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6日晚上, 结束晚自习的姜笑离开了学校。
没有家里人接她,她得自己骑车回家。
家离学校很远,班上有两个男同学原本同路陪她, 但她因早上迟到被班主任留下训话, 当天又下了雨, 她不好意思耽误同学时间, 便劝那俩人提前走了。
离开学校时将近十点半,不算隔很迟。雨势不大,姜笑单手撑伞踩自行车。
她在校门口遇到同样蹬自行车的班主任, 班主任一直把她送到人多的路口才离开。姜笑在心里原谅了班主任对她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批评。
“不要熬夜”班主任回头叮嘱,“明天我在校门口等你,不要再迟到了”
姜笑骑车在路面穿梭, 并未发现有人跟在身后。雨夜里各人都只顾着看自己的路,姜笑直到拐上回家的捷径,周围安静下来后, 她才听见身后的声音。
一辆电动车, 颠簸着响, 与她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姜笑回头,电车上的人穿着雨衣, 看不清模样。电动车也是黑色的,小小一辆,没开车灯, 没有任何可记忆的特征。
捷径不宽, 没修好的泥路被雨水打出土腥气,路灯彼此间隔很远。姜笑开始后悔,但她又不敢掉头。掉头正好撞上身后那古怪的跟随者。
姜笑甚至不能确定那人是专程跟在自己身后,还是一个单纯的同路人。
迎面有一辆摩托车驶来, 姜笑忽然大声跟车上的人打招呼“刚下班啊”
那人并不认识姜笑,稀里糊涂“哎”地应了一声。
与摩托车擦肩而过后,姜笑就听不到身后电车的响声了。她匆匆回头,开电车的人停在一盏路灯旁,不再跟随。
然而再往前去,雨夜静极了,迎面再也没有来车,道旁零零落落的商铺门窗紧闭。
姜笑干脆收了雨伞,冒雨疯狂蹬车。只要过了这条路,只要在前面拐上河堤,就是车来车往的桥。过了桥,家就近了。
身后忽然亮起灯光。
她霎时汗毛直竖。
一辆高速驶来的电动车从后方撞上她的自行车。
姜笑和车翻倒在地,跌进湿漉漉的水沟里。她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跳起来,一手解下书包,一手掏出口袋里的小刀自从洪诗雨和高三师姐出事之后,临江中学的女学生们每个人口袋里都多了防身用品。老师家长劝说姑娘们不要随身带凶器,但没人听从。
姜笑这一把还是田径队队友送的,她只用来削过苹果皮。
她用书包做武器,在身前甩打,阻挡靠近的人。刀子锐利,划破了那人的手臂,她听见那人低沉地哼了一声。是男人,而且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根本不惧怕姜笑的刀子,抓住了她的手。
“救命杀人了着火了爆炸了”姜笑完全慌了,她一面挣扎一面大叫。
头上忽然重重一疼,那人手里一袋重物砸在姜笑脑袋上。
姜笑晕头转向倒地,立刻被那人抓起头发,往路边拖。
那时候姜笑根本不觉得疼。她被打晕了,顾不上意识到疼,反手去抓那男人的手。男人戴着手套,她记得是皮手套,雨水淋湿了,很光滑,根本抓不牢。
把姜笑甩在地上,男人又用手中重物砸了姜笑一下。姜笑彻底没了反抗的力气,只有意识还清醒。
校服裙下穿着安全裤,轻易被撕开了。姜笑的手被捆紧,她踢那人的肩膀,踹那人的手。男人喘着气,隔着口罩困兽一样低吼。
陷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仿佛身下出现一个空洞,她和那男人同时坠落。瞬间的失重感让姜笑下意识闭上眼睛,紧接着就像落入一朵云、一个棉花垛一样,坠落停止了。
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正躺在一片金色的麦田里。一个老妇坐在她身边,用手里枝叶编制花环。她的笑是皱巴巴的,沟壑纵横。
姜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哪一部分才是梦。她对身体的控制渐渐回来了,开始止不住地打战。
