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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雾气散了,这处林上也无红云,月光透了进来,洒在周笙白的身上像是一层蝉翼纱衣。

    他分明一身黑,极其神秘,可丁清却觉得他很干净,与月色尤为契合。

    丁清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周笙白也将目光定在她的双眼中。

    他朝前走两步,鹰爪一般的右足踩在地面露出的小石碑上方,那石碑周围还有一个阵型图案,丁清抿嘴,等周笙白发落。

    “静心阵,驱散怨念恶意的阵法。”鹰爪轻轻叩在石碑上,他道“所以当时黑罗刹的魂魄不能回来。”

    丁清嗯了声,不想隐瞒“我生前有机会路过无量深林,祖父带我见过金身,因祖上有人受其恩惠,祖父给空松大师立过一个碑。”

    所以丁清才知道黑罗刹的金身所在。

    起先她之所以迟迟不能找来,也是因为当年来时年幼,并未记得无量深林的全貌,加之幻境中雾浓阵多,她也难辨方向。

    “你如何会静心阵”周笙白又问。

    丁清老实作答“年幼时家里长辈教的,我不会捉鬼,只会一些护身的法阵结印,但长辈很早就过世了。”

    这世上有五堂,分符、咒、剑、阵、药。

    符是中堂,主镇压。

    咒是南堂,主调和。

    剑是北堂,主杀伐。

    阵是西堂,主守护。

    药是东堂,主治愈。

    西堂的阵法,都是困鬼或护人的,会这些的不光只有西堂的人,西堂境内也有不少世家懂得一些护身之法。

    周笙白对丁清生前的事并不多感兴趣,他只是想问问,看丁清如何回答。他想认真盯着这小疯子的眼,看她会否对自己编瞎话。

    不过丁清说的似乎不是谎言,她只是没有再过多解释了。

    丁清的手里还攥着那一方手帕,也不知此时要不要递给周笙白让他擦擦脸。

    她等周笙白再问些什么,只是等了太久,等到潺潺溪水声都显得有些刺耳了,周笙白才终于开口。

    他问“你说你要做我的手下”

    丁清一瞬抬头看他“是”

    周笙白嘴角挂笑“那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丁清毫不犹豫“我能为你而死”

    周笙白的笑容更大“你已经死了。”

    丁清便道“那就为你而活,你想让我如何都行,是手下,是奴仆,是一只不要命的蝼蚁,都可以”

    周笙白哼笑出声,他双手背在身后,瞥了一眼不远处还在冒着热烟的溪水,似是不信地哦了声,下巴朝溪水方向抬了抬。

    他道“下去,洗一洗身上的泥污,洗干净了再来与我说话。”

    半月泉的水可化尸骨,丁清洗干净自己,怕是也出不来了。

    她抿嘴,看向周笙白两个呼吸后,丢了手帕转身朝溪水方向走去,没有迟疑。

    丁清腿上的皮肤还没长好,又一次下了小溪。

    水面没过脚踝,接而到了小腿,逐渐攀升至膝盖时,她弯腰舀起一捧水,低头正要去洗。

    她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周笙白都看在眼里。越看眼底的笑意越深,直至后来深林里的一棵树都入不了他的眼,唯有那弯腰意图用泉水毁了自己容貌的女子,像是刻在漆黑的瞳孔中,越发清晰。

    那捧水最终没泼在丁清的脸上。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只利爪抓上了腰后的衣裳,紧接着哗啦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迅速远离地面,将一片茂密的深林抛至脚下。

    耳畔风声呼呼直刮,吹乱了她的头发,凉风贴上被泉水泡坏的皮肤泛着钻心的疼,可丁清没注意,她的注意力只在扫过脸颊的云层上,还有那轮近在咫尺,似乎探手便能触碰到的弯月。

    周笙白抓着丁清腰后的衣裳毫无温柔可言,双翅展开,平平飞于空中。他以为对方会害怕,也应该害怕的。

    凡人从无能飞上天空的,一旦体会了飞翔,便会下坠而亡。

    果然,下一瞬丁清就尖叫出声。

    周笙白挑眉,心中烦躁,顿时觉得无趣,小疯子似乎与常人又无不同了。

    “啊”

    丁清张开双臂,拥抱扑面而来的风与月光,她的双眼本就很圆,此刻睁得更大,浓密的睫毛颤抖,她不舍得眨眼,流了几滴迎风泪下来。

    丁清呐喊“我在飞啊老大我第一次飞”

    声音里的兴奋遮掩不住,她甚至双臂挥舞“飞得好高啊树好小,人好小,山也好小”

    可是云很轻,月很亮,心跳得很快。

    周笙白没看前方,也没看脚下,他生来便有一双羽翼,离地时从未想过他飞了多高;脚下的树、人、山究竟是何模样。

    他也没抬头看过云和月,未伸手试图去抓去碰,没有这些算作天真的浪漫遐想。

    周笙白此刻的心情有些矛盾,他以为丁清会害怕,可又不希望她害怕,她若害怕便泯然众人,事实证明小疯子果然是小疯子。

    她能毫不犹豫从万丈悬崖纵身一跃,能不顾一切以结印引爆自己和鬼罗刹玉石俱焚,能顺从地走入半月泉的溪水中用可化尸骨的滚水洗脸,自然也能在他把她抓上天空时享受飞翔。

    周笙白觉得心里有些痒,又有些烫。

    他从不喜欢与旁人一样的东西,大约是因为他自己本就特殊,那么被他看上的,也必须得是特殊。

    为了证实丁清的确足够特殊,他心中起了些许恶劣想法,而后利爪一松,恶劣实行。

    丁清才在云层里畅快欢呼,下一刻便被周笙白从万里高空丢下,拼命下坠的失重感猛然袭来,那些遥不可及的丛林树木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又要回到眼前。等待她的结局,要么是被树枝串成肉串,要么就是被摔成肉泥。

