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倏然而逝。

    这两周, 应该是林宣自到来此世界后，过得最为稳定安宁的一段时光了。

    那日在神龙营里结交到了官至千总的东白，往后几天, 她与东白、吕潇洒不断切磋武艺，很快便发现虽然三人性格迥异，但心中想法有很多不谋而合之处。且都是坦荡之人，故交情日益深厚。

    而自从九水云舍之后, 林宣和公主的关系也好了很多。平日里她当完公差回来, 二人经常一起用晚膳, 或者外出游玩闲逛，相处好似一对刚陷入恋爱的小情侣, 既手足无措，又别有一番甜蜜滋味。

    窦持素喜武艺出色、勤奋踏实的年轻人, 何况他又有和辰风不一般的交情, 见林宣、吕潇洒和辰风的心腹东白之间关系友好，也乐得带上他俩出公务。兵部里对林宣的风评也渐渐从公子哥儿转到了“林劳模”

    似乎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往好的一面发展。

    但也只是似乎。

    平静生活的表面，黑暗正在蓄势待发。

    烨神宫

    这日清晨，林宣刚收拾完毕, 踏出烨烁殿门, 就看见对面从烨神殿同时踏出的烨凰。

    天光尚早, 许是没料到林宣今日起的如此早, 烨凰见了她，“啊”的一声，就转头迅速躲回了殿内。弄得林宣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怎么看见我就直接跑了”林宣摸了摸脸蛋，疑惑地对着空气呢喃。

    一旁的阿思阿水听了，捂嘴掩笑。阿水打趣道“殿下真是有点迟钝了。公主明显是因为还没有上妆, 见了你觉得害羞，才回去的嘛”

    “哦，原来是这样。”林宣恍然大悟，接着感叹道“烨凰生得如此之美，孤竟没察觉到她并未上妆。就是素颜也是极好的。”

    阿思阿水见她这罕见的呆样，心里偷笑。只是一边感慨这对璧人的情投意合，一边又为自己暗香楼里的姐妹卫些欢感到惋惜。

    呆呆望了会烨神殿门，林宣回头对阿思阿水道“今天起的早，我先去后山那边锻炼一下拳脚，你们不必跟随，先去用膳吧。”说毕便离开了。

    阿思阿水也听从她的话，先行回殿用膳，好在林宣打拳归来后伺候。

    殿内，两姐妹看四下无人，也悄悄说起了八卦。

    阿水笑道“姐姐你瞧这王子殿下和公主。真真是一对鸳鸯绝配。我向来竟不知，公主对殿下用情如此之深。”

    阿思也笑着赞同，只是又叹道“可惜些欢姑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殿下动了情。以往我以为她俩能撮合在一起，只是看如今殿下对公主的态度，她也只能出局了。”

    “世间最是一个情字无解，哪有得办法呢”阿水道“只是还有一个关键之处，关系到二人真正的命运。”

    “哦什么”阿思好奇。

    阿水谨慎环顾四周，再度压低声音道“姐姐难道忘了公主还不知道殿下可是名副其实的女子呢”

    “天我怎么忘了这茬”阿思一拍脑袋，仰天长叹“实在是殿下太过雌雄同体，以至于我都不甚在意此事了。毕竟，殿下绝代风华，若是男子之身，怎能有如今这般气质呢唉，这确实是。”

    “此事些欢姑娘知道，公主不知道。些欢能接受，可公主就不一定了。”

    “虽然，我却觉得这倒不会真成为她俩之间的障碍。”阿水若有所思道。

    “为何妹妹今天心思如此细腻，可教姐姐有些吃惊了。”

    “我总觉得，公主看殿下的眼神里，那股子感情，实在可以用情深似海来形容。你想，如海一般的感情，能被轻易催折吗”

    林宣和南烨凰相对而坐，在烨神宫里的膳间一起用早膳。

    膳间名义上是专门吃饭的地方，然而实际上宫中的贵人们大多还是在自己的殿内用膳。但因为两人目前处于一种奇异的暧昧阶段，对于邀请对方来自己卧房用膳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作梗，所以这个闲置已久的膳间就这样被心照不宣地启用。

    传膳出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偌大的空间内，竟只听得见勺子碰到银碗的清脆碰撞声。