脱下被撕破的安全裤,姜笑把它扔到远处。她浑身都是雨水,冷得发抖,也怕得发抖,眼泪流下来时她才意识到,手里还紧紧抓着那把小刀。
她的诉说让几个男人都陷入了无法开口的沉默。
余洲就在她身边,犹豫伸手,悄悄碰了碰姜笑。
姜笑看看他,笑了“干嘛呀,都过去了。”
但余洲还是牵住了她的手。
姜笑怔了怔,轻轻地反握住余洲手掌。鱼干趴在她手背上,用四个鱼鳍不断抚摸,怪模怪样的鱼脑袋仰望姜笑。姜笑被它少有的凝重模样逗笑。
“那个人也跟你一起掉进了陷空”余洲问,“但他不在你抵达的第一个鸟笼里”
“对。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姜笑说,“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至少,他掉进陷空,就不会再有女孩受害了。”
笼罩在江面路和临江中学门口的夜色消失,抬头又是雾蒙蒙的天空,似有若无的小雨。付云聪把还原的街景收了回去,周围死气沉沉。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因下着雨,又是夜晚,那人穿着雨衣骑车,姜笑并未能看得清楚。
是一个男人,胳膊腿都很粗,但姜笑分辨不清是肥胖还是肌肉。他的电动车是黑色的,有两个后视镜,没有可辨认的车标和车牌,车灯雪亮,乍亮时让人心头一突。
用来击打姜笑头部的像是圆球。姜笑只记得那东西装在一个袋子里,男人甩动口袋,里面东西说重不重,但抡得用劲,砸得姜笑瞬间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除了皮手套,男人还穿了双运动鞋,姜笑记得这一点。男人曾把脚踩在姜笑胸膛上,姜笑抓他的脚踝,摸到了运动鞋的鞋带。
男人身上还有一种难闻的气味,像是汽车的机油,他压在姜笑身上时,姜笑被熏得想吐。
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这让姜笑回忆起这件事来,不至于觉得耻辱或者不堪。
她低头看自己的校服裙,忽然想起一件奇特的事情。
“他摸我的腿。”姜笑皱眉,竭力回忆,“好像是想脱我的鞋子,但我一直蹬他,他没脱成。然后他用一种很恶心的方式”
男人的手沾满雨水,潮湿冰冷。他抚摸姜笑的小腿,手往裙子里爬。那种感受令姜笑难以忘记。像虫子,像侵略之物,那双手又冷又热,令人毛骨悚然。
他抚摸姜笑的方式带猥亵感,但触碰小腿肌肉皮肤时,又极为珍重似的。手劲不轻不重,恰好能钳制少女,但又不至于在皮肤上留下痕迹。他的脸颊贴上姜笑的膝盖,他蹭着少女被淋湿的皮肤,喉间滚动低沉的喘息。
“我想撕下他的脸皮,想砍掉他的手。”姜笑的语气冷极了,“你们之前问我为什么别人经历四十二个鸟笼就是极限,我却跑了一百多个,还没放弃。”
她抬起头,瘦削的下巴有尖刻线条。
“因为我要找到他。我想杀了他。”
她无法跟眼前的男人们解释清楚自己当时的恐惧和恨意。
那一刻她不是人,而是一个没有意识、没有价值的物体。全世界的雨、黑色的天,都落在她身上。她没力气反抗,只能恨自己,外加恨那个人。
这种恨在一百多个“鸟笼”的旅途里不断、不断地反刍、加深。男人成为姜笑生命里一个扎了根的怪影子。想到他的气味、当日天气,她都会有条件反射的呕吐感。
“电动车,机油的气味”付云聪扭头看江面路上的一家店。
“长盛修车行”,它在路牌和便利店之间,是洪诗雨失踪的那段路。
付云聪微微握紧了手,他难抑激动。
他进入这个鸟笼里,不断地回忆和复现自己调查过的一切。姜笑的讲述让犯案凶手突然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轮廓。
他尚未能描摹出凶手的模样,但线索已经比以往要多了。
付云聪走开几步。姜笑示意其他人先不要说话。付云聪闭上眼睛,他在思索。
江面路的景色在震动,仿佛一场从根源而起的地震。招牌、房屋、树木、街道上的杂物,一切都在摇晃。长盛修车行里开始有人影晃动,车子白的蓝的黑的,一辆接一辆,像从水里浮上来一样,渐渐清晰。
