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卫从修炼开始, 便是以剑入道。
那时候,家里没有剑,他便自己用木头削。
可因为年纪太小, 削出来的剑不伦不类, 除了从长度上来看,他像一把剑之外,几乎看不出剑的影子。
但是,他就用这样几乎称不上剑的东西,一练就是十几年。
木剑废了一把又一把,褚卫削剑的功夫也越来越深, 剑身也越来越漂亮,一把剑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再到后来, 他干脆连剑都不削了,路边随便拎起的长棍,就能充当他御敌的剑。
从练剑招, 到修剑灵,这个过程漫长枯燥,无滋无味,没意思的很。
寻常人可能练着练着就坚持不下去了。
可褚卫跟旁人不一样,他有种天生的执着,一件事情既然决定去做了, 那必然就要做到最好。
师父说他天赋极高, 自己并不理解天赋高是个什么样的说法,因为没有见过同道中人, 自然也就无从比较。
而无从比较的褚卫此刻悬在半空,几乎惊掉了下面这群人的下巴。
他闭上了眼睛。
其实周围很黑,除了手机上散出来的微弱光芒, 这地睁眼不睁眼实在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抹黑,指不定走上几步,就谁撞上谁了。
但闭眼睛这个动作就像是一个讯号,整个世界连那点手机透出来的光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众人抬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少年,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因为阵法的封印,周围的寒风在阵法形成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全都平息了下来。
可这会平地又开始刮起一阵风。
天上渐渐落下小雨,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沾在人的衣服上。
但此时此刻,谁都没有心情去在意这点细雨。
空中悬着的少年终于动了。
平平无奇的木剑连个武器都算不上,就是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木头,雕成的一把剑。
可这会剑身光华大作,隐隐流动的荧光给这把剑镀上了一层银色。
这光华不仅照亮了少年精致恬静的面庞,还照亮了脚下正漫无目的,互相撞击的走尸,这么瞧着,还有两份美人与走尸的诡异感。
少年横剑于身前,一动不动的身姿顿时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有人惊呼“他他去哪儿了”
下一秒,消失的光华顿时在眼前闪动,无数剑光冲破了黑夜,有如一盏耀眼的明灯。
沉重的杀气在这明灯里若隐若现,众人下意识地循着这剑光看过去,人没见到,却是感受到一股极为强悍的灵力,呈环状波动开来,隐隐带起一阵狂风,吹得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狂风消失了,便是黑漆漆的天际也逐渐露出点光来。
褚卫竟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华榕不知道从何处找来了一根粗壮的枝条。
“谁有打火机,借个火。”
窦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防风的打火机,丢过去的时候忍不住还加了一句“用完记得还我。”
在这黑灯瞎火的视野里,华榕准确无误地接过了打火机,咔嚓一下点燃了火,对着手里的粗枝条开始燃烧起来。
“这么粗,打火机点的燃吗”
有个小警员忍不住发出疑惑,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打火机这簇小火苗猛地炸开成了一个火团。
这火团温度之高,隔着几个人都能感觉到。
不过片刻的功夫,手里的粗枝条就被点燃了,充作临时火把用。
然而这点火根本不够,只能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众人还在想着要不要再多做几个火把的时候,却看见华榕一挥手,无数火团从这火把上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八颗沉尸钉上面。
这些小火苗猛地变成了一团团大的火焰,借着这封印阵法的力量,将这整个荒地照的透亮。
眼前的场景让众人一惊。
原本满地乱跑的走尸已经全部都倒下了,连着这块地里的怨气都少了,腐臭的味道依然在鼻尖乱窜,可比起被走尸追着跑,这点味道实在算不得什么。
众人不由地将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这人看着似乎还没有成年,那张带着稚气的脸上安静的不像话,好像这些走尸不是他干掉的一样,稀松平常的很。
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修为
窦舜只是迟疑了片刻,随后便站在了少年的身旁,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名片。
“你今年上高几了,什么时候参加高考,有没有兴趣考一考警校。”
出场是还逼格十足的特殊调查局的局长,变脸比变书还快,完全忘记了刚刚那会自己是怎么嫌弃人家碍手碍脚,根本不拿正眼瞧人家一眼的场景,打脸之快,来的又急又猛。
褚卫站着不说话,但是他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般的淡定。
为了一次性解决这些东西,刚刚那一剑耗去了他近八层的灵力,这会体内空空如也,全靠着剩下的两分支撑着。
褚卫低头看了看送到身前的名片,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斜里伸出来一只手。
华榕那特有的嗓音不急不慢地响起“多谢窦局长好意,我们家卫卫目前并没有这个打算。”
窦舜看了华榕一眼,挑眉说道“你们家卫卫”
