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块硕大, 白蟾不管不顾,硬把它们塞进口中。
他连吃几口,眼睛忽然一红, 跪在地上呕吐。口中和刚咽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鱼干震惊地看他擦擦嘴巴, 赤红的眼睛看了看满地雾灯残骸。
抽了抽鼻子, 白蟾又抓起肉块。
“别吃了”鱼干冲过去扇他耳光, 无奈鱼鳍太小,力道不足,不能让白蟾停止。
白蟾不应声、不抬头, 拼命吞咽肉块、呕吐,再吞咽、再呕吐。眼泪流了满脸,他抓住雾灯碎裂躯块中的黑色触手。触手的触感令他停了一瞬, 很快抓起撕咬。
鱼干手足无措,贴在白蟾鼻子上吼“你在干什么”
白蟾双目原本青白色,如今眼白处渗出血丝。他在吞咽的间隙里回答“吸收。”
白蟾从不吃历险者。雾灯和其他几个笼主热衷狩猎和品尝, 但白蟾不是。他始终抗拒食用这些东西, 哪怕雾灯他们说过, 食用这些可以吸收力量。
借助樊醒的鳞片,他们终于击杀雾灯。白蟾渴望雾灯的力量, 他还想得到母亲的触手。没有其他办法,只有食用只有“吸收”。
鱼干松开鱼鳍,一句话说不出来。它心头悚然, 随后涌起的是深深的愧疚。身为所有孩子的大哥, 它并没能保护好他们。
“杀了雾灯的是樊醒,笼主是樊醒。”鱼干小声说,“白蟾,你吸收了雾灯, 又有什么用你无法改变云游之国的现状。”
回到篝火边的许青原浑身湿透,身上角角落落都是黏糊糊的唾液和消化液。他脱了全身衣服,用毛巾狠狠擦拭。柳英年在一旁帮他擦洗手碰不到的背部,抬头又看到他后脑勺那道伤疤。
许青原知道他好奇,便告诉他伤疤的来历。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隶属于一个猎杀异见者的机构,机构中所有成员都被芯片监控,而他是机构之中较为危险、较为不稳定的几个人,嵌于大脑之中的芯片能抑制这些成员的杀意和恶意。“主要是不让我们造反。”许青原说,“疼倒是不疼,你不用这样看我。”
柳英年收起脸上的惊恐“不疼”
“不疼。”许青原说,“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植入了。没看见这伤疤被拉扯得这么大”
柳英年彻底呆了“你十四岁就已经是危险人物了”
许青原“嗯哼。”
解决雾灯,许青原心情不错。他穿上干净衣裳,把脏污的丢到沼泽里,扭头看见柳英年仍盯着自己后脑勺,一脸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尽快说。”此刻的许青原愿意答疑解惑,“最讨厌人吞吞吐吐。”
柳英年“那我问了啊,可你不能骂我,也不能揍我。”
他这么一讲,许青原反倒来了兴趣。几个人之中最怕他的是柳英年,但这书呆子竟冒着被打骂的危机也要问问题,许青原只想到一个可能他身上出现了让柳英年极感兴趣的事情,在生命危险和求知欲中,柳英年选择了后者。
“说。”许青原回答,“我不隐瞒,如实相告。”
柳英年深吸一口气,快速大喊“你是因为芯片才秃顶的吗”
许青原“”
柳英年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林子里,远远近近,不断回唱“秃顶的吗”“秃顶的吗”“秃顶的吗”
柳英年眼珠子开始轱辘转“好、好、好严重的副、副作用。”
在许青原拎着柳英年并举起拳头的时候,樊醒睁开了眼睛。他心口激跳的频率减缓,体温正在下降。
有什么在他意识里苏醒。他看着自己双手,又看看周围。余洲就在他身边,见他醒来,连忙问他是否还感觉不适。
樊醒摇摇头。他斟酌着话语“雾灯死了。”他说,“我是这个鸟笼的笼主。”
余洲静静看他“嗯。”
但“鸟笼”之中的景色并未有任何改变。除了沼泽、枯木和石头上的人脸纷纷随着雾灯的死亡而消失,周围的景象仍和之前一样。
雾气在消散,密林之外的天空中仍旧隐约闪动红光。
樊醒慢吞吞坐直。他其实一直十分好奇,若是有一个“鸟笼”专属于自己,那笼中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景色。
他闭目试图想象,最先跃进他脑中的完整景象是晴朗蓝天下的公园草坪翠绿,孩子们吱哇乱跑。他看见余洲和久久在草坪上坐着,分吃一杯冰淇淋。微风吹起余洲额发,他从没见过余洲笑得那么快乐幸福。
“你在想什么”余洲问。
脑中幻境消失了。樊醒看余洲“刚刚周围有什么变化么”
答案自然是没有。
仍是阴沉沉的压抑密林,除了柳英年和许青原的争执声之外,静得可怕。
“我是笼主,”樊醒茫然,“可我为什么不能改变鸟笼的景象”
云游之国是七个正在融合的“鸟笼”。借助母亲触手的力量,雾灯制造了可以污染一切生物的雾气。
在吞吃肉块的间隙,白蟾跟鱼干解释这些雾气全从这里生出,往南飘散。南方最远的是他的“鸟笼”,所以现在还算安全。”