但付云聪一个趔趄,一切归于平静。地震停止了。
“你不是能够在自己鸟笼里复原所有你看过的事物吗”鱼干抢先开口,“还是你在骗我们”
付云聪坐在路边,捂着脑袋摇了摇头。
他平静之后才回答“我需要一点时间。虽然记得住,但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全部想起来。”
原本就不明朗的天愈发阴了,雨从早下到晚,没有尽头。
“你是龙王吗”鱼干藏在余洲的兜帽里,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先让雨停一停”
付云聪没理会它,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全都是方框套方框。
余洲左右望,发现姜笑心不在焉,一直望着临江中学的方向。
“我们去姜笑学校看看。”恢复精神的樊醒忽然说。
姜笑被吓了一跳“什么不要。”
樊醒“你擅长翻墙,带我们翻一翻。”
姜笑“谁读书的时候没翻过墙,这有什么稀罕。”
樊醒搭上她的肩膀“我没读过书。”
柳英年在他们身后推推眼镜“我没翻过墙。”
鱼干最爱凑热闹“我要翻我要翻”
姜笑还在抵抗,但樊醒比她高大,已经揽着她肩膀,不容置疑地推着她往临江中学的方向走。
姜笑不喜欢学校。
她成绩一般,不受老师重视;性格不讨喜,班上没有要好的朋友。田径队里倒是有说得上话的人,但别人跑得比她快,她佩服又有些嫉妒,不能坦然和人来往。
老是违反校规,外加三天两头的通报批评,让她在学校里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不好惹之人。
“我不喜欢上学。”姜笑说,“以前坐在教室里,天天往窗外看,天天想,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能离开这座破破烂烂的城市。”
“破破烂烂”樊醒挽着姜笑的手,仰头四周看,“这不是挺好的么高楼大厦,什么都有。”
“你不会懂的,人总有一个年纪心比天高,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姜笑也随着他的目光四处望,“而且我想搬家,自己一个人住。”
樊醒“叛逆期。”
姜笑打量他“难道你喜欢上学不,你不像。”
樊醒笑了。他用女人可能会喜欢的方式说话,一个富有魅力又无法捉摸的英俊坏人“为什么这么说你很了解我”
但姜笑不吃这一套“还是余洲更了解你一些。”
樊醒笑意更浓“噢你很在意余洲”
姜笑“因为有你在,我很担心他。”
两人回头看余洲,余洲和鱼干在后头走得磨磨蹭蹭。学校围墙圈着教学楼、操场。他的目光一直在校园里流连徘徊,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临江中学不大,学校里种满了树,在雨里湿漉漉地泛亮。那亮光有气没力,在雨水里泡太久了,仿佛第二天就能长出霉来。
樊醒指旁边的墙头“来来,走这条路。”
姜笑摆脱他的手臂,揉揉手腕“一看你就没爬过墙,这种杆子不行。”
她果真是翻墙老手,往南边走了十几米,指着墙头栏杆说“看好了,这两根杆子最粗,能受力。上面最尖的部分已经被人磨平,而且这儿翻过去正好是一棵梧桐树,树枝特别硬,能撑住人。”
说干就干,她起跳、抓栏杆、上跃、跨过围栏,一气呵成,眨眼功夫已经坐在墙头。
余下众人看得呆住。鱼干在栏杆之间游来游去,捂着眼睛“小姑娘家这样爬,会走光哦。”
姜笑跳下来时给它一脚,直接把鱼干踹飞。
她确实娴熟,落在梧桐树树枝上,枝叶疯狂抖动,她左右两手各把一根枝条,双足踩成个一字,身体几乎趴在树上,静等摇动停止。
余洲“”
他的职业本能令他油然生出要跟姜笑学翻墙本事的想法。
樊醒最为捧场,连连拍手“厉害厉害”
姜笑从树上跳下,下方是一个沙池,缓冲了落地的力道,她稳稳踩在沙子里,有点儿得意地拍了拍手。
“付云聪才厉害。”她说,“难道他把学校里每一棵树都单独给还原了”