华榕一点也没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也没觉得擅自挡掉他递来的名片有任何不妥,就这么替褚卫做了决定。
窦舜顿了顿“我在问他。”
褚卫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他一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觉得华榕做的挺好,省去了他拒绝的麻烦。
窦舜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了一下,一时间没能弄清楚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也未曾听说过,华家还有什么私生子在外面。
不过当前这件事情不是最紧急了,最重要的是,先将这群走尸给处理了。
此地怨气横生,又紧邻着“天塔”,沉尸钉被拔之后,这里的怨气泄露,暴露了这个地方,肯定会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就算引不来活人,必然也会吸引那些孤魂野鬼。
怨气对于这些个游魂来说,那可是大补的美餐。
要消除怨气,必然要先超度这些走尸。
脚步声匆匆响起,又有人过来了。
看情况应该是刚刚窦舜叫来增援的人。
只是一行人走到这里,却发现已经用不上他们了。
褚卫缓过了一阵,看着面色发白,几乎已经不愿意开口讲话的向晴,低声说道“姐姐稍等一会,等我将这些走尸超度了,就替你解了身上的情人咒。”
向晴讷讷地点了点头。
除了这个动作,她这会也想不到还能干什么了。
然而褚卫刚踏出了一步,就被华榕给牵住了手,给扯到了身旁。
“又仗着自己年轻胡来了。”
除了内里有些空虚,褚卫也没察觉出其他的不舒服来,只不过是超度而已,念经也不需要多少灵力,他好好想了一下,解释道“这里怨气太重,不早点超度,会留下祸端的。”
华榕没好气地说道“那也轮不到你。”
褚卫眉头微皱,果然听到了窦舜的声音。
“老和尚不在,善后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根据沉尸钉的方位,每个人都给我占据一角,集体诵经,先将这些冤魂给超度了。”
“头,这念经,我们也不会啊。”
窦舜冷笑了一声“考进来的时候,背诵的那些经文你们全都忘光了不会的给我拿手机搜,就是照着念,也要念完它。”
说着不服气地讥笑了一下“你们这一群人,还比不过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吗”
众人羞愧地低下了头,觉得这么多年的修行可能是喂了狗了。
修行一事,讲究天赋。
这就好比读一本书,天赋高的人可能读一遍他就会背了,不仅会背,还能逐字逐句的理解翻译,触类旁通地举例。
天赋不好的人那就需要花时间,先将这本书给读书背诵了,再去理解这些个意思,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深刻地理解。
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再加上师父不同,这区别就更大了。
褚卫的修行来自于华榕,一个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的剑修老祖,即便是根朽木,在他手底下估计也能成半个才,更何况他这样极具有天赋的人才呢。
窦舜看着一动不动的下属,忍不住火从中来“还不快去。”
众人摸了摸鼻子,自发地找到位置坐下。
连着刚刚赶过来的人,在加上窦舜自己,不多不少,刚刚好八个。
说不会念经的那个人并不是真的不会念经,只不过自从工作以来,念经这个收尾的工作,一直都是他们局里那个大和尚做的,时间久了,大家就有了依赖性,觉得这工作就是他的。
但事实上,经文是考进特殊调查局必备文书,不仅要背,考试的时候还是要默写的。
自然,也就没人真的拿出手机来搜索。
八个人分坐在沉尸钉的八个方位,隐隐形成了一种关联的阵型。
众人闭上了眼睛,开始念经超度。
超度的经文其实就是普通的心经,心经有凝神静气,造化渡人的用处。
若是诵经的是修行之人,经文的效果便会大涨,要是在加以阵法的辅助,那就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了。
向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感染了怨气的缘故,她呆呆地看着前方诵经的那些人,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个个金色的文字从四面八方漂浮起来。
这些文字从八个角落飞出,汇聚在一起,最后落在阵法中那些走尸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消散,一点一点的飞去。
褚卫小的时候就开了天眼,他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只能感受到的怨气,阴气。
在他的眼中,那些金色的文字带着温暖的光一点一点地将黑色的雾气吹散,最后全都溶于这片土地。
看了一会,褚卫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双手合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跟随着众人一起,念起来经文。
他脸上带着某种悲天悯人的味道,看起来缥缈而又出尘。
天边晨曦照亮这片土地的时候,那些燃烧着的火焰似乎也到了尽头,一个一个地全熄灭了。
阳光逐渐跳出,照射在这片地方,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黑暗。
褚卫缓缓地睁开双眼,他看到一群女孩子。
这些姑娘们纷纷站成了一排,朝着褚卫的方向轻轻地鞠了一躬,随后在这阳光里消散。
众人奋战了一夜,早就精疲力尽了。
超度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剩下的这些尸体只要交给窦舜就可以了。
