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椿近来颇为烦恼。
三年前大寒那日,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雪终于停了,从那之后,这世间便再无鬼魂。
人死后,魂魄飘至鬼门关前,过了那道门便再无回头路,一直往黄泉路而去,走过黄泉路便算到了阴间,一旦到达阴间,便不再归五堂所管。
永夜之主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将五堂扰得一团乱,经过一个春天,五堂众人终于确定从此这世间再无鬼魂后,便开始收拾永夜之主留下的残局。
南堂死伤最为惨重,谢家枉顾百姓意愿,伤害百姓性命,早就抛弃了五堂宗旨,在南堂的百姓和其余四堂的施压下,谢家退位,南堂的堂主之位尚且空悬,一直到半年前四堂才推选了个擅咒的能人成为新任南堂堂主。
也是在半年前,五堂逐渐恢复元气,管辖范围内的百姓经过两年安稳日子后,便逐渐找回了过去生机。
以中堂为首,门下弟子没有懈怠捉鬼之术,但更着重于习武,中堂境内行凶作恶之人都少了许多,后其余几堂纷纷效仿。
天气步入了炎夏,中堂境内也无大事,周椿终于得了空闲,本打算去一趟窥天山,看看能否找到周笙白与丁清,要不了几日便是她二十五岁的生辰,周椿想请二位来云川城做客。
行装收拾,骏马也准备妥当,周椿提着包裹准备出门时,被苏威拦下了。
见到苏威,周椿便头疼。
因为苏威不止一次提过让周椿成亲之事。
他总拿三年前大寒那日,不见天光的窥天山深林内,她以为自己将死说的那些话当真。前两年五堂内永夜之主留下的余劲儿尚未平息,苏威忙碌,想不起来这茬,现下他也闲来无事,整日便堵门堵周椿,甚至做主把此事安排上了。
“堂主去哪儿”苏威问。
周椿半垂着头,叹了口气道“我去找舅舅舅母。”
苏威道“堂主,终身大事不得耽误,您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前堂主这岁数时,您都会骑马了。”
“”周椿无奈“苏长老,终身大事需得长辈定夺不是我先找舅舅舅母回来,而后再定终身大事,也好让他们给我掌掌眼。”
说完,周椿低头便要跑,却又被苏威抓住“人我已约好了,堂主也不急这几日,我派人传信去窥天山,周公子若真想见你必然会带夫人前来,也省得您白跑一趟,不若先定了人选,再找他们掌掌眼。”
周椿还想再说些什么,苏威侧过身便是一阵咳嗽。他弓着背,眉心紧皱,咳嗽声打断了周椿的思绪,周椿忽而见到苏威鬓角的两撮白发,心下微微发凉。
苏威是看着周椿长大的,甚至可以说,他是看着周瑷长大的。
苏威年长周瑷十岁,周离虞当上堂主时,他便已经是周家弟子中的佼佼者了,历经三代堂主,苏威是真正在周家待得最久的长老。
周瑷死后,在周椿心里,苏威是整个儿周家最值得信任的人了,她也一直将对方当成长辈亲人,大事的决策上,总听对方一些建议。
这几年乱事四起,她都不曾注意到苏威已经年过半百,成了真正的老人。
他为了周家鞠躬尽瘁,年轻时娶了一任妻子,后来因为早年捉鬼伤了身,不能绵延子嗣,为了妻子好便与其和离,放其归家了。现在成了孤家寡人,恐怕也是将周椿当成了自家儿女,才会对她的终身大事如此着急。
二十五,在未成亲的女子里,年纪的确很大了。
周椿抿嘴,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便依你所言,我先见见人,若定下了人选,再请舅舅舅母过来。”
只是他们不能赶上自己的生辰,不知中秋之前能否到云川城来过节。
劝下了周椿,苏威心情大好,连忙让黎袁峰将几个有意向的人约好,只等着早中晚按一日三餐给周椿安排。
黎袁峰两年前成了亲,而今妻子也怀孕在身,他便跟着苏威处理云川城内事宜,很少往外跑了。正因如此,反而结实了不少中堂境内的世家,也知一些世家子弟尚未娶妻,人品相貌皆不算差的。
周椿平日里一身红衣长裙,高束马尾,身量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上许多,看上去叫人很有压力,现在被按在了梳妆台前,被迫穿上了广袖粉裙,外罩蝉翼纱,头上戴着两朵珠花,还点了胭脂,整个儿改头换面。
她被黎袁峰领进了云川城较为有名的茶楼里,两杯花茶上桌,黎袁峰在一旁道“堂主,今日来的是钱公子,比您大两岁,先前一直没娶妻也是为了争一口气,非得学会了瓦符才肯成家,去年有所成,但因年龄过大一直剩到了现在”
周椿瞥他,黎袁峰偷偷看了一眼手中小字条儿,传信的人是这么说的没错。
