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台, 天地一时色变。
温辰扬手引剑,将雪亮的锋芒钉在八卦大阵之中,滔天的剑气流散开来, 犹如昆仑山崩。
一丈外,凌韬苦苦坚守着最后的阵地,身周无数符文像狂风中流离失所的蝴蝶,掀起一片璨金色的浪潮。
他心里明白,自己就要顶不住了, 这样纯粹的短兵相接,最多再有一刻钟, 防御便会土崩瓦解。
凌韬一抬眼, 就望见了那个冷白如雪的影子, 在前方漫天翻涌的灵流中,看不太真切, 影影绰绰的, 像极了记忆中的一个人。
那年,他才十二岁, 以捉妖寻宝的名义, 带着一群孩子跑进了山阳郊外的小竹林里,可寻着寻着, 就迷路了。
他们都是天疏宗嫡传的子弟,家学渊博, 仗着自幼研习阵法排布,并不把这点小圈套放在眼里,反而兴高采烈地端着手中的八卦推演盘,发誓不破楼楼兰终不还。
可当鬼打墙似的,不知第多少次走回原来的位置, 这群自命不凡的少年们终于开始慌了,尝试向长辈求救,却发现一点消息也发不出去,这不大的小竹园,仿佛是个被世界遗弃之地,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们牢牢圈死。
几个时辰过去,所有人都失去了耐心,有胆子小的已经呜呜哭了起来。
“少宗主,怎么办,一直困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么”有人建议道,“我们向竹园的主人认输吧,我听说,住在这的,就是本门的少阴长老温月明。”
凌韬矢口否认“不行,认什么输,我带了父亲给我的法宝,能破天下一切结界,一个老掉牙的隐居长老又算得了什么。”
他理所当然地觉得,隐居的都是七老八十,无心再理会世事之人。
“走,有本少主在,不会出问题。”
凌韬十岁稚龄,却有种天然的自信心理,认为自己作为天下阵宗未来的继承人,当是无阵不破。
可偏偏,就败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阴长老手里。
老竹新篁,青翠欲滴,一间无甚雕琢的小竹屋安静立着,窗口的竹帘轻轻卷起,一只的白皙温润的手探了出来。
“好吵,一直锲而不舍闯阵的就是你们”
男子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样子,容颜俊美,气质清和,墨色的长发挽起来,落在月白色的道袍上,乍一看去,仿佛竹林仙子一般出尘。
他侧着一半脸,心不在焉,虽是和外来者说着话,目光却还注视着膝前的半盘残棋,右手扣着一粒黑子,在棋盘上游移不定,似是不知该下到哪个地方才好。
凌韬自报身份“在下天疏宗少主凌韬,请问阁下,知不知道本门少阴长老温月明在哪里”
听着“凌韬”二字,男子微微愣了一下,执着棋子的手指僵住,脸上温和之色一扫而空,转过头来,淡淡地开口“温月明避世已久,你们找他做什么。”
“我们,”凌韬脸红了红,不好意思说自己堂堂阵宗传人,破不开门中下属的隐龙结界,只好硬着头皮尴尬道,“我们找他有点事。”
竹屋里的男子沉默着,并不作答,少倾,忽然随便一撂手中的棋子,叹了口气。
“不用找了,我就是。”
“什么”
在一众少年子弟惊掉下巴的错愕中,他从容起身行了一礼,低眉道“属下温月明,给少宗主问安。”
自那以后,凌韬才知道,一直隐居在城郊竹园不问世事的那个人,并不是耄耋老者,而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
好奇怪,明明正值大好年华,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或许是怀着一丝不理解的好奇,或许是耿耿于破不开隐龙阵的执念,亦或许,单纯只是为对方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凌韬后来一有时间,就会去小竹园中造访。
对于他的到来,温月明没有表露出不欢迎,但也没有多热情,每次他来了,就来了,见一声礼,泡一杯茶,问清楚没有什么要紧之事,就坐回窗边的藤木小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
有时候一下一整天,耐心好得可怕。
凌韬观望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
“喂,年轻人哪有你这样的,喝茶下棋,养花逗鸟,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像往常的无数次一样,温月明依然没搭理他,指尖拈着一枚被磨得溜光的棋子,冥思苦想半晌,落在了棋坪之上。
“啪”
声音清脆,像一记打脸的耳光。
凌韬脸色一沉,箭步上前,将那片星罗棋布的黑白子“哗啦”抹到了旁边,一半身子坐在桌沿。
“”温月明也不生气,掀起眸来无奈地望着他,“我乐意,有什么关系”
凌韬嘟囔着“我信你有了鬼”,一指竹屋四壁安静林立着的书架,质问“你看看那上面摆的都是什么阴阳术数,奇门遁甲,你要真是个胸无大志之辈,用得着看这些东西”
“听着,你很厉害,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厉害,何必埋没在这里”
“出来吧,做我的左膀右臂,趁着年岁还轻,闯一闯外面广阔的世界。”
温月明俯身收拾着凌乱的棋坪,头也不抬,冷淡道“少宗主,你管的太宽了。”
凌韬一腔好意被狗吃,怒道“温月明,你当你是话本里的诸葛孔明吗,非得本少主三顾茅庐才请得出来”
闻言,温月明倒是笑了起来。
看着他那风轻云淡,仿佛事事不在我心的笑容,凌韬只觉得心烦意乱。