褚卫很久没有这么疲惫过,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全都被抽走了一样,只想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临走前,原本意气风发的窦舜这会也带着一宿没睡的倦意走近了他,又问了一遍。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褚卫摇摇头“暂时不考虑,不过还请警官先生帮个忙,我需要一些吉航的血,向晴姐姐身上的情人咒需要他的血才能解。”
窦舜也没有拒绝,承诺了会亲自将血送上门之后,几个人就离开了。
剩下的事情,也不再他需要管理了。
褚卫坐上车后,没开多远就睡着了。
华榕放慢了车速,看着一旁的少年,将车内的空调又打高了一点。
同样是熬了一夜,可华榕精神却要好很多,只是面色比起往常稍微白了一些。
向晴想着那些死去的姑娘,一时间根本没能回神。
她也看到那些女孩子了,这些姑娘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花一样的时光,就这么香消玉损,要是他们的家人知道了,该有多难受。
到家之后,褚卫根本就没有醒。
搜魂术的后遗症,在加上灵力虚空,一夜念咒,各种加起来,让少年的精力消耗到了极点。
华榕将少年从车子里抱出来,稳稳当当地走进了家门。
“一定是小叔叔回来了,我去看看他。”
华海俊一大早就从家里跑过来了,他猜到褚卫肯定在叔叔这里,就打算来个突然袭击,好让褚卫惊讶一下,再拐弯抹角地表达一下他叔叔对褚卫的关心知情,没准还能再讹点生活费。
他最近几天胡乱消费,花了不少钱。
他爸听说他这次考试的成绩,大为惊喜,奖励了他一处房产,可是一点多余的零花钱也没给他。
房子有什么用啊,他现在又不结婚,又不住的。
但是,这话他不敢说,生怕连这点房产都收回去。
只是华海俊万万没想到,一出门就对上了抱着褚卫的小叔叔。
褚卫睡得很沉,大约是意识到这个怀抱很安全,所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外界的东西此时此刻都被隔绝了一样,完全没有将他吵醒。
华海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顿时觉得眼睛有点疼。
他早就知道小叔叔那点心思,但万万没想到,光明正大到这一步。
小叔叔就不能克制着点,褚卫还有半年才成年呢
他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华小少爷的脑袋里显然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带颜色的废料,思绪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弯,平日里从狐朋狗友那听说的那些个东西这会全都冒了出来。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褚卫你们”
华榕瞄了他一眼,从他这惊疑地目光里鬼使神差地捕捉到了讯号,忍不住想要敲开这小孩地脑袋问一问,他整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小叔叔压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步伐稳健地抱着褚卫上了楼。
华海俊一把拉过管家,低声问道“小叔叔平日里在家都是这个样子的他身体不是不好的么”
瞧着这抱着人一点也不见吃力的模样,谁信这个人半年前还是个动不动就昏迷不醒,在床上一躺就好久的病人。
老管家乐呵呵地说道“先生的身体近半年恢复可好了,能吃能睡,也再也没有昏迷过,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
华海俊窝在沙发上,原本就发散的思维这下子更是飞出了天际。
电视里可放过的,外星人有特殊的治愈能力,会不会他小叔叔这一身的伤痛就是褚卫给治好的。
越想他就觉得这个可能性越大,毕竟医生都说了,这是个奇迹。
他没敢上楼,楼上的地盘小叔叔一般轻易不让人上去的。
这救命恩人的待遇还真是不一样。
褚卫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他感觉全身的疲惫都消失不见了。
他抬手捞过床头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早上八点,这会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来了。
算算时间,今天初六,他明天就要回去了。
一想到要走,褚卫心里突然就生出几分不舍来。
他从来没有哪个过年像今年这样,事多,忙碌,还费劲精力,刺激的很,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难受的慌,甚至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他又想到了华榕。
褚卫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这个男人。
初见时的亲切,再见时的依赖,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让他难以割舍的情感。
他自己说不清楚这种情感是什么,就觉得一想到这个人心里甜的慌,又带着点患得患失的恐惧。
这一走,又要大半年见不着他了。
少年还来不及思考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那点氤氤氲氲的心思就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房。
房门被敲响,继而被人推开。
华榕缓步走了进来。
他自然无比地坐在了床边上,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随后又捏了捏他的鼻子,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过衣服递给他“快起来吃饭了,你都一天一夜没吃了。”