沙池就在操场边上,姜笑很久没回过这里,细雨里呆站片刻,跃跃欲试。
她压腿、拉伸,开始做热身运动。
其余人没有她的本事,不能爬墙,全都绕路从校门口进入。
樊醒看渔夫帽“你不爬吗”
渔夫帽反问“你认为我能爬”
樊醒大笑“当然。”
余洲听得稀里糊涂,付云聪不知何时跟上众人,远远冲姜笑问“跑三千吗”
姜笑“五千都能跑。”
说着已经在起跑线上就位。
他们配合姜笑的突然兴起,樊醒一喊“开始”,姜笑立刻动起来。她跑了两步又回到起跑线“抢跑了,再来。”
鱼干“好严格哦。”它在姜笑身边游来游去,用鱼鳍给姜笑鼓掌。
曾是田径队成员,姜笑三年没好好跑过,但对跑步的记忆早就在身体和肌肉里刻了下来。再来一次,她卡准时间,起步奔跑。
操场旁边就是教学楼,樊醒步履轻快,冲余洲招手“余洲,过来。咱们上楼看,像坐看台的观众。”
余洲不由自主跟着樊醒上楼。走到一半醒过神来我跟他和好了吗
樊醒见他犹豫,直接出手去拉他。
教学楼低矮,只有三层,俩人跑过三楼的楼梯,直接奔上了天台。天台空空荡荡,大大小小的水洼被雨点扰乱,涟漪也是细细的。
他们眺望操场上跑圈的姜笑。
她姿势漂亮、速度平稳,仿佛雨中穿行的鹿。
“你是不是没上过高中”樊醒忽然问。
余洲还犹豫着是否要搭理他,闻言一愣,干脆不答。
樊醒背靠在水泥栏杆上,天台有一间小小的储物间,褪色的绿门半掩,里头堆满杂物和无主的课本。
“我也没上过。”他说。
余洲一惊“你也上不了”
套话成功,樊醒看着他笑“原来你真没上过”
余洲“”
樊醒“为什么”
他问得诚恳,再不是那种调笑的口吻。余洲直接答“没钱。”
细雨浇湿了他们的头脸和肩膀。樊醒从储物间里翻出两本试卷集,历史和生物。他塞给余洲一本,余洲的脸霎时间辣得涨红“我不懂。”
樊醒冲他一笑,撕下一张试卷,很快折成一架纸飞机。
“飞咯”
纸飞机滑进雨中。
雨虽然细,但太密了。雨水打湿了纸张,飞机很快变得沉重,晃晃悠悠落在楼下的梧桐树上。
“八十分。”樊醒又撕了一张卷子,“我再做一张。”
他这回折了架更复杂的纸飞机,巴掌大小。飞出去之后果真比之前那架稳了许多,但也是很快就落地,停在另一棵稍远的梧桐树上。
“九十分。”樊醒大笑。
余洲怔怔看樊醒,半晌才说“卷子都是一百五十分的,九十分刚刚合格。”
他也折了一架。折纸飞机、纸船、纸鹤、纸青蛙,这些手工活儿余洲都是行家。久久没什么像样玩具,他有一次在学校的垃圾筐里捡到一本折纸书,认真学会了,专门逗久久玩。
久久喜欢他折的东西,余洲也乐意研究。他那双擅长撬锁开门的手,在学习折纸上仿佛也有一些天赋。
他折的纸飞机轻而平稳。飞机一路滑行,承载雨水,最终落在树上时比樊醒那两架更远。
“一百三十分”樊醒笑着,“厉害啊余洲。”
樊醒有一张够甜的嘴巴,很会夸人,从雾角镇开始余洲就知道。
他这样好看又会说话的一个漂亮男人,只要流露些许温柔,就容易让人信任,清水一样能融入任何氛围。在阿尔嘉的王国里,纵然只是个小孩,樊醒也是他们之中最受原住民欢迎的成员。
余洲不相信樊醒说的话。他内心知道樊醒在逗他笑,想让他高兴起来没读过高中不是什么要紧事,他的纸飞机能飞那么那么远。
明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余洲心里一边跟自己说“没必要开心”,一边还是笑了。
他笑得勉强拘谨,不让樊醒有趁隙而入的机会。只要樊醒乐意,似乎随时都能找到打趣余洲的机会。余洲在心里警戒自己他害你。
有另一个声音,像是鱼干在嘀咕他也救过你。
“第一次做人,有什么弄错的地方,你多担待。”樊醒忽然开口。
余洲“”
“如果我做错,你记得原谅我。”樊醒很认真。
樊醒对别人多么亲热,说的话多么好听,偏偏对着他,开口就讨打。“凭什么”余洲反问。
樊醒“凭我喜欢你。”
余洲“没看出来。”
樊醒“这种隐秘心事,怎么可能随时随地让你看出来我藏在心里了。”
余洲“再遇上跟上次类似的事情,你会把我推下去吗”
樊醒没半点犹豫“会。”
余洲“”
樊醒“但我会跟你一起跳下去。”
余洲很难被打动。
可是长相、身材、声音完全合乎他喜好的人,对他坦诚地说这样的话,小撬棍一样松动着他的心。