    林宣喝完粥，抬眼看烨凰，却和她的眼眸不期而遇。就好似两目相接处迸发出什么刺目的火花一般，两人双双迅速调转开视线。

    好一会儿的沉默后，林宣斟词酌句开口道“我听同僚说，五山镇的桃花河两岸桃花正开得烂漫。我央窦将军给半天假期，我们去那里赏玩一番，可好”

    烨凰喝粥的动作一窒，耳朵却悄悄地红起来了。

    莫名的羞意让她并未直接答应，反而是转弯抹角地先问了句“你今日不和你那两个新朋友去玩了”

    “有什么玩的。我们上班时期都见得到，见面也是切磋和阔论。”林宣小心解释道。

    “怎么今天想起来约我去看桃花了”烨凰半垂着眸，藏在桌下的那只纤纤素手，根根玉葱正紧张地纠结在一起。

    “今晨你出来时，看见你，觉得好美。我在心里思忖着天下能有什么与今早你带来的心动作比，蓦然想起一句诗来，不知你是否听过人面桃花相映红。于是我就想到谁跟我说的桃花河边桃花开。”林宣老老实实地供出了今早的心路历程。

    烨凰脸颊上绯红更盛，这样一来反倒更与那句诗相称了。

    她心里不无甜蜜地想，林宣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啊她说得每一句话，怎么都能如此轻易地让自己心花怒放呢

    于是，她轻轻点头，小声说了句“好”。

    这时，烨凰身边新任的第三监禅易不禁出声提醒“公主，可是傍晚您还要”

    “安静。”烨凰转过头，脸色一瞬间冷下来，目含警告地瞪了眼他。之后复又转回头去，恢复了那般如沐春风的模样。

    禅易自知说错话，冷汗直下，战战兢兢再不敢多嘴一句。他在心里狂敲自己脑袋，心想真是愚蠢自己今早是傻了么怎么忘了公主殿下这么在乎这个怀北王子，情报司的那点小事能比吗

    “你确定没事吗若你有事，改日”林宣道。

    “无事。”烨凰抢先截断，仿佛怕她变卦似的“今日我无事。我在宫里等你。”

    “好。”林宣温和一笑。

    膳间此时一番浓情蜜意，二人还无暇感受更久心池荡漾的美好，一个神色紧张的小太监便急匆匆一头闯了进来。

    与此同时，在外殿伺立的阿水也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对着林宣身后的阿思打了个只有她姐妹二人才懂的信号。

    “本宫不是说了，用膳时间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外面的人是怎么办事的”烨凰不悦地觑了眼闯入的太监。

    那小太监一身黑衣，头戴与宫内各等太监都迥异的蝉翼帽。这身打扮意味着他是一个特务太监，执行的是宫中的特别事务，出入各殿不得阻挡。

    小太监闻声跪倒在地，行了个叩头礼“公主恕罪实在是事态紧急北境大变，镇守的拓北将军造反了”

    “什么”林宣和南烨凰同时失声。

    “消息可确定谁告诉你的”南烨凰厉声质问。

    “北境要塞孤狼城降了迦南旗，反升了厉北国的旗帜。孤狼城太守被斩首，头颅悬挂在城外。我们的探子星夜来报。”小太监声音颤抖道。

    “再探”南烨凰下令。

    太监点头，继续说“另一波报者应该已经将情况上报给陛下。”说完便奉命离开了。

    南烨凰眉头紧锁，和林宣对视，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凝重。

    “待会儿父皇肯定派人来找我。事关拓北将军，你们兵部必然也要乱做一锅粥了。”南烨凰道。

    “嗯。”林宣简单回道。

    “林宣，你怎么看”南烨凰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宣使了个眼色，南烨凰便领会地挥手叫房间内的其他人离开。

    四下无人，林宣严肃道“公主，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认为，这是一个局。”

    南烨凰微微挑眉，却不是十分惊讶的神色。林宣便知道她亦是这样想的。

    “你亦有同感否”

    “是。因这乱得不是别人，却正好是拓北将军。真是给人一种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感觉。”南烨凰边摇头，边道“拓北将军葛献祖籍厉北国，这是人尽皆知之事。他五年前就上陈过请求换防，也是记录在册的。如此，乍一看，他叛变倒理由充足。只是这一切都太巧，也太快了。而且，葛献这人我见过，胆大心细，是个聪明人，不是寻常武夫。他不可能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就这样轻易倒戈。孰轻孰重，我相信以此人头脑可是明白的很。”