褚卫还没来得及往深处响,就顺着华榕的话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肚子上。
他确实好饿。
吃过饭,华榕就拿出了一个玻璃瓶,瓶子里放着鲜色的血液。
是窦舜昨天送过来的,吉航的血,用来给向晴解咒用的。
褚卫看着这瓶血,心里涌上一股不想动的劲。
他明天就要走了,可是最后一天都要花在别人身上。
他哪都不想去,就想呆在这里,哪怕只是跟这个男人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
但他是有责任心的人,吃了饭就带上这瓶血去找向晴了。
身上的怨气解除了,解咒就没那么难。
褚卫花了半天的功夫将向晴身上的情人咒给解了,临走前还得了一个红包。
褚卫不肯收,向晴却是硬塞在了他的怀里。
“行了,这不是报酬,是过年的红包,你帮了姐姐这个忙,连让我请你吃饭的机会都不给,就一个小红包都不愿意收吗”
褚卫推辞不过,只好将这个红包给收了。
向晴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被过年这一连串的事情给吓着了。
只不过,这人向来乐观,事情过去后,又恢复了以往的作态,可这次收敛了许多。
“小弟弟啊,这次要不是你,姐姐这条小命怕是就玩球了,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下次什么时候过来,姐姐请你吃大餐。”
向晴这下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孩,不是以前那种想要约炮,单纯看脸的喜欢。
而是发自内心的,以一个大人的姿态,对晚辈的喜欢。
这小孩是真的招人疼。
褚卫认真地回答了一下“高考过后我可能就来了,我会到京都上大学。”
向晴“呦,这么自信。”
褚卫点点头“没问题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在做什么保证,而是叙述一样说一件普普通通的,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事情。
好像考进京都大学并不是什么难事,跟喝水吃饭一样,想做,便做到了。
向晴一时间哑然,但却莫名地相信他。
他说能做到,那肯定能做到。
“那行,我等你吃饭。”
可惜,下面的话还没能继续聊下去,褚卫就被华榕给牵走了。
褚卫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很奇怪,又好像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牵手的,他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也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华榕牵着他往上走。
“飞机票我已经给你定好了,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本来想让你下午走的,怕你回去比较赶。”
褚卫低低地嗯了一声。
华榕又继续说道“明天我开车送你过去,虽然你察觉不到,但是你身体里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要多注意休息。”
褚卫又嗯了一声。
华榕终于停下了脚步,眼看着房子就在三步之遥,两个人却是在大门前的马路上停了下来。
华榕将小孩拉到身前,低声问道“怎么了,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你做的很棒。”
褚卫低着头不说话,但是通身都写着我情绪低落。
华榕没明白小孩又想到什么事情了,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挑眉问道“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怎么了这是”
褚卫瞧着眼前的男人,心里那股子不舍的劲没完没了地冒出来,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华榕,我明天就要走了。”
华榕看着小孩的眼睛,瞬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心情低落了。
他放低了声音,轻轻地问道“怎么,是不是不想走啊”
褚卫不说话,却是摇摇头“没有。”
华榕声音放的更低了“那是为什么,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褚卫身体微僵,抬起头看着他“我这一走要到六月份才能过来。”
接下里的时间会非常的紧张,他这半年都不会再有空到京都来了,只有等到明年高考结束。
他从来没有觉得半年的时间有多长,可是这一刻站在这里,一想到半年之后才能再见到华榕,少年心里那股子酸涩的滋味又一次涌上心头。
半年太久了。
华榕看着这样的少年,那股被他压抑的,掩藏在心底深处的浓烈的情感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熬过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似乎就能因为少年一句话而变得溃不成军。
褚卫眼眶都红了,他紧紧地看着华榕,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一丝不易差距地哭腔“华榕,我会想你的。”
少年从来没有试过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跟想念师父的时候不一样,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
但是当这股情绪涌动的时候,就觉得心里闷的难受。
明明半年的时间也不长,怎么一想起来就觉得堵得慌呢
华榕听了他这句话,终于克制不住,伸手将眼前的少年拥入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褚卫的腰肢,下巴搁在褚卫的肩膀上,手上的劲很大,大到似乎要将他和自己融为一体。
