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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收割者(10)
    姜笑从不认为许青原是好人, 或者说,是普通人。

    身为新生者的许青原在雾角镇对古老师下手的那一幕,她至今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许青原竟然是做这种事的。

    她生硬答“不需要。”

    许青原饶有兴味看她。“你还年轻, 不要弄脏自己的手。”许青原说, “余洲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我们能回去的。你若在这里杀了人, 你心里就永远有一个死人躺着,时不时翻身爬起来,你忘不掉的。要不跟我一样, 手里死的人多了也就不在意了,要不,你就别动。”

    许青原手指一翻, 剪刀在他指缝里露出锐利刀尖。

    “你想他怎么死,我就让他怎么死。”

    姜笑怔怔盯他,良久才问“你不是一直嘲讽柳英年和余洲不切实际吗怎么, 你也觉得我们能回去”

    许青原笑笑“就当谎话说多了, 我信了。”

    姜笑的胸口起伏。许青原脸上笑容渐褪, 凝重的目光让姜笑想起总喜欢训斥她的班主任。

    “如果不是我来动手,那就没意义。”姜笑压低了声音, “我不要任何人帮。”

    樊醒和鱼干两手空空地回来了。骨头的位置、气息,他们完全没找到。

    余洲与柳英年倒是在营地边缘找到了几所房门大敞的房子,收拾收拾就能住进去。

    夜幕降临时, 老胡又回到饭馆, 继续他的高谈阔论。

    樊醒原本拿着小剪刀威胁鱼干,实则偷听老胡说的话,但听着听着,他发现姜笑在里面。

    顶了顶余洲手肘, 樊醒示意他看姜笑。

    姜笑在老胡身边,难得地开朗。她以往并不怎么亲近人,尤其是男人,但她当然也熟练如何运用女性的肢体、神态去传达信息。与老胡只是刚刚相识,姜笑亲昵得令人诧异她竟用崇敬眼神注视老胡。

    其他不熟悉她的人还不觉得有异,余洲和柳英年面面相觑。许青原摆手“坐下,别过去。”

    余洲“她怎么了”

    许青原“很正常啊,碰上有兴趣的异性,乐意多说几句话。”

    余洲“老胡年纪比她大那么多能当她爸了”

    许青原古怪地指着余洲“年龄歧视。”

    柳英年挠挠下巴“姜笑心里有数的。她在阿尔嘉王国里不也玩得很开心”

    但余洲觉得当时和现在,姜笑的状态迥然不同。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姜笑在老胡身边,总隐隐令他感到害怕。

    熄灯时姜笑才跟老胡依依不舍道别。原本围在一块儿侃大山的人已经纷纷散去,就剩老胡和姜笑两个。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声音很低,偶尔传出几声笑。

    道别时老胡拍拍姜笑的肩膀,手掌在她裸露的肩上摩挲。

    在“鸟笼”里,人人都默认应当及时行乐,但姜笑不一样。她年纪最小,无论在“鸟笼”里呆了多久,余洲也仍然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看待。他熟悉姜笑的举止和表情,姜笑和老胡的交流,绝对不是行乐的前奏。

    老胡在谢白家中留宿,他果真邀请姜笑同去。姜笑犹豫,走到门口又紧张地搓手“我,我今晚跟季姐说好了一起睡的。”

    少女带着羞怯和期待“下次吧。”

    老胡也不勉强。他眼珠子左右一晃,发现了角落处似乎在打盹的余洲。手从姜笑肩膀上撤走,他与姜笑道别。

    姜笑没发现余洲。她的脸庞被一种仇恨熏染的阴沉笼罩,慢慢走向楼梯的途中,她一直不停地用手抓挠被老胡碰过的地方。挠得重了,肩膀上几道红痕。

    余洲坐在角落一动不动,仰头看天花板上垂挂的灯盏。他听见楼梯转角的呕吐声。

    姜笑干呕片刻,什么都没吐出来。她只是觉得有种心理性的反胃,腹部抽搐。楼梯下方是通往后门的小道,她打开门,夜晚的风吹进来,纤薄的苦楝花雨水一样,纷纷从树上坠落。

    “那个人是胡唯一”

    身后是余洲的声音。

    姜笑头也不回。

    “不能这样,姜笑”余洲抓她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对自己,随即去掏姜笑口袋。

    从老胡来的那天开始,姜笑就再也没有穿过校服。她今日穿件短裤,露出结实长腿,在余洲手里挣扎“你干什么”

    余洲果真从她口袋里掏出小刀。

    姜笑擦擦嘴巴,直面余洲,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

    “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余洲问,“借这样的机会靠近他下手吗”

    “还有别的办法吗”姜笑说,“一,他不是我们营地的人,随时可能走,我无法追上他。二,他对付过收割者,身手比我厉害得多。三,如果我离开这个鸟笼,我永远也无法再碰见他了。”

    历险者们不会重复出现在同一个“鸟笼”,姜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几个能聚在一起是例外。

    余洲想不到别的法子说服她,姜笑继续“你觉得这太不光明正大反正我们这几个人没一个光明正大的,这有什么关系。只要能靠近他、杀了他,我做什么都可以。历险者可以对历险者下手,”