余洲看樊醒扎成一团的头发,发带上的小草莓在雨水里很鲜亮。
也极可爱。
天台的门打开了,付云聪、柳英年和渔夫帽都走了上来。
鱼干声音嚣张“偷偷约会不带我好伤鱼家心”
付云聪靠在天台边上看姜笑。姜笑跑完第三圈,撑着膝盖喘气,左右都没看见自己伙伴,气得跳脚“鱼干不是说给我加油吗人呢”
鱼干吼得众人耳朵疼“笑你是不是你们队里跑第一的”
“不是。”姜笑没好气地回答,“有几个人比我跑得快多了,气人”
鱼干大笑“那我不管,在我心里姜笑就是第一名”
柳英年和樊醒抓起楼顶板砖敲铁栏杆“第一名第一名”
姜笑叉腰,远远望着楼顶的几个人。
“你们烦死了。”她总是绷紧的脸松懈出一个笑,朝着教学楼跑来。
“我想起来了。”付云聪忽然曲起手指敲了下栏杆,“洪诗雨也跑步。”
姜笑田径队,洪诗雨羽毛球队。赛季前后,她们经常在操场上训练,长跑是必练的体能项目,有时候晚自习最后一节课也要集合练体能。
和姜笑一样,洪诗雨也有一双线条漂亮结实的腿。
“姜笑”余洲冲楼下正走过来的姜笑喊,“第二个出事的师姐,是不是体育生”
“你怎么知道”姜笑大声答。
余洲毛骨悚然,和身边柳英年面面相觑
“那人是变态吗他喜欢练体育的女学生的腿”柳英年,“为了这个去杀人不会吧”
渔夫帽正学樊醒那样撕试卷折纸飞机。“天真,”他讥诮,“这个理由有什么新奇的,还有更离奇的,你听都没听过。”
付云聪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给我两天时间。我会把江面路上事发后我接触过的、问过的所有人,都复原出来。”
他固执而苦恼,旁人帮不上忙。付云聪的执着里有强烈的悔恨和遗憾,他们不打算细问。遇到这样坦率的笼主是一桩幸事,余洲心想,只要找出杀害洪诗雨的凶手就能得到“鸟笼”存在的秘密。这桩交易对历险者来说,吸引力太强了。
“只要笼主愿意,什么都能够在鸟笼里发生,是这样吗”柳英年问。
“不是的。”付云聪摇头。
柳英年对付云聪复现这座城市的方法很好奇“里面有什么规则吗如果能说的话”
“鸟笼里藏着一个隐秘的规则,我想只有笼主才会知道。”付云聪说,“另外还有一个秘密,我想不会有笼主主动告诉你们。”
余洲“秘密”
付云聪“历险者在成为笼主之后,会跟鸟笼的缔造者见面。”
余洲思考过这个问题是谁制造了“鸟笼”
或者说,是谁制造了这个有规则、有杀戮的诡谲世界
这个问题紧紧地与“陷空”的本质联系在一起。“陷空”是什么一个通道“鸟笼”是什么通道的终点
付云聪抵达“鸟笼”的时候,这个“鸟笼”是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什么前任的笼主。
付云聪不记得在这里呆了多久。他不饥饿,不渴,不觉得累,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往前走。
探索漫无目的,更辨别不清方向。
付云聪一直往前走,他走得很慢,时刻在观察周围的一切。可惜周围无论何时何处,都是空无一物的茫茫虚无。
某一天结束跋涉后,他听见头顶有嗡嗡震响。
一个巨大的、难以分辨男女的声音像磅礴大雨一样落下来。
声音问他“如果给你机会,你能从空白中制造出什么”
声音的主人有一双能轻易把付云聪捏死的大手。它们在高空中搅动,于是云出现了。巨大的、流光溢彩的鱼从云层中游过,那是付云聪第一次见到安流的幻影。
超出他理解和想象的巨大怪鱼滑过天空,被虚空吞噬一般消失了。
“声音告诉我,鸟笼对笼主来说,是一个相信这里存在什么,就会出现什么的地方。”付云聪说,“信者自生。”
声音的主人为他演示了一个小小的把戏。
“我来想想这样吧,周围并非空白,你正处在一个茧里。茧之外是你无法想象的世界,异族的野兽把茧看作美食,它们拼命要撕破茧,抓住你,吃了你。”
随着声音的讲述,周围白茫茫的一切果真为之一变。付云聪脚下一绊,摔倒了。他倒在白色的、软绵绵的东西上。低沉的嘶吼在白色的帐幕之外轰响,野兽尖锐的手爪压在包裹他的“茧”上,空间越来越小,那黑色的尖锐手似乎有几百几千只,纷纷朝付云聪压下来,近得付云聪能看到手爪上的血迹和黑色鳞片。
