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予幽幽转醒。

    这一觉好像睡的格外悠长,  觉里藏了一个甜美的梦。那个梦太美了，所以她记得自己有好几次机会可以醒来,  可都被她拒绝了。

    现实毫无意义，她只想继续那个梦。

    苏醒猝不及防，美梦戛然而止，楚予睁开眼睛，那个甜蜜的梦境没有留下一点印象。

    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个梦。很好的梦。仅此而已。

    她醒来时，脑子清爽愉悦，浑身上下充满了饱眠后的餍足。

    可这种苏醒后的舒适还没持续多久，楚予便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突然坐起，环视四周,  随着视线的打量，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陌生的环境。既不是她的公寓,  也不是留香星上的楚宅。

    整个房间遵循船舰休息舱内常见的立体梯形设计，楚予曾乘坐过帝国一号，首相休息舱就是这种布局。只不过,  这个休息舱要比她当初的首相休息舱大了三倍有余，且豪奢不少。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大床靠着的墙壁,  壁上悬挂着一面金线绣成的巨大莫邪军旗。

    还好，是莫邪。楚予稍微松了口气。

    跃迁舰的设计都趋于保守封闭,  以此适应空间跳跃，但这间房间太过宽敞，不用细想,  楚予便能猜个七八只有帝君才能享有此种规制。

    又回想起昏迷前的种种记忆,  无不把矛头指向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真相林宣，绑架了她。

    还没来得及细想，舱门便打开了。

    楚予第一反应是倒回床上装睡,  好探清对方此举究竟是何意。

    进来的是林宣本人。她放轻手脚，生怕吵醒梦中人似的，径直走近楚予，站到了床边。

    她凝视了会儿她美好的睡颜，随即微笑着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楚予放在被子下的手不自禁抓紧了些。

    太近了。她已经被林宣标记，身体对于海盐味信息素的敏感程度超乎想象，只是稍微闻到一点，体内的冷杉信息素便隐隐有躁动不安的趋势。

    渴望靠得更近，得到的更多

    清醒楚予在心里狠狠警告了自己。

    但林宣已经察觉到她呼吸的不稳与变化，眼底浮现了然的神色。她直起身，说道“你醒了。”

    是陈述句，而非问句。楚予知道她已经暴露，索性不再伪装，睁开眼，一脸警惕地坐了起来，快速退离林宣的身边。

    她冷冷质问林宣“帝君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楚首相何其聪明，还需要我言明吗”林宣不置可否。她走到床的另一侧，仿佛主人结束一天疲惫工作后回到了熟悉的温床，如释重负般躺了上去。

    楚予警惕地瞧着她的动作，眼见林宣上床，她立刻翻身而下。

    她顺便瞟了眼身上的衣物，已经不是之前那套，而被换成了一条质地柔软的白色睡裙。最关键的是，她的脖颈上，已没有熟悉的抑制贴。

    “林宣，你疯了。”她冷静道，边往后退边乘机观察舱门方向。休息舱一般采取人脸识别开关，可也有输入密码开启的方式。她和林宣住在莫邪一号上时，林宣特意告诉过她密码，好让她能够自由进出。

    不知道两者一不一样，也不知道林宣有没有及时更换密码，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争取到时间输入并离开

    可林宣一句话就将她扯进绝望之中。

    “不必想了。”林宣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艘舰已经被我改装过。没有我的指令，你出不去的。”

    楚予恶狠狠道“你完全疯了”

    她知道以林宣的手段，肯定能想到法子遮掩住自己作为一国之相消失的诡异。这也是为什么她能轻易说服自己脱离政籍，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从心底里相信林宣的处理能力

    “是，我疯了。”林宣将自己陷进柔软的羽绒枕，长叹口气“我无法克制占有你的欲望。如果你有办法救我，请一定告诉我，姐姐。”

    林宣的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楚予想。可她现在脑子很乱。

    “无法克制欲望”楚予下意识就想嗤笑“这个世界上，只有小孩子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才能得到原谅。林宣，你觉得，一句克制不了欲望，就能掩盖你现在行为的罪恶吗你是在犯罪，你明白吗”

    麻药，还有囚禁就算她是一国之君，可莫邪帝国至少也是法治社会古地球有句老话叫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林宣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一旦被别人发现她究竟是怎么了

    如果她想让自己留下来，明明有更好的办法的。不是吗

    可她偏偏选了最黑暗的一条。

    “犯罪”林宣呢喃“是啊我就是在。可人人生来携带罪。不，不是人人，至少是我。”

    “我生来有罪。”

