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这病来的邪乎, 去的也邪乎,第二天一早,恢复如初。
从连城中赶往流花谷,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再御剑去到生了引魔树的深山中, 才不过交了卯时。
林子里,刀剑争鸣和灵砂炸裂的爆响声此起彼伏, 上百名流花谷弟子布下天罗地网, 与那守护引魔树的魔物相互拉锯,于一众醒目的白底红罩衫中,有一个身影显得格外突出。
咔咔咔一阵机关传动,红衣女子手中的桐木长棍变作了一把十字弩的模样,她身法灵巧,避开了魔物一瞬间扑上来的数次攻势,鹞子一般在参差错落的数枝间腾挪,偃甲所制的靴子在树干上一踏, 三只钩子弹出, 牢牢地嵌入树皮,她就着这一姿势, 凌空翻转了一周, 灌满了火灵砂的长箭如天女散花,嗖嗖地破开了一大圈,围上来的几只魔物猝不及防, 同时中招,登时,惨嚎声响彻云霄
凌寒峰二人赶到的时候,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叶长青望着那空中潇洒自如的红衣女子,眸子里忍不住绽出了欣赏和讶异之色,可不等他掌中的玉扇旋出,身侧一道雪白身影已然冲了上去。
“长青,我宰这几个,西边的那些留给你。”温辰剑比口快,话音都还没落,雪亮的剑锋已经插在了一只元婴魔物的后脖颈上。
叶长青失笑,看着对方砍瓜切菜似的收拾敌人,心里也是服了,为了不让他再有机会英雄救美,这小子真是煞费苦心。
当然了,既然对方如此在意,他自也不会明知故犯,知趣地撤开身,去支援另外一边猎魔的流花谷弟子了。
一场不相上下的战局,往往差的就是一把刀子,一把锋利到足以瞬间破开胶着之态的尖刀。
叶、温二人明显就是这样。因为他们的加入,流花谷辛苦围剿了半个月的魔巢,短短半个时辰就大有突破,几只原本耀武扬威的元婴境魔物,二死一伤,还有一个看着情势不对,趁机朝东海的方向逃之夭夭。
辰时刚过,引魔树就被一把火烧了。
叶长青站在深林中的一处高地上,望着远处那株高逾六丈的参天巨树陷于火海,眉头不禁皱了皱。
“叶长老,怎么了”安顿完清剿事宜,与他并肩而立的流花谷谷主陆苒苒,抬眸看了看他侧脸,轻声问,“有哪里不对吗”
“没什么。”叶长青摇摇头,映着火光的瞳孔中露出些许茫然,“这么大的引魔树,千年都出不了一株陆谷主,我能问一下,近些年江东附近有什么异动吗”
他两个早年相识,兄妹相称,在经历了临海之战中的种种之后,终于收起了那些年少时的随意和亲和,换上了长老与谷主之间的疏离与客气。
陆苒苒红衣依旧,青丝却是裁了,一头飒爽的齐耳短发,为其明媚秀美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英气,她抚着腰间那根色泽沉郁的十方棍,淡淡道“江东比邻东海,妖邪汇聚,层出不穷,若说异动,那自然是年年都有,从来不见安生,但可能与这引魔树有关的,我倒是想起一事来。”
“什么”叶长青起了兴趣。
晨风倒灌,吹得他广袖如流云般翻卷,神态湛然空明,立于一片苍翠之间,仿佛下一刻便会羽化登仙而去。
陆苒苒单方面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终于愿意回眸,不由得莞尔“七年前,瀛洲岛附近的一座山上,不知什么缘由所致,整片山上的植被都死绝了,我当时带门中弟子去亲自勘察过,没有发现火烧的痕迹,东海湿润,也没有干旱的因素,更没有见到什么野兽妖魔搏斗,反复验查,都指向了自然死亡,就很古怪。”
“是吗”叶长青对此事亦颇为惊异,凝眸想了想会造成荒山植被死绝的可能,无功而返,“陆谷主,你怎么就觉得这事和引魔树有关系呢”
“瞎猜的咯。”陆苒苒耸耸肩,眉梢俏皮地一挑,“都是树嘛。”
“原来如此。”叶长青浅淡一笑,不知为何,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眼前这姑娘还是与十年前一样,天真烂漫。
想当年,梦先生设计嫁祸与他,逼得陆苒苒在痛丧父兄的当晚,向正道揭发他黄泉之子的身份,虽然后来水落石出,清白得偿,但他与陆苒苒之间,却是再也没有过交集。
平心而论,叶长青并未因此怨恨过这个小姑娘什么,毕竟当时的情形,她大恸之下精神崩溃,如此做来无可厚非,梦先生狡兔三窟,若真想对他怎样,一招不成,必有后招,他身世的秘密掌握在对方手中,暴露是迟早的事。
此时,深林毓秀的小山丘上,红衣姑娘定定地看着自己倾心爱慕过的人,一时激动,脱口道“叶大哥,当年是我不对,我”
“那只逃亡东海的漏网之鱼,我已经解决了。”她道歉的话来不及说完,就有一人横插了进来,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小山路上,温辰拾级而来,衣如白雪,人如青松,几步行到近前,手臂一捞,扣住了叶长青的五指。
“长青,事办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他牵手的动作虽轻,力道却不容置喙。
明明白白的,宣示主权。
陆苒苒张了张口,美目中不一样的情愫,倏然寂灭了去。
