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素心和沈愉自然也看到撞门而入的是沈临了。
沈临先发制人,率先询问道“不知今日,母亲唤羡鱼来是为何事。”
邱素心本来面上满是怒意,在看到沈临时顿时有些心虚,继而更加恼怒。
她护子心切,将沈愉扶起在一旁坐下,横眉怒目道“你来的正好,正好问问你的好妻子,今日都发生了何事。”
沈临侧头看了眼李羡鱼,这一眼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满带着询问。
李羡鱼心领神会,面上带了几分委屈和不解“夫君,娘让我来给她请安,我便来了。可谁知竟有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守在门口,我便有些害怕,且沈愉还丝毫不避嫌,伸手欲碰我面颊,我一时害怕,便洒了些辣椒粉,母亲就让那两个侍卫来抓我。”
邱素心听得大怒“简直胡说八道,我一个长辈就在屋中,愉儿能行甚不轨之事分明是你这个女人自甘下贱。此等女子自然不能留在我侯府,临儿,你这便休书一封,让她归家去。”
沈临语气不变“母亲,羡鱼不过洒了些许辣椒粉,母亲何必动怒。想必经过此事,羡鱼以后定然不敢再犯。”
邱素心冷笑几声,欲要再说些什么,被身侧的沈愉扯了扯袖子。
邱素心看着沈临从容不迫的神情,略一思量“这么说,你是执意不肯休她”
沈临道“羡鱼乃是父亲亲自为孩儿挑选的儿媳,若她未犯七出之罪,孩儿自然不能休她。”
“好一个未犯七出之罪。你若不肯休她,我亦无可奈何,只是她作为世子夫人,日后须掌管侯府中馈,却言行举止无状,如此出门必定丢侯府的脸面。”邱素心语气一转“从明日起,她需得日日寅时正到我房中,好让曹嬷嬷教她些规矩。”
邱素心看着面前这二人,心中暗道今日不设防,竟吃了她一个大亏,定要好好讨回来。
听邱素心此话,李羡鱼顿时大惊,邱素心这是想借立规矩的理由,好好磋磨她一番啊。
她不由紧张兮兮看向沈临,生怕他答应了。
沈临收到她的视线,心中不觉好笑。他忍着没回应她的视线,对邱素心道“母亲,孩儿已答应羡鱼,每日清晨教她练武,恐怕这每日例行的请安便来不了,需得向母亲讨个方便了。”
这时,邱素心一旁的沈愉总算缓过来些了,他半遮住红肿的双眼,阴阳怪气道“练武什么时候不能练何必拘于早上大哥这是想替大嫂公然违背孝道”
“孝道大过天。”沈愉意有所指“想必大哥也是明事理之人。”
邱素心自然是跟沈愉一个立场的。
眼见二人不肯善罢甘休,沈临的眉眼沉了下去,周身淡然的气场顿收,隐隐带了些压迫感。
气氛渐渐凝滞。
沈临再次开口,倏然变了个语调,一字一句寒凉清晰“金色香囊中的药粉我已保留,人证物证俱在,不知父亲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打算。”
此话一出,室内刹时一静。
靖武侯沈公棠一生戎马,铮铮铁骨,最容不得阴私之事,若是得知自己的小儿子给大儿子下毒,将沈愉逐出家门都算是轻的。
那他们所谋之事便将成为泡影。
邱素心和沈愉忽然觉得面前的沈临有些陌生。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做过出格之事,但最后沈临都当做无事发生,这便导致他们越发肆无忌惮,以至于都快忘了,沈临并非什么任人拿捏的善茬。
沈临却是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最后只淡淡道了句“母亲既无事,孩儿便先退下了。”
说完,他便驱着轮椅转了身,对身侧同样有些呆愣的李羡鱼道“还不愿回去”
回过神的李羡鱼立马脆生生应答一声,殷勤地上前帮沈临推轮椅“夫君,我来帮你。”
云山等人也已制住了院里的护卫,当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了临风院。
云山欲从李羡鱼手中接过轮椅的把手,偏李羡鱼不肯给他,嘴上道“今日夫君辛苦了,我来推便好。”
云山又怎么敢和李羡鱼抢,也只好作罢。
李羡鱼殷勤备至,就差眼冒星星了。