付云聪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但随即他想起了声音说过的话。
笼主相信这里存在什么,“鸟笼”就会出现什么。
付云聪对着距离自己不足半米的爪子和薄得几乎透明的茧说话了。
“一场很真实的电影。”
这句话一出,和语意相关的念头随着付云聪已有的生活体验,瞬间在他的意识里成形。
他不再被“茧”束缚,而是坐在一个影院里,戴着vr眼镜,正在沉浸式体验一部以天外生物为主角的电影。
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那人笑得喘不过气“不错、不错”
随即,声音的主人消失了。
柳英年听得完全呆住。
他甚至忘了要往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你是说鸟笼是由笼主的逻辑和体验撑起来的”
“没错。”付云聪有些高兴,“你是第一个立刻就能理解我所说之话的人。”
“我毕竟是”柳英年又打住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余洲想起了姜笑说过的最危险的三类鸟笼,其中一类,是笼主为小孩儿或者病人的鸟笼。
小孩没有形成完整的、有逻辑的意识世界,年纪越小,他们越缺乏对世界万物的逻辑。而病人尤其是精神病人被病情困顿的思维将会让所在的“鸟笼”呈现出相当可怕的混沌。
余洲背脊一寒他期待他们不会遇上这样的鸟笼。
“我可以在这里演示一次,信者自生。”付云聪说。
鱼干来劲了“我要看电影。”
“不是电影,是真实存在的、我曾看过的一个东西。”付云聪抬头看天空。
被阴雨笼罩的天空中央,像裂开一样露出了一线湛蓝。那一点儿湛蓝浓得如同颜料,很快把阴云染色。蓝色的范围越来越大,从蓝色中有什么更灿烂的东西钻了出来。
“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付云聪说,“但我想,它应该很喜欢云海,就像真正的鱼要在水里生存一样。它此时此刻就在我的头顶上。它来了。”
他描述着,像说服自己,和说服眼前的人。
临江中学范围内,雨消失了。在晴朗的蓝色天空中,一条巨大的、灿烂的鱼穿过肥皂泡一样幻动的光线,在阳光和空气中舞动它长而飘逸的鱼鳍。
它的鱼鳍轻得像纱帐,在一瞬间让余洲想起了海中浮游的水母。
但它比水母更大、更沉重。它在临江中学上空盘旋,日光洒在它的皮肤上,折射、散射,幻化成七彩的光线。
“我见到的它是幻象。”付云聪说,“现在你们看到的,是幻象的幻象。”
他低头看趴在余洲头顶发愣的鱼干。
“你跟它很像,就是小了一点。你们都有一个角。”付云聪比划着,温柔地说,“你长大了也会变得这么漂亮吗”
鱼干只是愣愣仰望头顶的大鱼,一言不发。
余洲说“听说这条鱼叫安流。”
鱼干的鱼鳍就像手一样紧紧抓着余洲的头发,几乎让余洲疼得哼出声来。
“安流”鱼干用只有余洲听得到的声音说,“原来这里,也有人知道安流”
这条惊人的大鱼让付云聪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姜笑把她的秘密告诉我,我也要跟你们分享一个鸟笼的秘密。”他举起双手,像在空气中撕裂了什么。
大鱼消失了。但蓝色的天空尚未消散,一道裂缝出现在天空之中。
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裂缝之外是黑色的空间,仿佛吞没了所有光线的黑洞,是人的眼睛所能观察到的最纯粹浓重的黑。
在黑色的空间里,有一道细长的、亮着光线的裂口。碎雪从裂口中落下。它们穿过黑色的空间,穿过蓝色的天空,尚未落到余洲手中,已经化为水滴。
“这是鸟笼之外的空间。”付云聪说,“但我不知道上方的裂口是什么,以及为什么有雪。”
这是付云聪抵达的第一个“鸟笼”,他在无人的“鸟笼”里成为笼主。
因此他没有经历过从一个“鸟笼”前往下一个“鸟笼”的过程。
那是余洲见过两次的漆黑隧道。
