纷至沓来,温辰看得明白,这是他们一家搬到天河山不久,娘亲第一次逼着他练剑的那一天,他不服管教,不认真打,被侍剑傀儡踩伤了手臂,然后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死活都不起来。

    “辰儿,娘错了,娘真的错了,不该对你这么狠心,别哭了,你再哭,娘都要跟着一起”到底母子连心,嬴槐雪哪里舍得看这么小的孩子受伤她给儿子擦眼泪的同时,自己眼眶也红得不像样子,挺秀的鼻尖抽了抽,紧接着,一行泪水就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想嬴女侠在外威名赫赫,冷面铁血,让多少邪魔外道望风而逃,谁知道在亲骨肉面前,倒脆弱得像个小姑娘

    “娘”小温辰看见她哭,一时连正事都忘了,睁着一双被水洗得透亮的大眼睛,问“娘,你怎么也哭了”

    “没,没事。”嬴槐雪有点不好意思,抹了一把脸,用力仰起头,把剩下的眼泪逼了回去,可完事,发现儿子还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脸一红,囧道,“傻小子,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哭一直哭,搞得我心里也好难受”

    小温辰轻轻“啊”了一声,忽然一轱辘爬起来,张开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像模像样地拥了上去“娘,那,那我不哭了,你,你别,千万别哭。”

    “噫”嬴槐雪吃了一惊,破涕为笑,“奇了怪了,我的辰儿什么时候这么乖了以前不都撒泼耍赖,死不低头的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娘今天的事,你可不可以不告诉爹啊”

    “为什么”

    “因为因为上回我偷偷出去玩儿没打招呼,你找不着人,给急哭了,当天晚上,爹就给我立规矩了。”

    “嗯哼说来听听。”

    “爹说,家里只有唯一一个弱女子,我们两个男子汉,都要好好保护你,要想办法逗你开心,逗你笑,如果什么时候再惹得你掉眼泪了,他就”

    “就什么”

    “就罚我抄一千遍温氏家训。”

    “哈哈哈哈哈这都是哪跟哪呀,明哥也太会小题大做了一千遍,就你这样字都认不全的小家伙,七八天抄一遍,都能抄到下辈子去了。”嬴槐雪笑弯了腰,手臂一探,牵起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往山顶小筑的方向走去,“这回是娘的不是,对你下手太狠了,放心吧,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伤养好,再来校场上和侍剑傀儡对打。”

    “啊不是吧,还要打娘,我能不能不打了,求你了,我看着它就害怕”

    “那不行受伤归受伤,跟练不练剑有什么关系害怕,男子汉大丈夫害什么怕,现在连个傀儡都不敢打,以后遇上妖魔鬼怪什么的该怎么办行了,别合计了,这事你逃不掉的,再装可怜也没用,我既然下定决心要训练你,就休想浑水摸鱼。”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看到幼时的自己和家人

    女子银铃一样的说话声和小男孩的撒娇耍赖渐行渐远,温辰原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可突然发现他们就要走出自己的视线,心里一急,拔腿追了上去

    轰

    就在这一刹那,地面上忽然腾起十数道火柱,横亘在他与远去的人影之间,紧接着,整个荒原都变了样子,青翠的草木不再,全部淹没在火海中,场景天旋地转,待视野重新清晰时,他已经置身于那噩梦里的一夜了。

    “什么”温辰脸上白得像挂霜,眼瞳中倒映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面对的景象小水洼旁边,还不到十三岁的少年,趴在地上,烧得像个火人。

    看着那么惨烈的自己,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背上好像有所感应似的,开始火辣辣地疼,他惊恐地发现,有些记忆可以淡去,可记忆中那种绝望的痛楚,却是烙在骨子里的,既洗不掉,也磨不灭。

    “别,别烧了”温辰厉声叫起来,转头就想跑开,可还没跑出去三步,蓦地又撞上了一排火柱他跌跌撞撞,慌不择路,抽出灌满水灵的桃木剑试图抵抗,却是杯水车薪。

    残破的白衣被火舌舔上,猝地燃起,随着躲闪的动作,在空中留下一簇簇火星,鲜血和焦糊味杂糅成的回忆,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张牙舞爪,将最后一丝冷静和镇定也撕碎,妖火邪性得很,似乎知晓他心里的任何一个念头,无论他朝哪个方向跑,都会紧随而至。

    别过来,走开,快走开

    温辰大脑一片混沌,理智全无,只知道漫无目的地逃跑,不知过了多久,体力与精神都到了要崩溃的边缘,他忍不住丧气,背靠在一面被炙烤地发烫的石壁上,阖眼仰起头,咽喉狠狠挣动几下,就在这时,另一幅画面在不远处轻轻展开。

    青衣人搂着他,万分急切地问

    “小辰,那些人在说什么”

    “你趴着不敢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你听着,魔道一步一步地在陷害于你,肯定是有什么目的,不用害怕,不管你知道多少,都要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杀你的父”

    “我不知道”

    一声嘶吼蓦地在耳边炸开,一下将他扯回现实,温辰脸色痛极,双唇苍青,眼睁睁看着师尊逼问自己无果,不得不独自面对魇灵,他一转身,就被梦境魔火缠上身去,烧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难道,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的胆小怕事,竟伤害师尊到这个地步

    “我真是没想到,原来你这样的废物,也会有觉得愧疚的时候。”

    冷不丁身侧有人嘲讽一句,温辰惊愕之下,猛然回头看去,可说时迟那时快,不及看清来者何人,就有一颗带着流火的陨石从天空落下

    咣

    蕴含着十成灵力,足以敲山镇海的一记猛攻,被金红色结界尽数挡了下来反弹之力巨大,叶长青猝不及防,被生生推了出去,没飞多远,就被一人拦腰接下。

    柳明岸掌心凝气,卸去了他后冲的力道,大声说“长青,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那是南明离火”叶长青呛了他一句,抹了把嘴边的血,便要挣扎着再攻上去。

    “就因为是南明离火,这说不定是他的契机”柳明岸扣住他手腕,十分罕见地强硬了一次。

    “契机,”叶长青神色恍惚,望了一眼那盘旋在空中,毫无怜悯之情的朱雀神魂,转过头来,喃喃道,“师兄,我没有和你说过,小辰他怕火,非常怕,他,他小的时候,被魔道的放火烧过,有阴影的,到现在都缓不过来,开灵根的话,什么法子都行,就是,就是这个不可以”

    他精神不大好,说话都语无伦次,身上伤口崩裂,鲜血沿着衣袖袍角,一滴一滴掉下来,串成了数条红线,一贯狠厉的颜色下,竟难得地透出了一丝恓惶。

    柳明岸皱紧了眉,沉声道“别担心,朱雀前辈出手为他净化根骨,一定是有把握的,别的赞且不提,单论你努力了这么久,难道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

    叶长青没说话,死死盯着趴在火海中悄无声息的少年,面色如霜。

    柳明岸试探着问“长青,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做什么最专注”

    “做什么最专注”叶长青轻轻重复了一遍,倦怠如桃花凋谢般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银亮,“师兄,我知道了,他习剑的时候最专注。”

    作者有话要说  温氏家训疼老婆,爱老婆,哄老婆开心。

    温月明儿子,记住了吗

    辰辰点头嗯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