自邱素心说要给她立规矩后,她心下便开始一慌。
毕竟婆婆要给儿媳立规矩天经地义,她没有丝毫的办法拒绝,且她今日狠狠得罪了邱素心母子,恐怕他们下次便会做好准备,不会轻易放过她。
眼看备受磋磨的苦日子就要到来,没想到沈临竟不惜为了她,与邱素心母子彻底撕破脸。
李羡鱼能不开心吗
当下她嘴角噙着笑,时不时瞅几眼前面的沈临,但见他面容沉静,风姿卓然,只膝盖衣摆处的些微黑印有些碍眼。
那些黑印好像是她的杰作。
自己那时似乎撞到沈临的双腿了
李羡鱼不由担心“夫君,你的腿真的没事吗”
沈临微一摇头,语气一如既往“没事,你无需担心。”
李羡鱼微咬了下唇,心知即使有事,他也不会说。
没多久,沈临和李羡鱼便回到了临风院,沈临随李羡鱼进了正房,显是有话与她说。
当下二人屏退左右,李羡鱼坐到沈临身旁,询问道“夫君想说何事”
经过昨天今日一系列事情,沈临心中已有大概,他问道“你昨日用早膳和点心时,可有发现何处不对”
只可惜昨日的点心已经倒得一干二净,无从查证。
李羡鱼单手撑住下巴,“有的夫君,昨日我送你点心时,红梅说想看看莲叶羹长什么样,我以为她想看看毒药是否下进去了,便由她去了,谁知后来我便腹泻”
“然后便是今早,也是红梅通传,说娘想见我。”李羡鱼说完,看向沈临“夫君也怀疑我昨天腹泻是因为明松院吗”
“嗯。”沈临看了眼她还有些苍白的面色“你昨日腹泻,应是替我受罪。”
李羡鱼看出他眸中愧意,摆了摆手,笑靥如花“其实也还好,今日已经完全不疼了。”
沈临忍住想去摸摸她发顶的冲动“红梅恐怕是不能留在府中了,我遣人将她送回家,另把云绣拨给你,云绣有武功底子,处事也尚可。”
李羡鱼一想也是,现如今既已和邱素心母子撕破脸,留着红梅却也没必要了。
见她乖巧点头,沈临记起方才在正房看到的场景,又有些头疼了“今日你也太胆大了些,万一我迟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沈愉虽有些心计,但被邱氏娇宠着长大,李羡鱼把他折腾成那个样子。他赶到的时候,沈愉已是怒极,万一他晚来一步,她必要吃些苦头。
沈临想起沈愉的那副狼狈样子,难得有些好奇“你今日是有备而去洒在他面上的可是辣椒粉”
李羡鱼有些得意“夫君有所不知,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包辣椒粉原本是为你准备的,今日倒是物尽其用,沈愉竟还以为是毒粉,简直太好笑了”
“为我准备”沈临的长眉微微一挑。
“这个那个”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李羡鱼顾左右而言他“夫君,你之前不是想杀我嘛,咳咳,我就”
沈临的眉梢眼角都带了笑,静静看她解释。
正这时,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成功将李羡鱼解救出来,沈临眉峰一动,淡声问“何事”
门外的云山回禀道“世子,进士王晋再次携子拜访,其子前些时日受了风寒,近日大好了。”
沈临点头“好,我知晓了。”
沈临回完云山,看向李羡鱼“你也同我一起去会客吧。”
“啊”李羡鱼指了指自己,有点没反应过来“我也一起去”
沈临点头“你那日救下的孩童叫王珪,其父叫王晋,第二日他曾拜访过一次,我未曾与你说。今日他既带了孩子来,你不妨一起去看看。”
李羡鱼顿时有些开心“那小孩无事便好。”
当下两人便一同去了前厅。
王晋此人,沈临前世颇有些了解。此人处事虽圆滑,但不失公正,是个好官。
等到了前厅,那孩童王珪一眼便看到了李羡鱼,立时便迎上来,抱住李羡鱼的腿,奶声奶声喊“姨姨。”
李羡鱼眉开眼笑,一把将他抱起,逗弄起小孩来。
沈临难得见她这样开心,不由也弯了唇角。
王晋二十岁左右,面容白净清秀,也算一表人才,当下对着沈临和李羡鱼谢了又谢,王珪则一直依偎着李羡鱼不放。
几人在前厅耽搁了好一会儿,王晋才带着孩子离开,离开时,王珪对着李羡鱼依依不舍,忍不住大着胆子问她“姨姨,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李羡鱼又怎会拒绝,联想到这孩子早早失了生母,李羡鱼不由多了几分怜爱,当下只道“你若想姨姨了,随时都能来找姨姨。”