结果来者大腹便便,年长两岁实在虚报,他也的确是家中长子没错,一直没娶妻的原因却是原先有过一门婚约,他在外与人先有了子,未婚妻一怒之下退了婚,此事闹得难看,那外生子也未被承认,没能领进家门,这几年风头过去了,这才想来找周椿。
黎袁峰见到来人,恨不得将传信的给撕了,在那男子提了句周椿年纪大时,他一连三个滚字,若非涵养好,就得动脚踹了。
这人走了,还有下一个。
传闻中饱读诗书的林公子的确相貌不错,可眼里只有诗书,对画符之术半点不通,与周椿话不投机,两人空喝了半个时辰的茶,林公子上了两回厕,回来实在受不了,说自己茶喝够了,放下银子转身便走。
无广城的陆家大公子人倒是不错,周椿原先捉鬼时碰见过对方,二人谈得还算投机,你一言我一语,聊到了切磋,转身便将黎袁峰抛下了,说要去闭苍山庄前的石墙上比试比试。
几日下来,苏威听说周椿与陆大公子相谈甚欢,已经相约见过几回面了,心情大好,抽了一天在周椿出门赴会陆大公子时,拦了周椿的去路。
“堂主”苏威喜笑颜开,与周椿打了个招呼“是去见陆大公子吗”
周椿也挺高兴的,此番她都背上了弓,连连点头道“是啊”
苏威道“女孩子家出门哪有背弓的”
周椿便道“我与陆公子对捉鬼之术尤为有聊,此番出门便是要与他说一说破魂箭的,苏长老快让让路,我要迟了。”
苏威哎了一声让路,见周椿离去的背影心里是又高兴,又有些古怪,这陆家大公子接连找周椿都问一些捉鬼之术难道不提一提成亲的事宜吗
“苏长老”就在苏威疑惑之际,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去看,竟是熟人。
“孔公子”苏威道“一年未见,孔公子越发挺拔了。”
孔御的确长高了些,马上也到二十二了,这几年他经常跟着翟远东奔西走,已然成熟太多。
前两年为收拾五堂境内残局,他还总和周椿讨论画符之术,与黎袁峰更成了知己兄弟,只是这几个月孔家在办他姐姐出嫁,他便没再出门,现下来中堂,怕是找黎袁峰的。
苏威说黎袁峰带其妻子去岳父岳母家拜访了,孔御便问“那周堂主呢正好这几个月我在家中憋出了一样符文,想画给她瞧瞧。”
苏威道“堂主刚走。”
“去哪儿了”孔御笑说“我也许久没来过云川城了,正好转转,我去找她”
“孔公子还是在府上等堂主归来吧。”苏威将这些日子周椿相亲之事说出,便提了陆家大公子,孔御脸上扬着的笑渐渐收了起来,有些意外“周堂主要成亲啦”
苏威道“堂主早该成家了。”
“我听说那姓陆的性子高傲,能入赘周家”孔御眼眸微垂,本是兴致冲冲地来,见黎袁峰都没给周椿炫耀自己画的符有劲儿,现下周椿也要嫁人了,那他日后还来云川城吗
苏威也想过此类问题,陆大公子毕竟是陆家长子嫡出,陆家虽不是中堂多有能耐的捉鬼世家,但也是殷实家底,恐怕难以入赘,可让周椿远嫁,偌大中堂又该如何。
但那都是后话,当下,还是周椿确定了成亲人选再说。
孔御便与苏威一同进了周家,在客房里画了半日的符,后来有些不太高兴了,便想着干脆回去,何必跑这儿来看周椿相亲呢。
他提着行囊出了周家大门,眉眼低垂兴致缺缺地打算踏着夕阳离开,没想到正见陆大公子送周椿回来。
周椿走在路外,长弓被陆公子抓在手中仔细端详,她还在那儿谈破魂箭上所画符文,两人看上去也算有说有笑。
一小孩儿在街头扔了一串鞭炮,引线迅速燃烧,砰砰爆炸声传来,周椿察觉手臂被人抓住,紧接着便撞到了一人怀里。
研究长弓的陆公子吓了一跳,低头看衣摆都被烧着了点儿,那边小孩儿知道犯错,掉头就跑了个没影儿。
周椿抬头看去,见到一张熟悉的脸,有些意外的惊喜。
“孔公子”周椿笑道“多日不见,你长高了。”
孔御松开了她的手,瞥了一眼周椿的头顶,略微挺了挺腰道“周堂主,我早就比你高了。”
二人初相识,还是在五年前的无量深林,那时孔御才十七岁,身量未完全抽长,看上去与周椿差不多高,一年之后便窜了个儿。
“是,是又长高了。”周椿还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道“来,与你介绍一下,这是无广城的陆公子。”
“见过。”孔御不甚在意地抬起下巴道“与我那新姐夫一起喝过花酒。”
陆公子脸色一白,连忙道“孔公子胡说什么”
孔御哦了声,颇为冷淡“这都是我那新姐夫告诉我的,看来是他记错了,陆公子见谅。”
周椿眨了眨眼,面上虽不说话,心里却开始重新打量陆公子了。
孔御这人看似不着调,却从不说假话,无风不起浪,是她没太深究陆公子的过去。
到了周家门前,陆公子将长弓还给周椿,约好了明日再会,周椿也答应下来。
陆公子走后,周椿指着孔御肩上的行囊问他“你这是刚到,还是路过准备离开的”