雾灯死去,雾气源头消失,“鸟笼”中所有半死的历险者也全部消失。雾气不会再重生成,只会慢慢逸散,但已经被雾气污染的、其他“鸟笼”的生物,仍有活动能力。他们会寻求食物、寻求的地盘,注定会持续往南迁移,侵占白蟾的“鸟笼”。
“鸟笼”在融合,尤其是周围这几个,边缘已经极度不清晰。
云游之国正在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鸟笼”。它的整体景象是被七个笼主把控着的。即便他们消除了其中一个,除去白蟾,还有其他五个笼主。
鱼干听懂了。七个“鸟笼”中,六个已经几乎融合,仅剩一直抗拒的白蟾。他们将白蟾驱赶出云外天,也因此失去了继续影响白蟾、同化“鸟笼”的机会。其他笼主已经放弃说服白蟾主动加入,雾灯直接使用雾气和异化生物,试图侵占白蟾的“鸟笼”。
在六个几乎融合的“鸟笼”中,即便雾灯死去,其余五个笼主也仍可维持“鸟笼”生态。仅靠一个笼主樊醒,无法扭转整体。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雾灯的死,没有人来看看么”鱼干喃喃说。
它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白蟾,照这么说,你还要去解决其他五个”
白蟾并未否认“所以我要,吸收,雾灯和母亲的力量。”
鱼干“你还打算吃几个”
白蟾“不吃,有,有什么办法在这个鬼地方,不就是,你吃我、我吃你吗”
他顿了顿“安流哥哥,你和樊醒,不必堕入吃人、被吃的困境,因为你们,被母亲偏爱。我不是。我们都不是。”
他又抓起一截肉块塞进口中,几乎没有咀嚼。他并不想品尝味道,只是一味凶猛地吞咽。
淌过沼泽,白蟾回到篝火边上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这个夜晚尤为漫长。
柳英年先闻到了白蟾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恶心味道,他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一身狼狈的白蟾。
雾灯没有血,但白蟾身上满是黏糊糊的各种液体,加上他在沼泽里摔了几跤,脏成五颜六色。
脱了衣服后,白蟾接过柳英年递来的毛巾,沉默擦拭。他浑身皮肤都是纯度极高的黑色,在阳光晨雾中皮肤泛光,整个人像一块完整黑玉雕成的塑像。
余洲忽然发现他背后有两道之前从未见过的疤痕。伤痕正肉眼可见地由小变大,竖直纵贯肩胛骨,和白蟾身上其他的细小伤痕完全不一样。
“痒。”白蟾忽然说。
他伸手往后,试图抓挠伤疤,才刚碰到便触电般一抖,痛得冒出汗珠。
剧痛很快击倒白蟾,他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地面,嘴巴张开,呻吟断断续续。樊醒和鱼干连忙搀扶,但他们一碰白蟾,白蟾就发抖,似乎浑身皮肤都是痛源。
背后两道伤疤裂开了。嶙峋的骨头如植物破土,争先恐后从伤疤里长出来。黑色的、瘦伶伶的骨头,蝶翅一样张开。
一双黑色骨头构成的翅膀在晨雾中颤抖。
白蟾微微抬头,他大汗淋漓,眼神涣散,抓住了樊醒的手。“痛”他哭着,“好痛”
樊醒抱着他,温柔抚摸他汗湿的头发。额角有突起,樊醒低头,发现藏在头发里的两截龙角。
白蟾忽然一颤,猛地推开樊醒,捂着胸口喘气。有什么在他身体里即将爆发,他手指死死抠住土地,仰颈发出长啸
在黑色翅膀之间,瘦削的脊椎忽然突起,顶起了薄薄的黑色皮肤。黑玉雕塑从脊椎处裂开了,先是苍白的脊椎,之后是肋骨、手骨,一具骨架从裂缝之中生生拔出。
骷髅就像从紧窄束缚之处获得了喘气之机,它仰头喘气,双脚落地后踉跄几步,晃晃脑袋“哎哟,可算出来了。”
樊醒抱住昏迷的白蟾,愤怒大吼“你干了什么”
骷髅大受惊吓,几乎跳起来。它左右看看“我什么也没干啊。我跟他说好的,他吞噬我,恢复力气。我藏在他身体里,躲避意志。”
樊醒“那你现在”
骷髅伸了个懒腰“白蟾已经吸收了意志的触手,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白蟾背后的裂缝愈合了,皮肤就如从未出现过这么大的伤口般光滑。他满头是汗,昏迷中手脚时而抽搐,眉头紧皱。黑色骨头构成的蝶翅一般的巨大翅膀也消失了,他的背部有一些微小的突起痕迹,摸上去如两片隐没在皮肤之下的翅膀。
无来由地,余洲想起手记的提示
我们折断它的角,剪碎它的羽翼;
我们用火烧它的影子,
把骨头扔向天空,
在灰烬里拼出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看评论了,今天才看到之前有读者问,黑龙是中国龙还是外国龙。白蟾无疑是中国龙吼
今天胳膊还在酸痛,这疫苗副作用老大了。不过,真的,好好睡哦 ̄ ̄\" 像吃了安眠药一样很长的无梦的睡眠,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