王晋为人上进,并不死板,然而朝廷腐败,一腔抱负无处施展,靖武侯世子沈临是他为数不多的敬佩之人,自然不介意儿子与侯府多多结交。
等送走了客,也快到了午膳时间,李羡鱼见云山似乎又有事要禀报沈临,当下便知趣地离开,准备回临风院。
然而等她快到临风院门口了,才想起沈临昨日说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她还没找沈临问个清楚呢。
这一记起,心里便像痒痒挠在不停挠着似的,想放又放不下。
当下她午膳也顾不得吃了,又迫不及待赶回前院。
还没到书房,远远地,李羡鱼便瞧见书房门口除了几个熟悉的侍卫外,竟然还有曹嬷嬷等明松院的下人。
这是怎么回事邱素心难道是气不过,还想秋后算账不成
李羡鱼秀眉皱起,走上前去。
云山许是去办事了,书房前守着的人是时雨,他面上难得多了几分忧心,脚下也焦躁地踱来踱去。
见世子夫人走来,他面上稍稍松懈,上前两步向李羡鱼行礼“世子夫人。”
李羡鱼瞟了眼曹嬷嬷等人,询问道“这是”
时雨低首答“侯夫人来找世子了,来时还红着一双眼。”
李羡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时雨则不满地看了眼曹嬷嬷等人,忍不住和李羡鱼低声抱怨“世子夫人有所不知,从小到大侯夫人来找咱们世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每回都是在二公子闯了祸之后,来”
来打感情牌来了。
时雨忧心的就是这点。
每回侯夫人来打感情牌,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应,等她心满意足地离开后,世子却往往要在房中枯坐一整天。
从前有他或云山在旁边听着,倒也能知道侯夫人是说哪些话,好歹有个底。今日也不知道侯夫人是要谈什么机密的事,竟将他们这些下人全部隔开。
也不知道这次侯夫人又要替沈愉说什么,又要如何刺激世子。
时雨光是想想就憋屈。
这件事倒是原书中未曾提过的。
李羡鱼想了想,问时雨“房内可需要添茶,不如我进去看看”
时雨眸光顿时一亮。
他们这些下人不能逾越了规矩进门,若是世子夫人想进去
想到便做,时雨立马将茶具托盘等物准备好,交托给李羡鱼时格外郑重。
李羡鱼不由汗颜,然而等她进了书房,隔着个屏风听到邱素心那一番话后,便觉得,时雨实在是担心得没错了。
邱素心好说歹说一番后,见沈临不为所动,便也撕下了伪装面具“沈临,两年前,是你亲口与我说,不在乎世子之位,愿意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给愉儿的。现如今怎么不说了怎么终于不再伪装了。”
李羡鱼进门时,恰恰听到的就是这一段。
许是因为开门动静太小,也或许是因为屏风后的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竟无人察觉李羡鱼的到来。
沈临呼吸稍稍加重,他略平稳了呼吸,才平淡开口“两年前,我确实去找过父亲,请求他向皇上请旨更换世子人选,你可知父亲是如何与我说的”
“父亲说。”沈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本是为父最大的骄傲,然你如今双腿难愈,功名难求,至于愉儿,尚且还能恣意纵马,考取功名。为父知你骄傲,不屑如此,然这世子之位本就是你应得的,你可愿体谅为父的一片慈父之心”
“我不愿违背父亲的意思,此事没有再提。”说到这里,沈临看向捏紧了手绢的邱素心“而母亲,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是啊,你又是如何想的呢李羡鱼等了片刻,终于等来邱素心的声音,却是气急败坏的语气“我如何想你要我如何想我生你时落下病根,一条命差点被你害死,你祖母亦是被你克死,现如今你还巴着世子之位不放,是非要把整个侯府都克死,你才肯善罢甘休吗”