    “我想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余洲压低声音,“不要为垃圾浪费自己。”

    他十分用力,握紧姜笑的手。

    但余洲在姜笑眼里看到了痛苦的固执。她当时的屈辱和恐惧,长达三年的“鸟笼”历险,已经成为一座牢笼。唯一的钥匙握在姜笑手里,任何其他人的三言两语都不能为她开锁。

    有人在一旁拍了拍手。

    樊醒微微点头,鼓励般说“我同意。”

    余洲“你来得正好,快帮忙劝劝”

    樊醒“我同意姜笑的话。”

    余洲怔住了。姜笑反倒笑出声“你”

    樊醒“我不是安流,没它那么不着调。我不仅同意你的想法,我还要为你制造让你亲手击杀胡唯一的机会。”

    余洲震怒“樊醒”

    但他的怒火对樊醒毫无震慑力。樊醒扭头望向谢白房子所在的方向,他刚刚从那边走回来。

    “胡唯一走的时候,我跟在他后面,和他聊了会儿天。”樊醒说,“我答应他的要求,帮旋律营地除去躁动的收割者。姜笑,你来吗”

    姜笑毫不犹豫“当然。”

    傲慢原的营地虽然没有实际领袖,但谢白是威望最高的人。生怕傲慢原剩余的几个收割者作乱,他不想在此时随意离开营地,最后季春月和文锋决定随着樊醒、老胡一同出发。老胡允诺会以物资作为樊醒襄助的回报,夫妻俩是负责去收管物资的。

    在谢白面前,樊醒一脸沉重“嘴上喊英雄,实际还是不信任我。怕我和姜笑带着东西跑了是吧”

    谢白只当没听见,回头跟余洲小声说话。

    昨晚余洲和樊醒爆发了争执,因为樊醒决定协助姜笑。

    大多数时候是余洲在跟樊醒讲道理,他这辈子对着久久都没讲过这么多话,深入浅出,逐条分析,连柳英年都听得连连点头,表示已经被余洲说服。

    樊醒却丝毫不动摇。

    余洲怒极,说自己也要去。

    他如果跟着前去,鱼干自然也去。许青原和柳英年当然不愿意孤单留在营地里,于是便小团队所有的人都要去旋律营地。

    老胡起初不乐意,人太多了,在路上目标太大。但樊醒坚持,他被逼无奈,只得答应。

    余洲心里对樊醒余怒未消,谢白和他讲话,他基本左耳进右耳出,直到谢白用了点力气攥他手臂。

    “余洲,”谢白微笑,“好好听我说话。”

    余洲下意识一顿,果真乖乖看他。这习惯仍是改不了,余洲为掩饰尴尬,连忙开口“我去跟季姐说句话。”

    季春月正在指点柳英年和姜笑把必要的干粮和饮水装到马车上。原本打算各自骑马,但小队中一半的人不会骑,加上要运输物资,最后从库房里拉出了灰扑扑的马车。

    “水也要”柳英年问,“现在普拉色大陆是夏季,外头是平原地带,又有水脉,水应该不难找吧”

    “先喝自带的水,实在没有再考虑野外饮水。”许青原走过,接话道,“野外水源可能会被污染,而你根本没法察觉。”

    季春月赞他“你野外生存经验挺丰富啊。”

    许青原“工作的时候常常东奔西跑。”

    季春月“你什么工作”

    许青原“猎人。”

    姜笑不时看他一眼,许青原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嘘。”冷冰冰的蛇一样的呼吸和声音,姜笑心中暗骂,低下了头。

    傲慢原积雪完全融化之后,万象更新,山荣水绿。他们第一次在辽阔、平台的原野上驰骋,所见所闻全都令人心神畅快。

    连阿尔嘉的王国也无法与普拉色大陆相比,余洲有那么一瞬间感觉错乱,以为自己并不在“鸟笼”,而是身处真实的原野。

    他展开谢白临行前赠送的地图。地图是普拉色大陆的简图,画了从傲慢原到旋律营地的路线。这短短路线,在普拉色大陆的范围内,大约只有一厘米。

    能创造出这样辽阔、真实、丰富的土地,笼主的心智与能力不可小觑。

    启程两日,走了大约一半路程。姜笑和老胡关系越来越亲近,余洲看出好几次季春月想跟姜笑谈谈这件事,但都被姜笑糊弄过去了。

    这就是樊醒所谓的“制造机会”他们处于一个人迹稀少的地域,原本季春月和文锋并不在同行人之中,姜笑会更容易下手。但现在显然有些困难,姜笑沉稳下来,一步步地与老胡交心。

    或许是面对姜笑这样的少女,胡唯一戒心减少,这一夜歇息,他竟然跟姜笑聊起了家里的一点事。

    “对,我在这里逗留这么久,也正是想获得回到现实世界的钥匙。”老胡说,“来到普拉色的历险者都知道那个传言这个鸟笼太过特殊,一定藏着最重要的秘密。”

