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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打翻点心
    一国天子千里迢迢离开京城就为寻他, 容暮只得让府上的婆子整理出一间屋子供楚御衡去住。

    但他的府邸尚且不如之前的丞相府,所侵占的地方小,出了主屋的其他屋子也更为破落些, 即便府上仆从仔细打扫,其间也挥散不去淡淡的灰土霉气。

    前来回话的婆子面露疑难“主子, 东边那厢房已经清扫过了,但里头霉显和霉黑闹得厉害, 只怕那味道不算好闻。”

    斟酌片刻, 容暮便让人给他屋里的床榻新换上褥子“那就给我的那间厢房新换褥子。”

    楚御衡看着身侧男子, 像是完全呆住了。

    容暮这是让他们二人睡一个榻上吗

    可楚御衡心中欢喜还没浮起多高,下一瞬就被容暮的后一句话沉沉压了回去“然后, 东厢房我去睡。”

    “阿暮, 何必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可以一起”

    “那怎可。”容暮看向楚御衡, 知晓楚御衡当下的意思是夜间二人同榻,但他不愿。

    容暮笑笑,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大人且为贵客,我怎可轻易怠慢若大人觉寒舍鄙陋, 那我不妨就在陵岐郡最好的客栈为大人定上一间屋子。”

    为不暴露楚御衡在陵岐郡里的身份,容暮在外人面前只唤他一声大人。

    大人, 贵客,怠慢。

    一句句,一声声,皆在容暮刻意的疏离沉默中耗散了楚御衡的热忱。

    容暮的抗拒抵触让楚御衡无从下手。

    眼前的白衣男子像极了紧紧合拢了壳的河蚌,楚御衡可以用匕首去撬,可也会踌躇如此作为会伤害了容暮。

    当下楚御衡就看着眼前人仍显瘦削的脊背微弓,容暮颔首低眉间, 乌发偏侧而露出了小片白皙的后颈,明明是在恭顺的交待着琐事,可拒绝自己的意味明显。

    挥散温和的外衣,容暮里子还是昔日那个倔强的少年。

    容暮说会追随着他,所以十年不曾离开;现下说着离开,那容暮心里必然有了掂量。

    最终楚御衡还是不愿容暮去睡那落了霉的东厢房,而是交代了屋外跟随自己一路的侍从,他今夜就夜宿于距离容暮府里最近的一处客栈。

    这家客栈并非陵岐郡里最为华贵洁净的,但却是离容暮最近的,近到出了客栈的门,楚御衡只要走上一刻钟的时间,就能见到容暮的宅子。

    但眼下天色还早。

    即便入冬,正午的天色依旧暖融融的,就快到了午膳的时候,容暮理平了因落座而卷起的腰间衣褶子。

    “大人想必也饿了,不过我请大人去陵岐郡最火的那家茶馆用茶点”

    等楚御衡挥散周围所有人,同容暮落坐在茶馆的小厢时,已到巳时。

    每日的隅中之际,陵岐郡的这家茶馆并非只供应点心,还有些正经的菜肴;多以烹调河鲜、和沿江的家禽为主。

    毕竟是天子屈尊于此用午膳,容暮点出的饭菜浓淡皆宜,几乎样样都是楚御衡平素爱用的。

    蟹黄虾盅,熏鲥鱼,焦炸羊肉

    楚御衡微抬起下颌,心口一暖。

    容暮许还在意着他,否则也不会点出的菜都合他的口味。

    但等楚御衡看着小侍最后端上来的几盘精致点心,奇怪的熟稔感觉一时间袭上他心头。

    “这是从京城回来的厨子所做。”容暮往他面前推了推,介绍道。

    听容暮说这是灏京的厨子制作的点心,楚御衡垂目“朕尚且不知你爱吃这些。”