无数的鸟笼,原来就藏在那漆黑隧道之中,累累如卵。
留付云聪独自回忆江面路上的各色人物,渔夫帽带着众人在河堤边上找了个桥洞,架起石块铁架,开始烤鱼。
他指点余洲他们在浅滩捞鱼,余洲和樊醒学得很快,柳英年的眼镜掉进水里几次之后,湿着双脚上岸了。
岸边,姜笑正捏着鱼干尾巴问它,那条大鱼和它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然而无论怎么问,鱼干都不肯说。被问得心烦了,它用鱼鳍捂着不存在的耳朵大声说“不记得了,我没有脑子”
继续再问,它装出哭相,抽抽搭搭“我又长不了那么漂亮,你们为什么总要用这种事情刺激鱼家。”
姜笑总会适时提醒“说不定你吃了你那硬心脏,你就变成那么漂亮了。”
说也说不听,姜笑凶巴巴拎着它“你快恢复原形你恢复原形了说不定咱们就能从些鬼鸟笼里跑掉了余洲再不回去,他妹妹怎么办”
鱼干在她手里装死。
“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却不肯跟我讲你的。”姜笑语气一软,也开始装哭,“咱们还是同伴吗”
装哭不奏效,鱼干直挺挺地摊着。
她把鱼干一扔“不要你了。”
鱼干爬回到姜笑身边,小心依偎她的腿。“没说秘密的也不止我一个。比如”它转来转去找目标,忽然闻见渔夫帽手里烤鱼刚刚飘出的香味,“比如他”
鱼尾笔直指向渔夫帽。渔夫帽头也不抬“找死吗”
一行人里唯一不怕渔夫帽的只有姜笑和樊醒。姜笑好奇问他“大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们”
渔夫帽沉默。
“还有你的帽子。”樊醒接话,“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帽子,连睡觉也不摘下哦不对,你不跟我们一起睡觉。”
焦点不集中在鱼干身上,它立刻来劲了“我知道他秃顶。”
渔夫帽目光冷冷扫来,鱼干火速软在姜笑脚踝上装死。
最不敢惹渔夫帽的余洲和柳英年对个眼神,柳英年鼓足勇气“帽哥,你这样遮遮掩掩,老跟我们融不到一块儿去。这不好吧”
渔夫帽眼神像刀一样“那你呢”
柳英年吸溜一下吞了个热乎鲜嫩的螺肉,咽到底了才说话“我我什么”
渔夫帽“你不解释一下,为什么一背包都是过期食品”
柳英年“”
渔夫帽“你说了你的秘密,我就说我的。”
众人全都看向柳英年。
柳英年讪讪放下手中螺壳。“你们老说我带过期食物,一开始我没搞懂怎么回事儿,后来弄懂了,我又不敢讲实话。”他说,“其实它们不是过期的。”
姜笑从他背包里随手抓了一包饼干,火光里清清楚楚2020年1月前食用最佳。
“可是我买它的时候还是2019年啊”柳英年急了,“我是2019年11月11日掉进陷空的”
快过期了,食物便宜,柳英年买了满满当当一大包。他买的时候精挑细选,有粗粮有低糖食物,有蛋白质有淀粉还有维生素。
掉进“陷空”的时候,他正走在去单位参加集训的路上。他责任重大,是小队里负责食物保障的重要后勤人员。
在众人目光里,柳英年再度结巴,低头思索良久。抬起头时,他脸上除了坚毅,还有种豁出去的不管不顾。
“我的身份跟你们不一样。”他声音有些颤抖,但竭力平静,“我隶属于国家调查局深孔调查组,是一名陷空调查员。”
他顿了两秒,补充道“正在实习。”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
再次感谢大家的生日祝福,本来打算昨天入v的,正好也是生日。可是我太废柴了,一下写不出一万字
谢谢历险者简以溪、冷杉、花篝、柏凛、cao的地雷。
谢谢历险者宇治抹茶芝士、27751848、红烧鱼110、毛 仙人╮ 、33660000、湛湛生绿苔、saey、一条老咸鱼、一只没头脑、白煞煞煞煞、白色茉莉花、南风起、朝茗的营养液。
樊醒帽哥不跟我们一起睡觉。
鱼干好端端的一句话,为什么你讲出来就让人觉得很奇怪呢
樊醒你淫者见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