“刚到”孔御凑上前对周椿道“周堂主看人要仔细,我觉得这陆公子不是良人,他方才离巷口更近,却没察觉鞭炮,自己被炸了不说,若不是我拉你一把,你这裙子就要被烧了。”
说完,孔御才惊愣了一瞬,他退后一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周椿,这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穿起了广袖裙了”
问完这话,他满脑子都是苏威的那句,堂主要成亲了。
刚打算留下的,这回又想走了。
于是孔御就在走与不走之间来回徘徊,还纠结自己为何有此烦心。
周椿笑说“应付一下罢了,我不穿成这样出门,苏长老见到又该在我耳边唠叨。”
孔御跟着周椿一同入门,周家弟子见到孔御,打了招呼“孔公子,晚上还出去散步呢咦,堂主一道回来啦。”
孔御连忙却了一声,一转头便见周椿露出浅笑,看来是早就知情了。
次日周椿出门,孔御说他无事也要跟着。
陆公子见到孔御眉头便皱着,忍着心中的不耐烦,带着周椿在郊外踏秋花,顺便一起探讨画符之术。
孔御叼着根狗尾巴草跟在二人身后,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嘴。
“陆公子,你有没有去过北堂的春香楼啊没去过那我记错人了。”
“陆公子,瓦符不通便问叶符,你这话跳得太远,是谁让你这般问的吗”
“陆公子,你日后是要入赘到周家吗此话不谈那你和周堂主打算谈什么”
陆公子忍无可忍,回头问孔御“那孔公子又来作甚我与阿椿郊游,你跟来做什么”
“阿椿”孔御闻言,面色古怪地看向周椿,又道“我与周堂阿椿也相熟,多日不见,叙叙旧不行”
周椿听见孔御也叫自己阿椿,若是没人该呵斥他一句没大没小,不过今日她也察觉出些不对劲来,便没管孔御,只淡淡笑着。
“叙旧男女之间,哪儿来叙旧”陆公子怒言过后,察觉自己失言,连忙对周椿赔不是“阿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被这小子气到了。”
不等周椿开口,孔御率先道“是,男女之间无叙旧,那我为何跟来你不知陆公子为陆家嫡长子,入赘周家是不可能了,我嘛,家中排行老四,上头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怎么也轮不到我去继承堂主之位,入赘倒还好说。”
“你你这小子果然抱有此心”陆公子气急,便问周椿“周堂主也是如此想的”
周椿没说话,陆公子率先受不住,一句告辞,掉头就走了。
人走了,山间小路也安静下来了。
秋风吹着黄叶,几片飘落,铺在了小路上,倒是也有些景色趣味。
孔御不甘心道“他就是来套你周家符术的,一路关于你的话只字未提,尽是带着族中疑问而来,帮人打探。昨日也是,只研究长弓,不见关心你,这种人不值得你浪费时间跟他出来。”
“嗯,我今日也看出来了。”周椿前些日子见过太多奇怪的男人,陆公子又对符术感兴趣,她顿时便觉得找到知己,也愿意与他探讨,但次数多了,古怪之心便生出来了。
陆公子明显对她无意,恐怕将他们陆家对符术的疑惑问完后,他便要找个理由与周椿作别,心平气和的散了。
“多谢你啊,孔公子。”周椿道“不然,我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他下次邀约了。”
毕竟这些日子苏威比她高兴多了。
“不客气。”孔御小心翼翼地看向周椿,清了清嗓子道“我此番来云川城,是特地找你的,我研究出了一种符文,画给你看啊,阿椿。”
周椿脸色一僵,诧异地朝他看去“你怎还这般称我”
“怎么了”孔御皱眉“哦,他明摆着骗你的陆大少叫得你阿椿,我就叫不得”
“不是,你你有无尊卑之分啊”周椿道。
“你是堂主,你尊,那我也得回老家混个堂主回来,才能叫你阿椿”孔御心情不爽了。
“我非此意,我是说我年长你三岁,你当叫我一声堂主,又或者叫姐姐”
话未说完,便被孔御打断“我又不是没姐姐,不缺你一个姐姐。”
“那你、你这”
“你没拿我当自己人。”孔御甩头便走“我特地大老远来找你,叫你一声阿椿便要生气,还要与我分尊卑,我还是回家去算了。”
“孔公子”周椿见孔御那作势要走,步伐却很慢的背影就知道这人不是真生气了,只得无奈道“你那符还画不画了”
孔御听她那一声无可奈何的孔公子,觉得心里的气消了些,于是回眸朝周椿一笑,说道“现在不想画给你看了,等下次我来云川城再画给你看吧。”
周椿一怔,心里不由地发虚“你真要走”
“走了”