    “不是还说，六皇子要和拓北将军家结亲吗”林宣提醒道。

    “对。这便更加令人疑窦丛生。厉北国无论如何，这次六皇子必然是要被停职审讯的了。”南烨凰道。

    “那你说，六皇子遭劫，这朝中谁能得利”林宣带有深意地望了眼烨凰，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听到这句话，南烨凰心中更感凝重。

    兵部司

    刚踏进兵部司所在的玄武楼，小厮刘秋便迎了上来，满脸愁容道“大人，窦大人在顶楼等你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林宣安抚道“老刘放心，我知所为何事。”随后便上去寻窦持。

    进了窦持的公务间，和上次来时相比没有丝毫变化。窦持沉着一张脸，在林宣进来后示意她把门关牢。

    接着，他低声开口“孤狼城的事，你知道了吧。”

    林宣点头。

    “公主消息大多时候比我们谁都灵通。”他说“你怎么觉得”

    “大人是问属下对此事的看法”林宣反问。

    “嗯。不要同我卖关子。你是怎样个人，这么久了，我倒不至于迟钝愚蠢到那种程度。”

    林宣也不扭捏作态，直接将今早和公主对话时的话中之意同样表达给了窦持。

    窦持沉默了好一阵，林宣也不开口说些什么。只由他眼神在她身上盯了很久。

    窦持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这样想，烨神公主恐怕自然也是这样想的。现在谁也不能确定什么。即便这是一个局，我们也得入局了，才能获得更多的答案。”

    “自然如此。”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我会找你一个小小的委员郎商议吗”窦持话锋一转，目光再度锐利。

    “属下，确实不知。”林宣拱手表示洗耳恭听。

    “皇帝陛下此前和我说过，烨神公主很喜欢你。烨神在京城里做的那几件出格的事情，我也有耳闻。”窦持停顿了会儿，观察林宣的神色变化，“陛下问我，觉得你是个怎样的人。你猜我如何回答”

    林宣

    纵使心里无语并且隐约觉得窦持本性好像还挺八卦，她还是耐着性子说“属下不知。”

    “哼我当然就实话实说。或许你该感谢我，我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了你好几句，他应该是满意一些了。但，我知道你小子身上藏着些秘密。”

    林宣抬眼，与窦持的目光在空中僵持。

    “呵。”反倒是窦持先移开了视线，嘴角轻扬，他举起案几上的酒杯沾了一口，徐徐道“你不用紧张。林宣，你的掩饰很成功。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我不是这辈子好几次接近过死亡，我也很难辨认出你的伪装。我知道你存在伪装，只是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至于你的目的，既难猜，也不那么难猜。”

    “既然大人这么想我，大人又为何如此帮着林宣呢”

    “我说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窦持道“我不喜欢说谎。不论别的，你很适合烨神公主。”

    “”

    “烨凰也是我一路看大的。她是陛下最钟爱的女儿。我作为陛下的臣子，自然也希望烨神公主能够得到最好的归宿。话我就说到这里，其中意思，我相信你也能想清楚。”

    说罢，窦持站起身，走过林宣时停了下来，低声道“最近非常时期，兵部已经成了矛盾中心。你也小心，隔墙有耳。”

    林宣点头“明白。”

    “还有，待会儿召开的龙崖殿会议，肯定会有人争抢着去处理拓北一事。本来我无意参与，但想了想，就当是帮烨凰一个忙吧。届时如果是我前去入局，你和我一起去。”龙崖殿会议是发生重大事务或者突发事务需要快速决策时在龙崖殿内召开的特别会议，只有京官五等以上才能参与。

    林宣感激地望着窦持。

    “别这样看我，小子。”窦持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这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总之，一切还是看你自己的努力。林宣。”

    窦持离开了。

    林宣还立在那里，心里想法很多，也很乱。

    现如今对她来说，最关键的竟然不是查找出事情的真相，而在于如果自己真的跟随窦持出发遥远的北境，那必然是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才能归来。烨凰她她的不安感如此强烈，又怎么会轻易放她出去呢

    而经过九水云舍那一晚，林宣已经触摸到南烨凰不安的根源。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读者喜闻乐见的“情意”浓浓环节懂自懂。感谢在20210902 21:56:2220210904 19:5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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