    一直不怎么参与聊天的许青原插嘴“我觉得这个传言是笼主散布的。”

    柳英年“为什么这么说”

    许青原“你们不是说笼主喜欢看历险者和收割者拼斗不把历险者留下来,收割者跟什么拼斗自己打自己,岂不很无聊。”

    他语气轻佻,余洲心中却微微一动,下意识扭头找樊醒。

    樊醒在喂马,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别人看不到,但余洲能瞧见鱼干鱼干正叽叽呱呱跟马唠嗑。

    老胡还在说话。

    他谈到自己也迫切地想回去,因为母亲还在家中。

    他是家中独子,母亲已经七十多岁,因中风从楼上摔下来一次,之后断断续续各种毛病,长期卧床,说话不清不楚。

    “喜欢吃苹果。”老胡回忆,“我开水果店的,每周一次,收铺的时候就给她捡一袋子苹果带去。”

    文锋点头“老人家是容易出这个事儿。”

    老胡“第一次中风,我想想17年吧,4月6号。”这个日期似乎很让老胡印象深刻,提到它,那张火光中明暗不定的脸有几分得意,但立刻,他控制了脸上的表情,换作沉静。

    文锋“发现得及时吗”

    老胡“我就在家。关店回来,给她带了苹果,没吃两口就嫌苹果脏,有怪味。”他忽然嘿嘿一笑,“苹果能有什么怪味不就是人味说来说去,嫌我罢了。”

    他和不肯吃苹果的母亲起了争执。母亲迭声骂他、打他,气急中忽然从楼梯上滚下去,动弹不了。

    季春月“不能跟老人吵架呀,气出毛病来,可大可小。”

    老胡便笑笑。

    姜笑一直没插嘴。余洲看见她的手徒劳地在小腿上抠挠。一个箭步走过去,他抓住姜笑的手。小腿那位置已经挠出血了。

    “你o型血”许青原忽然说,“别挠了,越挠越痒,去用水洗洗。”

    余洲把姜笑带走了。

    姜笑也不觉得腿疼,她的双眼在月色里野兽般闪光。

    “苹果。”她喃喃道,“居然是苹果。”

    在马车边,余洲一言不发,用清水清洗她腿上的伤口。

    2017年4月6日,洪诗雨在江面路失踪。

    次年,另一个师姐失踪遇害,头上有被物体击打的痕迹。

    而姜笑出事那天晚上,胡唯一用一个装满圆球状物体的袋子砸向姜笑脑袋。

    “是被发现了吧”姜笑忽然抓住余洲的衣服,余洲不得不用身体挡住远处火堆旁可能投来的视线,姜笑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看见姜笑哭了,“胡唯一的妈妈她发现了苹果一定不正常,对吧有血,破破烂烂,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她发现了的她知道她知道”

    余洲心想,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她打骂自己的儿子,从楼梯上滚下去她真的是失足吗

    她走楼梯是打算去做什么报警找人

    她吃进嘴里的苹果,上面沾了什么东西

    而之后,胡唯一仍不断用苹果袭击他的猎物。袭击得手之后,再把苹果带回给卧床的母亲吃。

    余洲在瞬间毛骨悚然。

    姜笑忍住哭声,任眼泪汹涌。

    樊醒在姜笑身后,松松地环抱她。他比姜笑高大,和余洲一前一后,把姜笑保护在两个人形成的小空间里。、

    瘦削的手捂住了姜笑的眼睛,那手指是温柔的,轻轻抚摸姜笑的眉毛。

    姜笑开始抽泣,浑身颤抖。她朝身前的余洲伸出手,余洲托住她的手臂,给了她站立的力气。

    男人的脸庞被火光照亮了,樊醒凝视余洲。他的眼睛里窜动细小火苗,瞳仁隐隐浮出血一般的红。

    “我会帮你。”他在姜笑耳边说。

    第三天,队伍终于离开了傲慢原地界。

    距离旋律营地还有两日路程。

    在跨出傲慢原地界不足三小时后,他们与收割者迎面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日,又是我最期待的休息天啦,周一见

    樊醒的真身必定是在下一周更新中出现 ̄ ̄\" 可能并不帅哦但我觉得很带感,哈哈哈哈哈

    “溃疡”中提到“苹果”的章节是32章。昨天有读者问怎么其他人没认出胡唯一,答案也在32章,见到胡正面的只有姜笑。

    谢谢历险者冷杉、riko小舟、珠落玉盘、迷路的小向导的地雷。

    谢谢历险者、迷路的小向导、清秋233、湛湛生绿苔、saey、南风起的营养液。

    大家可能都很想知道鱼干跟马聊了什么。

    让我们来采访一下马。

    梁记者你好,你能跟我们说说鱼和马的交流一般如何进行吗

    马干嘛骂人

    梁记者不是,我只是想知道马的语言系统

    马你又骂人。

    梁记者怎么这么躁呢师父诚不欺我,马的采访真是最难做。

    马妈的,事不过三奋足一踢

    河边的鱼干仰起头,静听片刻没事,我幻听,没有任何人惨叫。

    它继续对河里漂亮的鱼妹妹献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