    丁清心想,若是好一点,她掉进了半月泉内,说不定还能有命自己爬上岸来,生存几率微乎其微,可也不是没有。

    周笙白看着她逐渐于眼前消失,一切就像是那次他吃了一只已经记不清名称的恶鬼,回到窥天山的洞府外,诧异见到丁清的早晨。

    她很脏,扬起一张小脸笑得很干净,鹿眼纯澈,声音脆脆地喊他老大。

    而后周笙白让她立刻消失,她便跳下山崖。

    那时消失,与此刻一般。

    见人影真的几乎看不到了,周笙白立刻受翅俯冲,黑影更为迅速,在丁清的脸被树叶刮伤的那一瞬间,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的腰,将她重新带离了地面。

    丁清的脸上多了一条细小的伤口,这种小伤很快就能愈合。

    此次周笙白飞得不高,也不快,丁清的小腿偶尔能扫过树叶,碰到受伤的皮肤传来细微的疼痛感。

    她昂起头仅能看见周笙白的下巴,还有弧度漂亮的脖子上,微微凸起的喉结。

    周笙白的手臂箍住她的腰与肋下,宽大的手掌贴着肋侧,手腕蹭上了半边软圆。

    丁清动了动嘴,舌尖舔过干燥的嘴唇,半晌吐出一句“我摔不死的。”

    周笙白嗯了声,鬼鸟面具于月光下微微反光。

    越过这一小片森林,他们入了北堂的境内。林中很热,树木越来越少,直至蒸腾的热意往脸上直喷,周笙白才把丁清放下,二人一高一矮,站在巨石上。

    石头的周围全是如岩浆一般的滚水,周笙白的身后是一汪清潭,潭水纯澈,似乎没有温度,离开水潭周边才开始沸腾冒烟。

    丁清朝清潭看去几眼,心中大约猜出此地,但还是问了句“老大,这是什么地方”

    “泉眼。”周笙白侧过身,鹰爪朝潭水探去,尖利的指甲在水面上轻轻划出几道水痕,那水痕波荡开来,将水中倒映的一轮弯月打散。

    丁清的目光没在水上,而在周笙白的右足上。

    他的右足是鹰爪,这是丁清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了。

    周笙白察觉出她的目光,将右足收回黑袍之中。

    他轻哼一声,这具半人半异的身体,早就被人谈论过无数遍了。

    丁清眨了眨眼,却问“你被烫了,不疼吗”

    周笙白微怔,反问“你也被烫了,不疼吗”

    丁清摇了摇头“我习惯了。”

    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周笙白想从丁清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比方说排斥,惧怕,嫌恶,哪怕是好奇。

    可没有,她的眼睛很干净,倒映着半月泉的泉眼和其中的一轮弯月,卷翘的睫毛因为周围过热的温度挂上了几滴细小的水珠。

    周笙白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拇指与食指的指腹摩擦,想揉去那几粒水珠。

    汗水被蒸了出来,丁清的鼻尖也起了薄薄一层汗珠,她抿嘴,很想问周笙白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太热了。

    她实在没忍住欲开口时,周笙白先了她一步。

    他问“若我没记错,你叫丁清对吧”

    丁清点头。

    周笙白念了几声她的名字“甲乙丙丁的丁,清澈的清。”

    丁清道是。

    周笙白忽而笑道“我不收你当手下,因为我不需要手下。”

    丁清一愣,她还以为周笙白让她跟上,就是同意认她做手下的意思了。原来不是那她追老大岂不是长路漫漫,有得忙了

    看来暂时不必喝酒庆祝了。

    谁料周笙白又道“但你可以跟着我。”

    饶是丁清再聪明,此时也没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她歪着头,眼里满是疑惑,轻轻一眨眼时,那粒坠在睫毛上的水珠终于落下,挂在脸颊上,犹如一滴泪。

    若不是周笙白的眼一直盯着她,将她的每一个细微举动和表情都看在眼里,险些就以为小疯子难过得哭了。

    “我带你回窥天山。”周笙白道“在此之前,先约法三章。”

    丁清觉得她的心情比周笙白带她飞再把她丢下来又抱住她还要起伏,时好时坏,一个巴掌一个甜枣,有些难捱。

    于是她懂事地先闭嘴,等周笙白说完。

    “第一,我的事你不得过问。”

    丁清点头,这是自然,老大的事当手下的没权利去管

    “第二,没事少在我眼前瞎晃。”

    丁清继续点头,这也没问题,她会做好一个安分守己的手下

    “第三,关于我的一切,一个字也不许对外透露。”

    丁清还是点头,她当然不会做对老大不利之事,她会保护好老大

    周笙白见她统统答应,笑容加大,朝着丁清的方向略弯下腰,露出尚未收回的獠牙,声音阴鸷沙哑“若有朝一日,我发现你骗了我,或胆敢背叛我,哪怕只是起了这个心思念头,我都会吃了你。”

    丁清并未被他吓到,反而笑盈盈的。

    周笙白直起腰,睥睨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丁清问出了她今晚最想问的“那我今后如何称呼你啊”

    周笙白微微皱眉,这算什么有用的问题

    他道“都可。”

    丁清哈地一声笑出“那我就叫你老大”

    什么叫不收手下

    这老大都喊上了,她不就等同周笙白的手下嘛

    作者有话要说周笙白约法三章。

    作者坐等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