孔御如此说,还真就如此做了。
周椿心想前两年她在五堂东奔西走时与孔御碰上过许多次,孔御一直大方得很,与以往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郎不同,经历过大事,他也成熟了许多,原不会因这些拌嘴的小事生气的,却没想到因为一句阿椿,果真把人气回去了。
周椿心里不是滋味儿,孔御才走的那几日,她辗转着想,要不给对方去一封信,表达自己的歉意,可她又觉得没什么可道歉的。
因为陆公子之事,苏威气得险些要跑去陆家说理,周椿劝阻后,他也有些懊悔自责,张罗周椿相亲之事便暂且搁置了一段时间。
周椿没能去成窥天山,本想着生辰就简简单单在家里过算了,却不曾想苏威消停了两日的相亲心思又重新活络了起来,黎袁峰满脸古怪地说有个人要与她相看,拉着周椿便往茶楼走。
周椿见到茶楼牌子长叹一声,只能找个角落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台上说书的神话当年大寒之事,就连茶桌对面何时坐上人的也没察觉到。
她想,她很久没有过周笙白和丁清的消息了,几次送去窥天山的信那边都没回。
一声暗自叹息,周椿回眸,恰好撞入了一双含笑的眼望向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上个月才说要回家的孔御,今日又出现在了云川城的茶楼,还坐在了她对面。
“孔公子。”周椿有些惊喜,孔御看上去心情不错,单手撑着下巴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怎么看见我很高兴”孔御有些得意,抬了抬下巴道“你眼睛都笑弯了。”
“高兴。”周椿不扭捏道。
“还有更值得高兴的事儿你想不想知道”孔御问。
周椿被他笑容感染“你说。”
“我爹让我相亲。”孔御微微眯起双眼“所以我才来中堂的。”
周椿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禁僵了半瞬,她眨了眨眼,心中喜悦的情绪一落千丈。
孔御也要成家啦。
也是,他都二十二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这是好事,恭喜。”周椿道。
“你觉得此事可成”孔御问她。
周椿挪开视线,不能再看他那双亮莹莹的眼,饮了口茶道“男儿成家立业,有何不可成的”
“阿椿不知,我此番来相看的就是你吧”孔御仍旧笑着,周椿却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莫要玩笑”她微微蹙眉。
孔御却认真道“我没开玩笑,上次我回去之后没多久,北堂内也传出你在相亲,非但我孔家,恐怕过不了几日东堂的、西堂的都会有人相继来云川城拜访,名为拜访,实际就是想与你相看。自我在符术上通了门路后,我家老爹高兴得几宿睡不好,得知你要成亲,连忙就把我推过来了,说我若不能娶你便是一事无成,回去便叫我娶街东头卖打糕的。”
周椿“”
孔御看上去像是认真的。
她道“我年长你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
周椿啧了声“孔公子你想好了,婚姻非儿戏,你、你对我从未有过那种心思,怎会说娶便要娶我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出嫁的人。”
“我知道。”孔御点头“所以我也没急着让你嫁我。”
他掰着手指道“我们先从互相改称呼开始,如何我叫你阿椿,你也可以随我家里人叫我阿御。半年为限,你别把我当成后生、弟弟,我也不把你敬为长者、堂主,我们便就以相看的名义相处,半年后你若不愿,那自可再看别人。”
周椿闻言,豁然起身。
她从未见过孔御这样一面,好像不再是个吊儿郎当的毛头小子了,那嘴虽说得平和好谈,眼神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椿面颊微烫,指着他道“你别闹,回去好好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才来的。”
“那也要再多想几次”
说完,周椿便要离开茶楼,孔御没追上来,只远远目送她。
周椿心想,孔御也未必认真,结果晚上便在自家饭桌上看见了对方。
苏威笑着给孔御夹菜,黎袁峰也在场,孔御身为客人颇受照顾,一抬头看见周椿,甚至抬手打了个招呼“阿椿,来坐”
周椿“”