邱素心最后一句话骤然抬高了音量,许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亦或许是意识到他们之间已再无谈拢的可能,邱素心霍然转身,甩帕大步向房门处走去。
她脚步迅疾,几步就到了房门前,一把拉开门就走了出去,竟未曾留意到屏风后站着的李羡鱼。
李羡鱼端着托盘站在屏风后,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屋内气氛安静,过了不知多久,沈临忽然出声“你还要躲在那里多久”
李羡鱼端着托盘讪讪地从屏风后挪出来,对着他咧了咧嘴角,讪笑道“夫君,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啊”
沈临的嘴角扯了扯,却没扯出笑意。
其实她刚进门的时候,他并未发现。直到邱氏离开,他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原来,即使隔了一世,他也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做到全然不在乎。
他看向窗外,下午光景,阳光正好,却照不进这寂冷的书房。
李羡鱼一点一点挪过去,坐到他旁边,软软叫了声“夫君。”
沈临侧头看她,轻“嗯”了一声,语意温柔。
他身姿挺拔,眼中碎光浅浅,似有星光温柔闪烁,却无端透出一股寂寥。
李羡鱼心中忽地涌起又酸又软的情绪。
这一刻,她想,无论将来怎么样,任务成功或失败,她只希望,这个少年能幸福。
李羡鱼手指把玩着自己身上系着的浅绿色荷包,过了半天才开口“夫君,我与你说说一千年后的世界吧。”
沈临轻轻应她“好。”
“孤儿院里的妈妈们非常忙碌,能分给我的只有一点点时间,剩余大部分时间,我都只抱着唯一的毛绒小猪,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李羡鱼并没有看沈临,仍低着头“所以我从小就非常羡慕,那些被父母亲人整天围着转的同学。”
李羡鱼继续道“可谁知后来,上了初中时,有一次我发现,我的同桌几乎天天遍体鳞伤。”
“夫君,你可知为何”李羡鱼转头看他。
沈临问:“为何”
“因为她的父母是赌鬼和虐待狂,只要心情一有不顺,就会拿竹鞭抽她,拿烟头烫她。”李羡鱼道“即使她次次考第一,即使她乖得不像话,可她爸妈就是把她当做情绪的垃圾桶。”
“夫君,你说他们可不可恶”
虽然她口中冒出许多新词汇,沈临却也听懂了,他点头,听小姑娘继续道“后来啊,我的同桌拼命学习,拿到了双一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奖学金,最后更是得到一份年薪百万的工作,当她的赌鬼父母找上门时,她将他们拒在了门外。”
“所以。”小姑娘认真看向他“有些人,生来就不配为父母的,夫君无需在意他们。”
原来,说了半天,小姑娘是在绕着弯子安慰他。
沈临心中暖流划过,他唇边多了真切笑意“好,我听你的。”
李羡鱼被他的目光包围,不知为何,脸腾地一下红了。
与此同时,十分煞风景地,她腹中接连传出几声咕噜声。
沈临一愣。
李羡鱼的脸更红了。
沈临善解人意地笑道“瑾之还未用午膳,夫人可愿同进午膳”
于是,李羡鱼与沈临婚后半月有余,头一次一起用午膳。
也不知为何,之前李羡鱼在沈临面前吃点心,都能敞开了吃,但自从看到沈临用午膳时,一举一动皆是行云流水、大家风范后,李羡鱼顿时深深地自卑了。
于是,李羡鱼便开始一小口一小口,慢吞吞地吃。
才吃了一小会,沈临忽然询问“夫人可是胃口不好许是因昨日腹泻伤了胃,我再请赵太医替你开些食补的药方。”
中药什么的,吃一次就够了好吗
李羡鱼吓得立马恢复正常。
沈临知她惯爱吃些小食,因此用过饭后,又让人洗了些新进的车厘子,让她蘸着糖蒸酥酪吃。
李羡鱼吃得心满意足,差点忘了正事,还是沈临问起“夫人中午回去后,又折回来找我,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