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冯慧可谓是睡了一个好觉, 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想到昨日孙御医的话,眼底浮上了一层愧疚, 左手轻轻扶上还未凸起的小肚。
“娘娘,该喝药了。”霜白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 托盘上还放着一碟蜜饯。
接过汤碗, 一汤匙一汤匙的送入嘴中, 面上看不出一丝难喝, 眼翘着碗底可见,霜白将蜜饯送了上去,被冯慧轻轻拂开, “不苦。”
听的霜白心中酸涩,她是陪着冯慧一路走过来的,从冯家内宅到王府, 又从王府到后宫, 这一路有多难多苦皆看在眼里, 可就是这样, 自家小姐也没有抱怨过一句,当初连茶涩味都受不了的姑娘, 到如今喝了汤药都说不苦的皇后娘娘, 可想而知,她心中的苦涩早已超越了汤碗中的苦。
霜白还想再劝, 冯慧却神色略微乏累, 叮嘱道,“身体欠安,让她们都散了。”
“是。”
前朝,皇上每日要上朝, 这后宫,每日嫔妃也要到长乐宫给皇后这个正宫娘娘请安,冯慧眼底划过一抹嘲讽,请安是假,一探虚实才是真,不然怎么连“体弱多病”的苏昭仪都过来请安了呢。
皇后身怀龙种之事,连夜就传出了宫,传到了诸位大臣家中。
夜半,陈玉卿接到消息的时候,披着外衫立在门前一夜未睡,眼中的光亮忽明忽暗,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趁着夜深无人,陈玉卿悄悄去了一趟将军府,又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锦容院。
冯府接到消息的时候,冯家两位姑娘正在庭院中绵里藏针的互相试探。
冯觅露与冯觅琴自小就不对付,彼此看不上彼此,此次冯觅露连夜从宝川赶回后一直呆在自己的小院儿不敢出门,若非今日冯和滦找她有事,她是不会出院门半步,哪想到天色已晚,还会碰到冯觅琴。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冯府的嫡女,冯家的大小姐嘛”
冯觅露没打算搭理她,这些阴阳怪气的话也伤不到她,抬脚想离开,可冯觅琴不给她离开的机会,专挑她的痛处踩。
“大伯将你与冯觅穗送去宝川,怎就你一人回来了”
“穗穗有事未归,奇怪”
冯觅琴冷呵一声,“不奇怪,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想不通,一个高门小姐在宝川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有何事耽搁了。”
“何事与你也无关,”不想再与冯觅琴扯皮,冷声说乐一句“让开”
冯觅琴也不恼,又笑呵呵的给她让开了路,只在冯觅露路过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莫不是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无人知晓”
不待冯觅露给出任何反应,转身带着丫鬟离开了,冯觅露的脚步停下,转身看向冯觅琴的背影,心中思衬,她知道了些什么。
回到院中,就有丫鬟来报,说是宫中那位有了身孕,坐在椅子上的冯觅露有些恍惚,想到今日父亲与她说的话,又想到姑姑怀了身孕。
她是不是就要被放弃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浑身发冷,不行她不能被放弃,被放弃了她就是一刻弃子,而弃子的下场、她在家庙中见到过。
敏感的人总是会多想,而这般的多想总会让这类人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举动,不日后,当冯觅露做的事情引发了一系列的后果时,那时她才知道怕,可她的怕来的太迟了。
东宫,书房内。
陈玉礼坐在桌案前看折子,而顾静研就坐在窗边的榻上看账本,一笔一笔将她看到的“问题”一一划出来,时间久了放下手中的毛笔动动脖子,眼睛看向外面出了花苞的杏树。
“院中皆是梅树,怎还栽了一棵杏树”
陈玉礼抬起头,扭头看向外面的杏树,“建宫以来就有,没舍得伐。”
“倒成了一处别致。”
见她揉了揉肩膀,起身坐在她身旁,顾静研向里坐了坐,给他让出一小块儿地方。
“乏了”
“有些,”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梢,轻声问“皇后娘娘身怀龙种,父皇如此看中,可是”
“别乱猜。”
陈玉礼将她拥入怀中,细细给她讲解这其中的牵扯。
“冯和滦暗中勾结私党,此事只差一道圣旨下令就可缉拿入狱,皇后此时身怀有孕,可谓是有的巧妙,不过皇后生衡阳时误用过药,身体大不如从前,这一胎只怕会多生变故。”
误用过药
这话顾静研不太信,她虽不在算计中长大,但是这些时日的所闻所见足以让她将少长的那几个心眼儿长出来了,若不是人为,又怎么会误用药材,又恰巧入了她的嘴。