混得太熟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威对孔御并不反感,反倒因为这三年孔御成长了许多,苏威对他另眼相看,得知他对周椿有意,苏威更是高兴。
孔御就像是住在了周家,三天两头要带周椿出去玩儿,与先前陈公子不同,他说的玩儿就是玩儿。
游湖、赏花、打金桂,还租了个糕坊教她做糕。
粘腻的糖丝粘在了手指上,两双手贴在一起,滑不溜秋,点点金桂洒落其中,周椿心中别扭极了,可又忍不住紊乱跳动,最后那一盘糕点被苏威和黎袁峰等人瓜分。
中秋前几日,孔御说要回家过节了,等过完节他再过来云川城找周椿玩儿。
周椿送他时本想说,叫他别来了,可这话她终是没说出口。
中秋那天,周椿放堂内弟子回家过节,整个儿周家都空了下来,苏威无子无女在老宅陪着她,见她独自一人月下饮酒,便上前闲谈了两句话,谈着谈着,话题便引到了孔御身上。
苏威问周椿,是觉得孔御哪儿不好。
周椿说不出他不好来,甚至前段时间他陪自己游山玩水时,当真叫她忘了这小子过去还是个不学无术喜欢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
她只道“我大他三岁,他又是孔家嫡四子,还让他入赘周家,委实委屈他。”
苏威却道“周公子是活人,丁姑娘却是死了多年的鬼,当时他们大婚,世人皆是不赞同的,周公子娶她算委屈吗”
周椿一怔,苏威又道“委屈与否,只有自己心里知道,成婚是两个人的事,无关他人,若因世俗眼光错过,未免可惜。堂主让孔公子回去好好想想,其实该自己好好想想的。”
她对他有情否动心否
那晚周椿喝多了,与苏威说她许久没收到过周笙白的回信了,她说舅舅当是不要我了。
苏威开解她“堂主长大了,早该成自己的家。”
“你便是因此才非要我相亲的吧”周椿问他。
苏威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周椿,三年前大寒那日过后,他带着诸多弟子收拾窥天山的残局,其实在山下的一角看见过周笙白的尸体,如今的太平盛世,大约是那人用命换来的。
周笙白的尸体摔得血肉模糊,黄玉簪断裂在手心,黑羽一片片凋零覆盖在了他的尸身上。当时只有苏威一个人,他心情复杂地将他就地掩埋,怕周椿知晓周笙白早已去世承受不住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离去的打击,便将此事掩埋了下来。
她二十五了,看似长大了,实则还在依赖着亲情,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她不该再与周笙白联系,而该过好自己的将来。
就让她觉得周笙白与丁清生活得很好,只是不想再与外界接触了也好,这样周椿的内心有一个无形的依靠,却也能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中秋之后,孔御又来了,还给众人带了许多礼,给周椿带的,是一对玉镯子。
旁人都收下了,她不好不收,周椿看向孔御,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低声对他道“你随我来。”
孔御见周椿的脸色不太好,疑心重重地跟过去。
到了院内长廊,周椿对孔御道“我让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想了吗”
孔御撇嘴“你又想赶我走啊”
“我问你想好了没”
孔御有些不太高兴“我不必再想了,半年还没到,你若不愿,再过两个月与我说。”
周椿抬头认真地看向他“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孔御颓唐地耷拉着肩膀,正欲离开,又听见周椿道“孔公子,你说的符,现在能画给我看吗”
孔御一怔,忙回头“你不是要我滚啊”
“城外红枫成火林,遍地落叶,恰好使符术,你若得空便再来找我,我给你看看符文。”周椿说罢,取过了他手中的那盒镯子,先一步转身离开。
留孔御傻了般钉在原地,望着那抹红裙身影离开。他半晌才回过神,高兴地一蹦三丈高,连忙道“我有空的,阿椿,我现在就有空我们去看枫叶,我画符给你看啊”
“孔公子舟车劳顿刚到云川城,不歇歇明日枫叶也还在。”黎袁峰与一众师兄弟早听见了,一起打趣他。
孔御瞪他们“去去去”
难得周椿有好脸色给他看,几日奔波算什么累
见了红枫,画了符,疲惫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