“你笑什么”
“笑少宗主天真。”
温月明将混在一起的黑白子分开,一个个放入陶瓷做的棋瓮里,唇边勾起个嘲讽的弧度“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诸葛孔明,我若出去了,就是司马昭。”
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凌韬也不是那么礼贤下士的主。
然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往城郊竹园里跑,不为别的,就为那一份鲜有的宁静和安详。
竹园的主人,像一片难以触及的云,时而很近,时而又很远,那一袭月白色的衣衫上,仿佛笼罩着迷雾,让人说不清也道不明。
凌韬承认,对自己而言,这个人身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吸引力。
这日,草青尽染的小竹屋里,白衣人垂首自弈,少年客人则百无聊赖地在书架书桌边转圈圈,看能不能寻着几分趣意。
凌韬随手翻着桌上的八卦推演图,忽然,一张不大一样的纸落入了眼帘。
“这是”他喃喃自语,从小山一样的草稿里,把那纸轻轻抽了出来。
是一幅人物肖像画。
如云堆积的花树下,一女子身着白衣,俏然而立,背着一把长剑,应当是个剑修。
画中,她正微微踮起脚,扯着一枝花枝,闭目轻嗅。
旁边空白处,一句秀丽的行楷题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也不知是当时的画面真的美丽,还是下笔的人太过温柔,这副工笔与写意结合的黑白人物画,看得无关者心里都怦然一动。
“温大哥,你有喜欢的人了”能让凌韬改口叫哥的人不多,温月明算是一个。
“”后者下棋下得正认真,懵懂得一回头,惊觉自己的秘密被窥去了。
“没,没有,就随便画的。”温月明脸色泛红,着急忙慌地起身,一条腿差点绊倒另一条,跑过来夺下他手中的画,恼道,“你怎么乱翻别人的东西”
凌韬一耸肩“你自己下棋,也不理我,我当然就随处看看咯。”
温月明冷着脸,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来“天晚了,少宗主总是耽搁在我这里算什么,回去宗主该怪罪了。”
“哦,行,这么不欢迎,我走就是。”凌韬漫不经心,一边走人,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
过去,姓温的总是像个画皮鬼,披着一层温文尔雅的青春皮,骨子里,已经朽成了一抔灰。
可今天这一看,好像也不是么
温月明的确不是,否则,也不会为了那女子身败名裂。
“温月明,你明知返魂珠是本门至宝,还要串通这女子,与她一起偷盗,这是什么样的罪过,你可知晓”
“知晓。”温月明满身血迹,抱紧了怀里昏迷不醒的姑娘,低声道,“宗主,弟子知罪。”
“”凌风陌将装着返魂珠的盒子收入袖中,语气里似乎透着一丝不忍,“偷盗秘宝,是欺师叛门的重罪,依律,须废去灵根,逐出师门,你受得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后悔。”温月明淡淡地摇头,下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被一个少年人打断。
“温大哥,你疯了”凌韬从人群中钻出来,指着他怀里的女子,厉声问,“就为了一个刚刚认识三个月的女人,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知不知道,废了灵根,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要被废去灵根的是温月明,他却比谁都着急“温大哥,日后我当了宗主,座下太阳长老的位置一定留给你,快,认个错,有我保证,父亲不会为难你的。”
“少宗主。”温月明低下头,摩挲了一下爱人细腻却沾着血污的脸颊,柔声笑,“你喜欢走你的阳关道,我愿意过我的独木桥,人各有志,何苦强求。”
“你”凌韬气结。
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人,无心功业,只晓得卿卿我我。
这人浑身上下,哪有半点司马昭的样子。
“温月明,你就不是个男人。”
十五岁的凌少主扔下这么句话,气冲冲地走了。
其实,最爱惜对方才华的人是他,最受不了对方堕落的人也是他,当时只是冲动离去,谁知那一别,竟是永诀。
叛徒居所,本应毁去,但凌少主力排众议,留下了那片清幽的竹林和小屋。
之后很多年,他闲暇时总会过去坐坐,泡一壶茶,开一盘棋,自己和自己下。
落雁修竹,月升日暮,明知不可能,他却依旧傻傻地等。
万一,就等到了呢
时光飞逝,转眼回到了千钧一发的逐鹿台,凌韬竭尽全力,榨取着经脉中仅存的灵力,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对面汹涌澎湃的剑意。
真可笑,绝代阵修之子,却偏像他那孤身闯禁地的娘亲一样,端着一剑破万法的主意,不把天下阵宗的底蕴放在眼里。
凌韬狐狸眼眯起,喉中尝到了腥甜的滋味。
姓温的,我不会输给你的。
绝对,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说一,可能凌少主才是最有事业心的直男
s生活好难,忙得一笔,码个字简直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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