她不聪明,但是也不笨。
看出她的不信,她又聪明的不追问,陈玉礼只觉心中宽慰,他此生所求,也不过就是她这般的知他懂他理解他。
“下午让李御医给我切脉可好”
陈玉礼立刻就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取笑她,“如今喧儿比孤想的周道,做戏做全套,省了他人的口舌。”
午饭过后,李炳钱提着药箱进入乐央宫,给榻上的顾静研切脉。
切脉过后,李炳钱心中锣鼓声起,拿不准太子殿下是何用意。
“殿下”
“嗯”
陈玉礼眼神微眯,虚靠在床柱上,手指在榻沿儿上轻轻扣响,躺着的顾静研伸手在他掌心挠了两下,被他一把抓住。
李炳钱到底不是白跟着陈玉礼在这么多年,陈玉礼眼神微动,他立刻就想到了昨夜的长乐宫,稳了心神。
“侧妃偶感风寒,心中思郁甚多,需静养调理。”
“哦那依李御医看”
“依臣所见,宫中琐事众多,凡事皆需侧妃操心做主,着实不适合调养。”
“孤在城郊有一处庄子,青山绿水,那处可行”
李炳钱顿了一下回道,“殿下英明。”
李炳钱退了出去,顾静研就从榻上坐了起来,抱着他的手臂不松手。
“我要去多久”
“皇后这胎安稳就接你回来。”
顾静研眼神闪动,不久前他说多有变故,而此刻他又将她送出宫“避灾”,待安稳之后才接她回来。
心底酸酸胀胀的,好似圣旨入顾府那日开始,她就一直在他的保护下。
“那我叫秋灵秋梦去收拾东西。”
陈玉礼从乐央宫出来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内父子二人谈论了民心朝局,而后又将话题引入了后宫。
“今日你传了御医,可是哪里不适”
陈玉礼眼皮一跳,有些无奈的摇头,“是侧妃,病来如山倒,染了风寒心底又有些思郁,这才请了李御医过来切脉。”
启元帝接过查韦博递过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唇,“普通女儿家哪受得住这宫中漫长的岁月,你不是在城外有几处庄子,无事时带侧妃多出去走走。”
“侧妃常让儿臣以朝政为重。”
“女儿家的心思细腻又喜欢说反话,永正莫要等到一切来不及时再改正,那时就来不及咯。”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后这一胎不容易,你让锦之没事儿少往她跟前凑。”
陈玉礼抬头看向启元帝,有什么在他心中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父皇,还是那个父皇。
“父皇放心,锦之爱美景,不日前听说了召里有一处美景,这就打算去召里呢。”
“召里可是个好地方,”有些感慨,“你比锦之身上的责任更重,而锦之也恪守己份更会享受,相互弥补,都是好孩子。”
陈玉礼唇边带笑,此刻他们不是君臣,只是父亲与儿子,就像是寻常百姓家那般父子闲聊一样。
回到东宫,能看见宫人们手脚利索的在往马车上搬东西,一箱接着一箱,足足搬了三大马车,这还不算顾静研坐的那辆。
进入殿内,顾静研正在收拾账本,将城外几处庄子的账本一一放进了小箱子当中。
“辛苦你了。”
“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次去可是去追债的,那都是我们的钱。”
“哟倒是不知道喧儿如此爱财,早知道多收些铺子好了。”
顾静研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将小箱子盖好。
“多存些钱财,等到用的时候也不至于手慌脚乱。”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还说了什么”
“是我祖母,还说”狡黠的冲他眨了眨眼,“殿下要对我多些好。”
“自然。”
不对你好又对谁好呢。
陈玉礼默默将顾静研的话记在心里,打这以后,每次给顾静研送礼物时必会夹着一张或几张银票,这些银票都被顾静研默默存了起来。
直到那年灾荒,她将这些银票兑换成了粮食,素面朝天站在街头与人施粥,那温柔浅语的模样落在了老百姓的眼中,落在了陈玉礼的心中。
这都是后话,且说回来。
马车收拾好,顾静研出去查看,听着李三的念叨,转了回来站在陈玉礼面前,有些别扭的问,“是不是带太多了”
陈玉礼摇头,“不多。”
顾静研眉头一拧,这还不多心中有异议却没敢说出口,默默记下他说的每一句话。
“酒苦酒笑还有两个暗卫会化作马夫跟着你,小李子你也带着,你不方便的事就交给小李子去办,宫中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相信我”
“我都记下了,还有、”顾静研抬起脚,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我非常相信你。”
说完轻轻吹了一口气,惹得陈玉礼耳根一软,想要抓住她,却没想到她先一步跑离了他身旁,让他抓了个空。
有些无奈的说乐两个字,“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