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的康复让佟语声颇受鼓舞, 他从吴桥一手里接过那只缠满了怪异颜色线条的小家伙,也跟着把它举高高。
这个样子,像极了年轻夫妻在捧着他们的新生儿宝贝, 想到这里,佟语声又一阵面红耳赤。
他拍拍脸, 让小熊端端正正坐在枕头上, 想到明天早起不用再花时间给他塞棉花,就一阵心情上扬。
吴桥一趁机转过身, 把他那几张接近满分的试卷炫耀给佟语声看, 佟语声由衷佩服,又不免感叹, 天才的前进之路总是难免崎岖。
看到那试卷, 他忽然想起另一个被成绩牢牢困住的人,便抬头问吴桥一“书书最近怎么样了我住院他一次都没来,是不是又被他妈禁足啦”
吴桥一和温言书不算熟,但因为佟语声的关系,在学校时也多观察了几眼。
“他昨天拿到卷子就哭了。”吴桥一说,“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拿到卷子就哭, 通常只有两种情况考得太好喜极而泣,考得太差情绪崩溃。
温言书自然属于后者。
这次他班级排名直接掉到了二十多, 年级更是深不见底,其实他早有预感,但是看到一团稀烂的考试卷时, 他还是没收得住眼泪,滴滴答答把试卷沾了湿。
衡宁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哭,只瞥了一眼自己全市第七名的成绩条,匆匆收回了抽屉里, 生怕刺激到他。
“怎么了”衡宁拍拍埋进臂弯里抹眼泪的温言书,“排名掉的确实有点多,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言书的真实水平应当至少在班级前十,年级前百,最近补课也能看出来他的基础比较牢固,除了发生了意外,衡宁不相信其他任何可能性。
一看被他猜中,温言书只捏着成绩条,连啜泣都不敢大声,全身上下的淤青似乎都开始一齐疼起来。
其实从初中开始,他就已经被那群人缠上了。
年少人的看不对眼不需要任何惊涛骇浪的理由,只是一句“看你不爽”,就能从全身上下挑出无数根刺来。
一直以来,他们“不爽”温言书的理由都很简单嫌他性格软弱,说他是个娘炮,骂他是个妈宝,是个永远站不直的怂蛋,说要好好教他做人。
那时候大家还小,一些欺负不算过火,温言书只当晦气,站起来拍拍衣服就走人了。
爱答不理的时间久了,就感觉像拳头打在棉花上,那群欺负人的便也换了新鲜目标,不再钟情温言书了。
他就这么快快乐乐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直到高中,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成了温言书妈妈的学生,因为本性难移时常被批评教育,一肚子怒火便直接转移回温言书的身上。
他们花了一段时间打听到了温言书所在的班级,每逢落单就得堵他,通常都往衣服遮得住的地方揍,再威胁他不许跟任何人说,温言书便就真的一路憋在心里半声没吭过。
那天考数学之前,温言书特意提前很久绕了远道,结果还是被那群人堵在教学楼后面,拿脚踢,抓着脑袋往墙上砸。
进考场的时候,他的全身上下都被打得生疼,因为事出突然,惊慌和恐惧伴随了整场考试。
数学理所当然考差了,又想到考差了回家要要面对自家恐怖的老妈,接连着后面几门全都跟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坍塌。
他本身心态就不好,这么一出恶性循环下来,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衡宁看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又伸手卷起他的袖口,看见那已经开始褪色的淤青,便轻轻问道“最近有没有好些”
温言书哭噎住了,想起最近每天和衡宁一起走,那群人确实就再没找到他,忽然,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经过他的允许,衡宁拿来他的卷子,帮他看错题“大部分你都是可以做出来的,回去你就和你妈说考试的时候不舒服影响发挥了,我帮你做个证就好。”
温言书红着眼扭头看过来,点点头,难受的情绪逐渐消散了。
衡宁又帮他把袖子放下来,说“你也别太害怕,我打架挺有一套的。”
温言书想到他控制住失控的吴桥一时的画面,又想到他在篮球场上驰骋的样子,真就被安全感牢牢包裹起来了。
“谢谢你。”他说着,脸又紧张得红起来,“今天放学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吗我想去探望一下佟佟。”
佟语声也没想到自己说曹操曹操到,刚和吴桥一提起他没几秒,温言书就敲响了病房门。
佟语声正和吴桥一聊着,看见来人赶忙直起身,吴桥一则警觉地绷着身子,像极了看家护院的大狗。
看到温言书身后还跟着个稀客衡宁,佟语声颇有些惊奇“书书,你回去迟了,你妈不会说你吗”
温言书眼睛还有些红,只把衡宁往前推了推,笑道“宁哥罩我。”
别看衡宁是个学霸,撒起谎来次次都能以假乱真,确实能给人安全感。
衡宁走在路上,手里还拿着个单词本,进了病房才装进口袋里,礼貌性地点点头“好些没有”
佟语声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就那样吧。”
温言书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水果糖放在他床头这是衡宁怕他不吃早餐低血糖,从门口小卖部买了一大袋,让他每天带在口袋里的。
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我实在没时间去买礼物了,这段时间真的不是很方便。”