    “素来是爱的。”只是你不知罢了。

    容暮之前同楚御衡一同用膳也会点一两道,但楚御衡无心,不甚在意罢了。

    其实不止楚御衡不知,就连一直贴身侍奉着他的宋度,也就才在去年的岁末知晓容暮嗜甜。

    他自小在清泉寺里就随身备着几块饴糖。

    这么一备就备到了他选了宋度贴身侍奉着他,宋度为他打理好日常吃食,从茶饮到果蔬,他也不在好意思当着宋度的面去购饴糖。

    想来他已戒了这一口甜好些年,也就处理灏京前的那段日子太难过了些,才让周管家上了些甜口的菜肴,但也还克制得紧。

    等他在陵岐郡里安定,这随身带着糖的习惯才在陵岐郡闲散日子的晕染下卷土重来。

    现如今他的怀袖就有着一小包的糖,这还是他早间去学堂处理日务时,随手从一旁的糖铺子里购的。

    但如今楚御衡不知这些,容暮也不恼。他只在心里内谴自己,如今再将这些小细节翻了出来,又有何意思。

    率先提着筷子夹了一块软酥小点,容暮静默着含下这一口酥香。

    但容暮的冷漠落在楚御衡眼中,让楚御衡不自意地心乱如麻。

    他似乎一不小心又惹了阿暮,阿暮当下在不虞

    一开始容暮就是让人心觉惊艳的人,十多岁的年纪,容暮少年义气又有些自傲,但这样的人会一直围着他面上带笑,会因他的一句不喜就减少同旁人的往来。

    后来的容暮更像要把温柔碾碎附在脊骨之上,入朝以来,容暮整个人宛若一壶不放茶叶的白水,乍一品不甚惊艳,可又是他必需之物。

    未见容暮之前,楚御衡思索过相伴他十年之久的容暮为何会出此险招也要离开灏京。

    是他对闻栗的偏袒让容暮心死,亦或是他忽视了容暮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以至自己多年的冷落让容暮心凉,凉到容暮也变了。

    当他再也无法拥有他的所拥有,他才会发现过往有关容暮的点点滴滴,剥茧抽丝,仔细探寻下来,都拥让人心动的点

    但许他以的温柔的少年终究变成了会将刀刺对向他的男人。

    等失去以后再回忆当初拥有过的东西,在人世间的百种事态中才最为痛楚。

    他只要点头应下容暮不回灏京的念头,他就永远也追不回容暮。

    晚来的悔悟总会伴随着细密的刀割,反复在楚御衡最里头的心脉划动。

    如今他再怎么悔过,于二人而言都晚了。

    楚御衡这一顿饭如同嚼蜡,根本用不下几筷子,期间他一直在默默看着容暮,但案上他爱吃的几道菜,容暮都没举箸去夹。

    若这些菜太过荤腥也就罢了,但那牛骨是用萝卜清炖的,容暮其间用的甜口之菜反而更多,糖醋的豚骨近乎三分之一都被容暮所用。

    又想起满桌菜肴容暮最先动口的是那一方酥点,楚御衡顿时了然。

    容暮许嗜甜

    饭后,容暮摆杯把盏,斟上两杯香茶。

    二人静默地用着茶,而容暮微眯着眼眸。

    这会儿的冬日暖意融融,亮光透过轩窗打在他搁置在手柄处的手骨上,柔和光路顺着他指尖一路爬向他无暇的脖颈喉结,宛若给他整个人拢了一层白釉之色。

    但等容暮看清楚御衡前头一丝未少的茶水,思及方才用膳也不见这人多动筷子,容暮挟下瓷盏那口他特意为楚御衡所点的浓茶,放下瓷盏狐疑“陵岐郡的饭菜不合陛下口味”

    楚御衡摇摇头。

    但这沉默并不寻常,容暮低着眸子。

    这人估计就是还不饿。

    于是见楚御衡默不作语,容暮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小酥,也不多问眼前人。

    一直等着容暮的关切,楚御衡眼看着容暮刚用了一碗白米后,现在还专注于吃点心,本该如以往一般的问候却迟迟不来。

    楚御衡搁在膝盖骨上的拳头无声攥紧,白衣男子默然饮茶的场景落进他漆黑的眉眼中,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傲慢也略见消散。

    见原本盛着四方小酥的瓷碟都被光了盘,楚御衡终于忍不出了“阿暮你爱吃这点心,灏京那么多的厨子都可以做,还可以做得比这更加味美。”

    容暮刚放下竹筷,刹那间嘴里的小酥还没来得及咽下。

    好端端地提起灏京的点心楚御衡莫不是还想哄他回京城

    好胃口消失几分,容暮木然嚼了几口香酥后,取了帕子擦了擦唇“其实这些茶馆出名的点心这就是灏京告老还乡的师傅做的。”

    楚御衡

    “而且陛下是否忘了。”

    “什么”

    容暮闪着琉璃目,同楚御衡四目相对“十多年前,我就曾捧着灏京厨子的点心给陛下。”

    “有这回事”楚御衡讶异。

    “嗯。”容暮松懒笑了一声,讽意漾在纤长的睫毛上轻缓地颤动,“还是沈书墨送我的点心,我都捧着送给陛下了。”

    被容暮这么一提醒,楚御衡恍然忆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但等他继续往记忆深处追寻,他缓缓沉降了的心倏然疼痛起来

    那回容暮捧给他的点心,最后被他亲手给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