    楚予皱眉，明白了此前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出在了哪里。

    “你发现了什么”楚予严肃问道。

    林宣丧得超出寻常。她作为一个绑架者，不该这么淡定，也不该这么悲观。

    她本来以为对方能做到这一步，至少会和上辈子一样，是歇斯底里的，可现在看来，她非但不是癫狂状态，还清醒得可怕。

    “姐姐，你认为人可以变得完美吗”林宣眼神迷离“譬如说你。外界都认为你是完美的。那你怎样觉得呢”

    楚予默了默，认真回答道“我不完美。”

    她补充道“没有完美人类的存在。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他们带有缺陷。”

    “可缺陷容易导致人的毁灭。这就是为什么人的生命总是这样短促，一闪而逝。”林宣说“为了避免毁灭，人类选择追求完美。但或许这一种族生来就无法得到完美。”

    楚予边分析她语句的意思，边问“所以，你认为有什么外力在驱使人趋于完美，可这种外力或许造成了另外一种缺陷”

    林宣笑了，表扬道“不愧是姐姐。”

    于是楚予得到了结论“你话语中的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你是在说，你虽然接受了基因改造这种力图把你打造成完美生物的技术，但它在带来能力的同时，没能够修补完所有的缺陷。”

    “不。”林宣摇头“是它带来了新的缺陷。”

    “这或许就是能量守恒吧。得到了什么，一定会失去什么。”林宣自嘲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虽然逻辑没有问题，可楚予依旧有所怀疑。上一世里的林宣能够毫不犹豫地夺走她的一切，甚至骗走了她的全副信任与爱意，可见其心机深沉。故而，楚予担心这不过是林宣博得同情的又一骗局罢了。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我有心魔。”林宣用了一个修真文里最常用的词“心魔”。她认为用它来形容自己此时的状态很贴切。

    有了007的提醒，林宣开始反思这一世界的种种微妙之处。

    和前三个世界对比，这个世界的开局算是难得的顺利。

    首先，这是一个和平为主流的年代。星际浩大，人类不用大费周章争夺一块大陆上的有限资源。她最需要做的还是发展。这一点已经和前三个世界不同。

    第二，她开局就继承了一个强大的帝国。不是质子，也不是从底层弟子一步步向上爬的小人物。

    第三，最重要的是，在这一世界中，她与攻略对象楚予之间，本身并没有彻底对立的矛盾。既无身世血仇，也无离经叛道的身份之隔，甚至在地位上也趋近于平等。

    她为新帝，楚予则为权相。

    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治理好莫邪，促进帝国发展，提高莫邪在十诫国家中的排名。就是看起来极为敏感的帝君之位，楚予同样坚信应该由林宣坐。

    一切看起来都算和谐，甚至令人羡慕。

    但终究还是崩坏了。始于猜忌，终于无法预见的悲剧命运。

    所以其实，这个世界最大的障碍不在乎于外力，而在乎于林宣本身。即便现在她是任务者，竟然也难逃某种“心魔”的裹挟，更何况原主乎

    心魔从何而生，从帝国始祖追求“完美人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今天她这个子孙的命运。

    她的身体完美无缺，就连能够使楚予和息岚立即昏睡的迷香也无法对她产生效力；她的思维迅速果断，决断能力不像本质优柔寡断的人类，而像人工智能。

    这种完美与人之本性相悖，故而，有一部分的“林宣”疯魔了。

    癫狂，愤怒，悔恨，痛苦，猜忌，诅咒，悲哀，绝望

    完美的人所不该拥有的一切激烈且负面的情绪，都被挤压进了脑子里的一个小角落，在每次爆发时席卷全身，夺走理智与完美，将她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疯子。

    上一世便是如此。她疯癫地公布楚予的真身，疯癫地对林彻产生世仇一般的恨意。理智终究有回笼的时刻，可生命的消逝却没有挽回的余地。

    等林宣反应过来时，楚予已经死了。

    死在了遥远的蛮人王宫廷。

    他们说，是自尽，血都流干了。

    那个林宣一定也认识到了自己体内有一种可怖的反噬力量。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调整，她的反噬已经毁灭掉了她在乎的那个人。

    于是，她再不相信自己有救；于是，那个所有人期冀着的“完美帝君”从此彻底堕落。

    这就是完美的代价。

    她是被改造的第十一代莫邪帝君。也是更遥远的未来里历史记载中的“疯皇”。

    她是历代中最完美的，也是历代中最残缺的。

    所有人都知道，莫邪无庸君。在浩大战争时期，莫邪帝君往往战死沙场。

    但林宣是他们中死得最狼狈的，可她明明是这条皇室血脉中最优秀的结晶。

    林宣仰头望着天花板，语气疲惫地问楚予

    “姐姐，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楚予瞳孔一缩，心猛地漏了半拍

    “如果我说，我知道我们曾经的命运，你会相信吗”

    “那命运，是什么”楚予轻声问。

    “你会死，我会疯。”林宣很快回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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