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前,二十几名捉鬼人士手中举起黄符,口中念着咒语,铜钱剑于上空越收越拢,势必要将所有魂魄碎片都挤在一处,逼出这零散魂魄的原形。
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冷漠地看着。
女鬼凄厉的叫声时不时传入众人的耳里,魂魄碎片碰撞时发出了叮当声响。
捉鬼的方式各有不同,北堂本就主张直接,若是方清山捉鬼,早就一柄长剑打散鬼魂的魂魄了,不会为了保留对方而耗到现在。
周椿对赵煊捉鬼的行为没什么可说的,她上前几步拱手“赵城主。”
赵煊的精力一直放在丁清身上,并未发现周椿,等对方打招呼了,他才从显眼的红衣认出对方身份,立刻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原来是周堂主。”
两方招呼后,周椿才看向那团黑不黑,灰不灰的魂魄道“这是什么厉害的鬼,居然动用这么多捉鬼能士。”
赵煊闻言,神色微动,并未回答。
周围还未散去的路人瞧见,纷纷鼓手叫好。
赵煊见行人尚多,脸色可见地苍白了些,他自几年前断了双腿后便很少出门,更少在人前露面。
几声城主威武,叫本就自卑于人前的赵煊更为慌乱,他双手紧紧地抓着轮椅扶手,还要维持面上虚伪,勉强对众人微笑颔首,便压低声音让侍女推自己回去。
赵煊入府前,不忘邀请周椿进去饮茶,侍女推着轮椅转身,阵法里的女鬼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哭嚎,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赵煊你这个杀人凶手”
一道声音喊出,赵煊背后一僵,眼神骤然发冷。他半边身子侧出轮椅,阴恻恻地盯着阵法中的丁清。
那团烟雾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影,居然是个十六左右的少女,瘦弱可怜地匍匐于地面,魂魄残缺不全,残影明明灭灭。
“啊”
少女痛呼一声,像是受尽了折磨“你为了掩盖罪行,想要灭我的口,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杀人凶手,总有一天,众人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一声声指控当着众人的面哭喊而出,阵法中的少女脆弱不堪,一双眼中满是泪水,破碎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叫人心生不忍。
于是有人道“既是捉鬼,斩消便是,何必如此折磨。”
那女鬼凄厉的声音疼得颤抖,她朝人群慢慢伸出一只手,卑微恳求“救我救救我”
寻常人最无用的便是同情,可最有杀伤力的也是过于泛滥的同情心,没几个人会因为同情真去救赎某个人,站地远远的说上几句却常做。
赵煊眼中的杀意藏下,他咬肌颤抖,斯文的脸上难得显现阴鸷“丁、清”
就在此时,城主府内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跌跌撞撞跑出来的府中下人在见到赵煊那一刻跌倒在地“城主,你、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周椿闻言,满眼震惊,已有好事人群不断逼近。
“你胡说什么”赵煊怒斥突然出现的下人,还是城主府的老仆,城中不少百姓认得。
却因他这一句话,那老仆双手捂着心口,吓得几口气喘不上来晕厥了。
黎袁峰靠得前,连忙上去查看老仆状况,眼神往院中瞧去,正好瞥见了一地血迹,和几个倒下不知死活的下人。
他张大嘴巴什么也没说,可于外人而言,却是默认了。
赵煊看见了,他看见老仆倒下前,嘴角得意的笑容。他此刻才突然明白过来,丁清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引他出府。
“推我回去。”赵煊对身后的侍女道“快,送我回去”
那侍女双手抖得厉害,眼见着老仆晕过去后,她也腿软了。
侍女推着赵煊走了几步,忽而跪倒在地,就像是被吓怕了。
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对着赵煊不断磕头,额前撞出了一片红印,口中认错“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城主饶命城主绕过奴婢这一次,别伤害奴婢的家人”
“你在说什么”
面对府中众人莫名改变的态度,赵煊的手掐住了侍女的脖子,他紧紧地盯着侍女身体里张扬的魂魄碎片,再看向被阵法困住的女鬼,渐渐明白过来了。
“这就是你的报复手段毁掉我的名声”赵煊盯着侍女的脸,他能通过她的脸,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丁清正在其中朝他露出讥讽笑意,她的一千多片魂魄碎片分成了两边,一侧在阵法内,博取众人同情,一侧在阵法外,勉强控制活人的身躯。
她的力量有限,控制不了多长时间,只要赵煊给她一掌她的魂魄碎片就会被打出来,可这才不是她的真正目的。
“我、知、道”侍女的嘴一张一合,说出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话“你的秘密。”
赵煊一震,周围吵杂一片,唯有他们互相对视时的片刻静默,叫赵煊手指用力,有要掐死侍女的冲动。
周椿见那侍女当真要死了,连忙出手制止“赵城主你快放开她,她快死了”
赵煊不愿放手,他颤抖着手指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意,松开手后,侍女已然晕倒,脖子上青紫的指痕尤为显眼。