但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说,至少要等到明年夏天。
华榕闭着眼睛,将鼻子埋在少年的颈窝间,小孩身上独有的味道顿时充斥在鼻尖,将浑身的暴戾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安抚了下来。
褚卫也不由自主地抱着他。
他其实并不能理解这个怀抱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一刻,好像只有这么抱着,才能缓解心理的酸涩。
“你是笨蛋吗想我给我打电话就是了,我们还可以开视频,每天都可以聊天。”
华榕推开少年,将克制发挥到了极致。
褚卫吸了吸鼻子,嘟囔道“这不一样的。”
华榕还是头一次瞧见小孩这个模样,褪去了平日里怼人的伶牙俐齿,显得软糯又黏人,跟只猫似的。
他揉了揉褚卫的脑袋,笑道“你不能来京都,但是我可以去青县啊。”
褚卫顿时抬起了头,眼里的光亮的惊人“真的”
华榕肯定地点了点头“真的。”
小孩子很好哄,只是一个承诺就让他笑开了花。
这时候褚卫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好意思来。
瞧他刚刚都干了件什么事,这么大人了,竟然还忍不住哭鼻子。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也不知道他姥姥是什么样子
褚卫胡思乱想着转过身,颠颠地往家走过去。
华榕站在他身后,看着少年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手勒成拳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
天知道刚刚那一刻他想干些什么。
“华榕,你怎么不走啊。”
褚卫停下脚步,从山坡往下看。
华榕抬头,将眼里那些情绪全都收起来,温声道“来了。”
褚卫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背包,走的时候却是提着一个大的行李箱。
箱子里全都是华榕给他买的衣服,以前的那些衣服都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
还有一些用来在路上吃的喝的。
管家也怕小孩路上饿着,特地让阿姨做了点心,用一个小小的盒子装着,就塞在背包旁边的小袋子里。
等到了机场,褚卫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他似乎把室友给忘记了。
他正打算拿出手机问一问呢,就感觉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华少爷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以为你都忘记开学了呢”
褚卫收起手机,想起上次在商场见到的他那群酒肉朋友,挑眉问道“难道忘记的人不是你吗”
华海俊显然也想起来上次老胡干的傻逼事,忍不住捂着嘴巴咳嗽了两声。
“行了行了,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走吧,检票了。”
飞机划破云端,褚卫看着手机里的图片,默默地将手机屏保给改了。
这是走之前,他拉着华榕拍的一张合照,自拍的。
两个人的大脑袋挤在一块,说不出是滑稽多一点,还是帅气多一点,但却是他手机里唯一的照片。
高三下学期的生活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快马加鞭,八百里告急都比不上。
所有人都被时间推着往前走,黑板上的倒计时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少,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唯有褚卫还跟以前一样,四点一线。
学习,修炼,吃饭,睡觉,一个都没落下,还没忘记抓紧华海俊的学习。
在经历过京都这一程之后,褚卫仿佛长大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叫师父出来了。
修炼遇到瓶颈的时候,更多的学会了自己去参透。
白驹过隙,日子一直到了五月份,夏天也悄悄来临,褚卫的十八岁生日也快到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即将变成一个成年人了。
他每天都会跟华榕发消息,会说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会说今天吃了什么,会唠叨好多家常话,没营养,却乐此不疲,每天都说。
华榕好几次都要过来,可都被褚卫拒绝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没理由还会这么黏黏糊糊,跟个小孩似的。
过年说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想就想了,但是华榕也有自己的事情,京都跟青县隔着这么远,等高考完就能见面了。
也不是那么难熬的。
华榕也不坚持,小孩怎么说就怎么来。
哦,也不是小孩了,眼看着就要过生日了,马上就是成年人了。
五月份可以说是非常紧张的,因为六月初就要高考了,五月的每一天都珍贵的跟什么似的,就连平日里比较闹腾的同学在这个时候都安分了下来,似乎集体感觉到了高考的那股压迫感。
下午放学铃声一响,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脚步匆匆地往外赶,好吃完饭再赶到教室。
褚卫给华海俊看完一套模拟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华少爷这个人,聪明的时候,小脑袋瓜转的比谁都快,可笨的时候,真是连驴都比不上。
同样的题型,换汤不换药,小明家换成小红家就跟不认识了一样,做几遍都是错的。
他打完分,干脆用手机搜了好几道同样的题型,用错题打印机打印了下来。