这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掐起来的气氛,叶长青身处漩涡中心,怎可能感觉不到他心里苦笑一下,自然地往后撤了几步,与红衣姑娘拉开距离,双手执扇,略歉意地道“陆谷主,我们此番来只是为了除魔,如今魔物已死,就不多叨扰了。”
“可是”久别重逢,陆苒苒很是不甘,瞥瞥他身边那冷冰冰的白衣人,视线倔强地一对数尺外,那双眸子寒玉一样的眸子,凉凉地着霜意,不经意望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视如草芥,目下无尘。
这个眼神太可怕了,陆苒苒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战,她直觉觉得,如果自己再这么针锋相对下去,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好吧,叶长老若实在繁忙,那我就不强留了。”陆苒苒不大自然地笑笑,十方棍挽了个花,唰地朝林野中一指,“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残存的引魔余孽,先失陪了。”说完,脚下踏着清风,化作了一道枫红的残影。
望着那姑娘逃也似的背影,叶长青些微感到心累,转头对身边人道“她一个小姑娘,你吓唬她做什么”
“是么”温辰极轻地嗤笑一声,在他耳廓边不冷不淡地说,“短短五年,收复了东海三十二处妖族洞天的偃术大师,你叫她小姑娘”
“”叶长青微微一愣,道,“我记得,从前东海妖族各自为王,并不与人族交好,数百年来都未曾臣服过,竟然被她给收了”
温辰没有回答,只撩开他侧颈的发,在前夜种下的一点殷红上轻轻嘬了一口,待感觉到他浑身过电一样的震颤后,满意地低低一笑“长青,你修为登峰造极,自然看别人都平平无奇,殊不知,就陆谷主现在的实力,放到整个修真界都是数一数二的,遑论东海上那些占山为王的小妖”
“”叶长青有点搞不懂了,怎么往日这些小辈们的眼界都噌噌飞涨话语中那狂妄自傲的劲儿,他都快不认识了。
话说,他真的只是死了七年,不是十七年,或七十年
“我就随便说说,别在意。”温辰见他疑惑,贴心地劝慰一句,手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去,从怀中掏出一卷书简,递过来,“长青,你不是想看看现在魔道的势力情形么,我回来的时候上镇里买了一卷通缉令,近些年烽火同俦重点追捕的邪修名单都在上面了。”
什么叶长青接着那通缉令,奇道“刚才不到一个时辰,你还去了趟镇里”
“刚好路过,顺道的。”
“好吧。”叶长青轻一颔首,心说这来去如风跟宰小鸡似的,也太不给那逃亡魔物面子了,他展开手中的通缉令,刚看了三行,就被一个名字吸引去了注意力
“欧阳川他怎么也堕魔了”
“你说欧阳川么,他早就因为叛门之罪,被折梅山除名了。”说起昔日那位对头,温辰语气很淡漠,公事公办道,“七年前你还是东君的时候,当着全正道的面虐杀南君迟鸢,可能你下手狠了点,当时的那一幕,许多人看了心有余悸,几天之内,恐慌就像毒气一样蔓延了整个正道,他们纷纷觉得与东君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于是,短短十五天,各门各派叛变的、下山的、不愿再参与魔族围剿的弟子,数目上千。”
“竟有这种事”闻言,叶长青着实有点惊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道,“我那时候对迟鸢确实恨之入骨,两世的恩怨垒起来,再加上看到她用搜魂钉折磨于你,一下子就怒火攻心没收住手”
“我知道。”温辰摩挲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眼中笑意清和,“别想太多,那些人没胆子,与你无关,再说了,如他们这般不坚定的立场,真到了战场上也是麻烦,走了也好。”
喔,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叶长青转念一想,就通了,只是眉弯依旧没有散开。
“怎么了”温辰心里眼里全是他,自然时刻关注着他的神情,“有心事”
“嗯。”叶长青点点头,也没瞒他,指着那通缉令上“欧阳川”的名字,“前世我曾收他入门,因观念不和分道扬镳,后来堕入魔道也是遭他暗算,原以为重来一世会有不同,结果却依然”
说到这,叶长青锐利的眉峰一蹙“太巧了。”
“什么意思”
他思索了一阵,神色渐渐凝重“迄今为止,已经有很多事情和前世重合了,虽然过程不大一样,但结果”
突然,空气中“啪”地一声,一片灌注了灵力的叶子浮现,墨绿色的叶面上,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叶仙君,瀛洲岛遭魔族围攻,昭华一人独木难支,不知能否施以援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辰风水轮流转,当年你醋死你,现在我醋死你,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