众人哗然,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跟随在中堂队伍里的孔御正面对着女鬼的方向,那女鬼的魂魄不全,虽可瞧见面容,但也并不清晰。
他离赵煊较远,离阵法较近,几次侧目才确定自己没看错,顿时双目震惊地走到捉鬼人士背后“是丁姑娘”
丁清在阵法中,此刻恨不得给孔御两个耳光,这小子看上去就知道是个惹祸的,偏偏这回谨慎了起来,她都朝他不知伸了几回手,孔御才敢凑上前来。
得了丁清白眼,孔御以为她痛得快晕过去了,连忙喊道“周堂主是丁姑娘,这里面的是丁姑娘啊”
他边说边要推开那些捉鬼人士“你们快收手,丁姑娘是好人不、不对,她是好鬼”
周椿闻言,立刻道“赵城主所捉的究竟是谁现下还请让你手下的人收手,阵中姑娘是我中堂带来北堂的,还要完好无缺地带回去”
赵煊的手压住腰上的剑,慢慢扶着轮椅转身,这才正面面对丁清的方向。
孔御见那些捉鬼人士都看向赵煊,也不听自己的,而阵中丁清浑身直颤,他扬声道“我是孔御北堂堂主乃我老子,你们快给我把人放了”
孔御亮出了自己的令牌,那些捉鬼人士不得不收手,阵法散去,孔御连忙去扶冷汗涔涔的丁清,只是那仅是丁清的一部分魂魄,他碰不到。
二十几个捉鬼人士回到了赵煊的身后站着。
赵煊紧紧盯着慢慢站起来的丁清,她的身形晃晃悠悠,因不完整,并无双腿。
可她那受尽伤害,胆怯瑟缩于孔御背后的模样,惹得周围人看向赵煊的眼神变得陌生责备,担忧恐惧,她当真是耍了一套好心机。
“好手段啊,丁清。”赵煊喃喃。
耳后忽而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还没结束呢,赵煊。”
便是这一声,站在赵煊背后的捉鬼人士中,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突然将他的轮椅推了出去,勉强稳在了人群正中间。
就在此时,男人双手比了个阵法结印,地面卷起了一阵旋风,吹开枯黄的落叶,形成了五角阵法。
男人对着周椿道“周堂主,请使摄魂符。”
周椿一惊,望向轮椅中孤零零、发丝散乱的男人满眼不可置信,可她知道,符咒伤鬼不伤人。
周椿怀着疑惑的心,将信将疑地凭空画出摄魂符,摄魂符悬在了赵煊的上空,一分为六,形成了圆柱光圈,顶着烈日照在赵煊身上时,赵煊顿时发出了压抑的痛呼。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比出阵法的男人,摄魂符不单只对他有效,附身在捉鬼人士身上的丁清也深受其扰。
丁清也在痛苦,可她还在硬撑。
赵煊的眼神由震惊变成了震怒,杀意丛生,一团黑气从他身体里冲出的刹那,那双恶狠狠的眼转化为无力的担忧。
“阿清当心”
很古怪,要杀人的是他,提醒丁清的也是他。
就在长金剑刺穿捉鬼人士身躯的那一刹,丁清的魂魄碎片分散开,钻入了围观的人群中,一片魂藏匿于一具躯体里,连带着躲在孔御身后的魂魄也消失了。
男人的身躯应声倒地,血流不止,长金剑被一股力量抓在手中,那黑烟逐渐幻化成一道人影,却也是实打实的鬼魂。
坐在轮椅上的赵煊脸色苍白,凌乱的发丝垂挂在双肩,目光无措又绝望。他想要在人群中搜寻到丁清的影子,可他看不见对方。
距离赵煊十步之遥的鬼混握着他的长金剑,猩红的双目扫过人群。
丁清退去,苏威见状,连忙补上阵法,就连周椿也吓了一跳。
他们眼前所见的,是个恶鬼。
是从赵煊的身体里被逼出的恶鬼。
他已经在赵煊身上潜藏太久了,久到二者几乎融为一体,若不分开,甚少有人能察觉,就连容貌也有几分相似。
孔御看见恶鬼后,哗了一声跌在了地上,他指着那道鬼魂,抖着唇道“赵、赵、赵祖先”
孔御见过恶鬼的画像,在两百年前鄞都城还是天都城时换了城主,赵长宇成了第一任鄞都城的城主,而后赵家历代接任城主之位。
赵长宇的画像被赵家供在了祠堂上,孔鸢给赵煊治腿时有一次孔御偷跑跟上来玩儿,意外进过赵家的祠堂。
当时赵煊极好说话,只说画像是他的祖先,便请孔御在赵家住下,还带他于鄞都城玩儿了几日。
此刻画像上的人,却成了恶鬼,站在了众人面前。
五堂内有规矩,凡捉鬼世家,会捉鬼之术的,死后必须得由族人将其魂魄消灭。
西堂丁毅书丁清的祖父,哪怕将西堂交给司家,也没说留下自己的魂魄直至找到丁清为止。
他们恪守规矩,因为他们知道,一单他们坏了规矩,世间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赵家藏匿了两百余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公之于众。
赵长宇不甘死亡,而赵家后辈越发无能,才造就了如今荒唐、耻辱的场面。
赵煊只是赵家被赵长宇的鬼混掌控的棋子之一,赵煊的爹、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他们全都被赵长宇附身,一旦城主之位交接,他们的身躯就必须得藏匿两道魂魄。
自己的,与赵长宇的。
周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鬼,哪怕他是赵家祖先。
丁清知道赵煊的身体里藏着另一道邪恶的鬼混,却没想过那是赵煊的祖先,事情虽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让周椿来,是让她捉鬼;带上孔御,是让孔家人做个见证;引赵煊出府,是为了把他扔在人前,断他所有退路。
此刻围观的每一个人,丁清都占据着他们的眼,从各个角度看周椿捉鬼、看赵长宇挣扎、看赵煊无望,看鄞都城的城主府、城主,永不翻身。
她很痛快,即使自己的魂魄受伤,也依旧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