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暮的印象里, 楚御衡鲜少生病。
楚御衡底子好,即便朝政颇多,每日都会抽出半个时辰在院子里舞剑。
有时纵使冬日里贪凉舞剑着了道, 事后也不过咳嗽三两声, 喝些现熬的热姜汁后, 楚御衡便又生龙活虎,病气皆不过两日。
可到了陵岐郡的楚御衡就不一样了。
此时驿站里的烛台仅剩下一盏, 孤零零的火光“呲呲”地从烛台上往上冒着, 并不能将整个屋子照得万分透亮, 但即便这样昏暗的情形下,容暮也能清楚看见楚御衡嘴边流下的血色,红中带黑。
楚御衡何曾受到过这般病恙, 又中了匕首,又吐血。
这若是还在灏京的宫里,楚御衡榻前指不定已经跪了乌泱泱的一群御医了。
可囿于驿站破落的条件,楚御衡只得随手擦拭去唇边的温热, 血腥味瞬间侵占了他的全部唇瓣, 黏腻腻的血腥之气让楚御衡皱起了眉头。
刚压下去下一潮随后而来的血涌,楚御衡撑着臂腕就见原本合拢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
月光倾照在门口那人俊朗如竹节的身骨上, 洁白无瑕。
来人正是容暮。
“阿暮”楚御衡顺势完全直起了人身子,借着月色认真地看着来人,“这么晚了, 你还没睡么”
容暮几步就走到床榻边,仅距离一臂距离的位置站定,眉眼格外清冷,像刚才照耀而去的月色并未散去,还一直氤氲在他的眉骨。
彼时看眼前男人嘴角的血色, 容暮低首“我这去给陛下请大夫。”
“不必了。”楚御衡摆摆手,气力俱疲,“不用阿暮你去,我已经让手下人去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其实这是哄骗容暮的,楚御衡只是不想让容暮离开自己的视线罢了。
阿暮半夜还来对他施以关切,楚御衡凉久了的心终于见暖。
但容暮没有将楚御衡的话听到心里去。
当下容暮薄唇紧抿,静静凝视着楚御衡唇角上未干涸的艳红色,容暮缩在大氅下的手握得极为严实。
时间流淌得极为缓慢,二人的呼吸都被拉地极为悠长。
静谧中还时不时掺杂着楚御衡可以压下来的闷咳之声。
看楚御衡手攥紧后贴着薄唇,还在极力压抑着咳嗽的欲求,容暮终究没忍住“这附近并非会有大夫”
楚御衡微僵,实则并未派人请大夫的心虚让他少了几分底气“他们已经去寻了。”
言罢,他身形一颤,猛然咳了起来。
“陛下”
“无碍,朕昨日略染风寒罢了,今晚睡一觉便可。”
若是风寒便好办。
容暮退后半步,弯下了身子后掀开了楚御衡床榻上的帘子,随即默不做声地捣鼓着些什么。
只几息功夫,容暮就从床底下抱出一床棉被来。
“陛下现在有伤在身,身子骨弱,而驿站的被子还是太过薄了些。”
说罢,容暮抖落着刚抱出的被褥,抖了几抖。
楚御衡期间一直盯着容暮看。
容暮蹲下身时,发丝蹭着大氅落在地上,从而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起身时,身形有如玉节,抖落被褥的动作丝毫不见生疏。
怎么看都让楚御衡觉察新奇且温和。
为着避免褥子上的灰尘落到楚御衡面前,容暮背对着楚御衡抖落被褥,等容暮确定褥子上的灰土已被抖了个干净,这才折好被褥打算压在楚御衡那床被褥上头。
可二人视线交叠之际,对上楚御衡视线的容暮只觉他的目光格外有深意。
像是想为他画一方牢笼,将他禁锢在其中。
收敛下目中流过的愕然,容暮默言着将手上刚取出的褥子压在楚御衡身上,外头的被褥两角往里塞了塞,使楚御衡不露一丝被褥里的暖意。
而等容暮刚做好这些,一旁的烛火就烧灭了。
月色代替了原本的烛光,从窗户缝里窜了进来。
榻上的楚御衡就见四周黑黢黢的,可还不等他习惯性地唤人,楚御衡就见黑暗中,容暮的面容突就陡然一亮。
新的火光亮起,月色尽退。
原是容暮手里握着新燃的烛火。
“阿暮,你怎知这般熟悉这屋”
容暮先是在床榻下头找到了一份备用的被褥,又在黑灯瞎火中摸出了烛火的位置,容暮明明和他一样,才在这个驿站里住一晚,就俨然像驿站久住一样,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万分。
“我之前在这驿站住过几回。”
不多解释,容暮倾斜着蜡烛将烛油滴在刚刚灭了的油盏里。
趁着烛油还没干,容暮又顺势将蜡烛插在上头,稳稳地立住了蜡烛。
明明是寻常普通百姓都会做的事情,但在楚御衡眼里,容暮方才的动作有着别样的意蕴。
尤其楚御衡见容暮亲自做这些事情,铺被褥,点烛火,隐约都给了楚御衡一种他和容暮不过普通人家的感觉。
温馨且能长久。
楚御衡心湖微扬“阿暮前几年来江南巡视水患时住过这处”
四年前,江南诸郡县有过一场水患,大雨倾盆,河堤破口,雨水混着河水不知淹了江南多少的房屋和百姓。
而容暮正是那时候,被楚御衡派来处理灾后各项事项的官员之一。
但容暮摇摇头。
若是过去的楚御衡,压根就不会过问他这些,楚御衡只会关心他在江南处理的水患后续如何,朝堂公务永远为先。
或许眼前人是真的开始转变。
但是晚了啊
带着股和清澈的斯文在,容暮谦冲自牧“那时候这驿站还不曾修建。”
“那你怎会”
容暮很快续上楚御衡的话“是去年从灏京逃到陵岐郡时,中途身子弱,多在这处住了几日。”
看容暮低着头,楚御衡不由地凝眉“朕一直不曾问你,阿暮你为何会选择来江南是为了提前来到江南的华淮音,还是冲着本就在江南的沈书墨”
华淮音,沈书墨
楚御衡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给出他是出于为自己身子考较的选择。
容暮愣怔一瞬,看着窗口缝隙透出的点点月色,眼里也豁出一缕幽光“所以陛下一直以为我为了旁人才过来陵岐郡这头的”
楚御衡沉默了。
这是无声的赞同。
“可我就不能为着我自己”容暮抵了一口气,好气地继续道,“陛下还是不信我,江南适宜养身子,我从灏京过来时沿路还高热不断,现在不过一年光景,身子骨就快好全了,江南可不就钟灵毓秀,水土养人。”
“当真不是因为华淮音亦或是沈书墨”
“不是。”
楚御衡“唔”了一声,随即松了一口气般地点头应和着“那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求多多评论
晚安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