这个打印机是华少爷为了减少手抄题目的时间而买的,实用性非常高。
因为错题太多了。
等弄完这一切,他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
作为班里唯一一个不用上晚自习的人,班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他。
华海俊同志也因为考试成绩没有想象中那么理想,被迫参加晚自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
回到宿舍洗了个澡,褚卫就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
他要回家一趟,看一看爷爷。
原本是打算周日下午的半天休息时间回家的,但是白天人多眼杂,褚卫干脆趁着晚上回去。
夜里是寂静无声的,这要是换个人,绝对不敢大晚上在林子里走夜路,可这个人是褚卫,鬼见了都要避三舍的人,也就没有走夜路怕鬼这个问题了。
这个林子里他太熟悉了,飞檐走壁地穿过林子,并不需要多久。
家门依旧是那个家门,但是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结了很多蜘蛛网。
没有人气的房子是不能长久了,尤其是这间房子已经年老失修,微微颤颤,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堆废墟。
褚卫在家门口站了许久,便拐着弯去了爷爷的坟地,跟老人家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的废话。
他跪在坟前,轻声地说道“爷爷,我估摸着你应该投胎转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我讲的话,等高考过后,我可能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小时候你常说,要好好学习,等将来考个好学校,带爷爷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说的,我做到了,可你却没做到,我这还没有考试呢,你都赶着转世投胎下一家了。”
“我谢谢您的养育之恩,亲身父母是不打算找了,您那儿子媳妇我会看着找一找,找着了就让他们回来给您磕头,你要是想怪罪他们,也别客气。”
说着说着,褚卫语速渐渐慢了下来。
“爷爷,在过两天我就要过生日了,十八岁了,成年人了。”
“这个十八岁来的有些不是时候,非要在这么个时间点,不然我好想去一个地方,好想找那个人陪我过生日。”
“但这么任性的事情我做不来,叫人家大老远跑过来我也不好意思,虽然当初我信誓旦旦地说过,但是临了这事真想做了,却又有点舍不得。”
褚卫将纠结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都说给爷爷听了,说完了就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便打算起身走了,却没想到身旁一阵灵力波动,竟然是师父。
褚卫惊喜万分“师父怎么这个点来了”
师父站在坟前,看着老人家的墓,挥袖间带起了一阵清风,将墓上的灰尘全都吹干净了。
他缓缓开口说道“再过几天,便是你十八岁生辰了。”
褚卫一直惦记着这个生日呢,不为其他,过了这个生日,他就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这个称呼对于少年来说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就好像一个特别重要的转折点。
尽管生日过后,生活未必会有什么不同,可是就是感觉不一样。
褚卫笑着说道“师父还记得”
说完就觉得这话有点傻“也是,每年生日都是师父陪我过,您大概是唯一一个一直记得我生日的人了。”
爷爷年纪大了之后,就老是忘记。
师父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想要什么礼物吗”
褚卫挠了挠头发,总觉得师父这些动作跟华榕很像,不是喜欢揉头发,就是喜欢捏脸颊。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愿望大概就是身边的人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吧。”
师父抬眸看他,少年人的个头似乎又长了一些,眼下几乎都快能与他平视了。
他眼神眷恋地停留在少年的身上,即便只是灵体,也想要触碰一下。
“那这样,我就看着准备了,毕竟是成人礼,总是不能马虎的。”
褚卫心里就多了一些期待,师父又陪着他走了一段路,一直到穿过林子,停在了学校的院墙边。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从京都回来之后,师父每出现一次,灵体似乎就淡下几分,以前还瞧的分明的样貌,现在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尤其是每一次师父出现的时间都是晚上,所以也看不分明,但这绝对不是褚卫的错觉。
褚卫抬起头,伸手碰了碰,意料之中,还是从师父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忍不住问道“师父,为什么我现在又开始看不清了呀”
明明以前连头发丝都清晰可见。
华榕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一想到几天后的生辰,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该告诉他,这灵体,他已经维持不了多久。
师父,就要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华榕师父跟我,你只能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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