佟语声毫不在意,伸手拍他的肩膀“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看着温言书满脸憔悴,佟语声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于是抬起头,看了眼衡宁。
那家伙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意外情商很高,立刻领会到佟语声的意思,伸手拍了拍吴桥一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但吴桥一是个不解风情的,只觉得那人要把自己和佟语声拆散,立刻警觉起来“干什么”
衡宁向来觉得自己和吴桥一沟通有障碍,这才刚起了个头,就无力地叹了口气,撇下他自己出了门。
吴桥一无辜地看了看佟语声,佟语声觉得无奈又好笑,伸手摸摸他的头,说“我有话想单独和温言书说,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吴桥一立刻像是个被抛弃了的狗狗,垂丧着脑袋却又顺从地出了门。
等他关好门,佟语声便拉过温言书的手,让他坐下来,开门见山道“你怎么了看你状态很差。”
温言书叹口气“没什么,考试考差了。”
佟语声和他一起长大,太清楚他什么德行,直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啊”
初中的时候,温言书被欺负就一直瞒着佟语声,毕竟那人身体不好,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徒增负担。
但无奈佟语声实在太了解他,一个皱眉,就能猜出他今天是饿了还是烦了。
温言书只觉得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永远藏不住秘密,只能笑着打起马虎眼“哪儿能啊,我有衡宁罩着呢。”
佟语声听他躲闪的措辞,便知道他不愿和自己谈论,转头看看渐渐黑下去的天色,道“赶紧回家吧,迟了真不好交待了。”
温言书出门的时候,衡宁正向吴桥一讨教学习方法,这是他罕见地从衡宁的脸上看出一丝怒气。
“你没必要这么糊弄我。”衡宁说,“怎么可能从来不记笔记、不复习”
面对衡宁快要崩塌的表情,吴桥一依旧是一脸淡然“但是我学一遍就全部记住了。”
接着,就听见病房里的佟语声探头喊了一句“是真的我替他作证除了语文,吴桥一的书从来都不会往前翻”
衡宁的表情短暂的空白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吴桥一,气得直接扭头,带着温言书走人了。
佟语声又把吴桥一召唤过来,躺在笑到缺氧“你太牛了吴桥一,你把年级第一都快气疯了。”
吴桥一只伸手帮他削起苹果,不咸不淡地说“他没我聪明,下次第一就是我了。”
佟语声太喜欢他不经意间流露出野心的样子,赶紧又给他比了俩大拇指。
紧接着,他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直等到情绪全部放空,才缓缓开口,说“joey,今天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吴桥一扭头看他,安安静静等他继续说。
“我决定要去做移植手术了。”佟语声说,“准确的说是开始排队,如果到了那一步,如果有等到了合适的肺源,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吴桥一听了他的话,思考了良久,才说了三个字“有风险。”
佟语声早就知道吴桥一的生物学得好,但却不太习惯这家伙不顺着自己的话去说,于是只能点点头,把现实情况说给他听“对,是有风险,但是我愿意。”
他看着吴桥一干净清澈的双眸,语气变得平缓而温和“吴桥一,在遇到你之前,两年,五年,五十年,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佟语声说“我活得很痛苦,你可以试试,每一次只呼吸三分之一口的空气,这就是我缺氧时候的感觉。”
吴桥一便就真的照做了,他小口呼吸了不到半分钟,整张脸就憋得有些泛红这比憋气还叫人难受,他总是给你一些甜头,让你可以呼吸,但空气却根本进不到肺里,若即若离得叫人焦虑。
吴桥一直接弃权,趴在佟语声胳膊边喘息,蔫蔫地一言不发。
佟语声一边顺着撸他的头发,一边徐徐地解释给他听“我虽然活得难受,但是我也怕死,我怕躺在手术台上被剖开肚子,我怕自己原本的器官被拿出来,我也怕自己想老曾一样,手术之后感染了,然后狼狈又难受地死掉。”
“所以我不想做手术,两年得过且过对我一个没有目标的人来说也足够了。”佟语声说,“先前我是这么想的。”
他看了看吴桥一忧虑的双眸,突然笑起来“但是我遇到你了,吴桥一。”
“和你在一起实在太开心了,我觉得两年完全不够。”佟语声说,“所以我愿意承担风险,赌一把能更久地活着。”
吴桥一有些害怕地握住了他的手指,沉默了良久,半天才没有底气地应了一声“好。”
佟语声忽然觉得自己这番话,让吴桥一有些心理负担了。
他看着这人从自己的手臂边撑起身子,然后伸手,在包里拿出草稿本,“嘶啦”一声,裁下一张正方形的纸片。
他在佟语声的注视中,将那张纸反转、折叠,动作非常熟稔,显然是把步骤熟记于心虽然角对角、边对边,根本没能对得齐。
不一会儿,吴桥一便松开手,将成品轻轻摆到他的面前
一只千纸鹤。
“一千只。”吴桥一说,“我会慢慢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吴桥一,你记性这么好,吵架的时候一定很记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