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天之目3

    羂索是出生在平安时代的一名咒术师,在那百鬼缭乱的平安盛世中，他以一名咒术师的身份吸收着来自外界的大量知识，然后茁壮成长着。

    可是这个壮丽的时代也迎来了它的式微,甚至淹没在滚滚的时代浪潮中。羂索看着世界不停地变迁，依靠着另外一种力量，他不停地通过更换身体的方式活下去。他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可以是老人,也可以是小孩。他可以拥有善良者的躯体，也可以单纯作为一个从外到里都极端可恶的坏人。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复原他喜爱的、他仰慕的那个时代。

    然而千年过去,他的梦想依然存在于遥不可及的理想乡之中。而那座理想乡的表面,则覆盖着坚硬的白壁外壳。

    羂索不可能向一个陌生人讲述他全部的过去，他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并且编造谎言的人。于是他仅仅说自己的梦想，他将自己的梦想描绘得那么华丽，而且使用着宛如对待爱人一般的温柔的语气形容着他高于梦想的理想。

    他的言语之中，携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对方的话罢之后,少年竟然显得有些动容。但羂索不知道对方是因为自己所诉说的那半真半假的理想而动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很喜欢你说话时候自信的表情。”少年轻轻地说，他的脸上有一种赞美同义词般的神情,也像是孩童仰慕比自己能干智慧的大人，“就好像你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一样。”

    “哦”羂索拉长了语调,他露出微小的笑容,但是异常地虚无，很像只绚烂一刻的烟花。“因为这是必然达成的,新世界的画卷在不久之后就会应声展开。”

    生天目蠢蠢欲动,他很想告诉羂索,他无法达成自己的目标。因为他只是一个等同于要被打败的恶龙一般的存在，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他所拥有的、所创造的世界都会在正义只下分崩离析。

    反派会赢的邪典作品，并不多。所以，羂索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

    生天目没有说，这是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如果说出来的话，世界恐怕就要摇摇欲坠了。

    这又不是什么ta作品。

    所谓ta作品，就是角色知道自己只是小说影视之中的一个角色。

    这样的故事，绝对达咩

    青年的声音很沉稳，很容易让人信服他所说的那个遥远的理想会在未来成为真实。

    这就是他的梦想。

    生天目知道的更多。但是听对方亲口讲出来的感觉是更加不一样的

    分享了自己的一部分梦想的羂索，笑眯眯地看向问出这个问题的少年他如今的这张脸，非常适合笑。

    生天目觉得自己兴许被蛊惑了，否则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说出自己的故事呢

    虽然，这段故事不属于他。这段故事相对于他来说是假的。

    “我没有梦想”他依然握着那个橙汁罐，他用飘渺的语气讲出了这句话。在已经过去的十八年里，能够与“想”，与“梦”关联上的，怕是只有“复仇”。

    在孤儿院里磨蹭掉了自己前十四年的敦，仇恨着院长老师。他一直想着要向对方复仇，用最恶毒、最决裂的方式向那个可怖的男人复仇可是一切终究成烟化灰，支撑着敦维持这份想法的仇恨，被去往孤儿院的他亲自打破。

    一直在孤儿院里作祟的人是他月下兽。

    杀死了涩泽龙彦的人是他月下兽。

    杀害了想要拥抱自己的院长老师的人是月下兽他啊。

    从那之后，他不再拥有任何的想法，对未来的想法。

    只要盯着眼前的东西就好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日就会被人所杀死。生长在黑暗之中的杀人鬼，是无法像普通人那样长命百岁的。

    不，不对的，大多数都普通人，也无法长命百岁。因为世间有诸多病痛，生老病死，天灾人祸。

    敦说，他没有梦想。

    羂索想了想，像一位老师那样试图从各种各样别的小角落里找到可以继续进行话语的内容。

    羂索沉思后便问“你怕死吗”

    怕死

    这是一种生来的本能。即便在后期克服了它，可是一开始，人们便惧怕压力，惧怕死亡。

    敦害怕着死亡。

    生天目无比清晰地知道着这一点，他的心中也有着怕死的想法。

    他十分诚实地回答“我怕。”

    不仅是怕，是非常怕。虽然敦一个人的时候，回忆起自己过去那血腥杀戮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他就会对自己说你怎么还不去死。可是身为怪物“活着”的时候，他却惧怕着死亡。

    正是因为畏惧死亡，所以他才选择与死亡融为一体。

    “为了活着，我做了许多”

    “想要活着，正是你的梦想。不是吗”羂索劝慰道，“我曾经认识一个男人，”他讲述起了过去的故事，语调悠长，听着他说话的旁人好似能够顺着声音回到他话语里的那个已然过去的时代。

    “那个男人，从出生起就拥有一具虚弱的身体。他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就几度被医师认定为是死胎。”

    在羂索吐出这些言辞的时候，生天目心惊肉跳。这些描述太过熟悉，很难不让他想起那个男人

    而羂索接下来的话语，则是让生天目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生来就体弱多病，甚至连走出房间都很难做到。医师断言，就算是出生了，拿各种各样的药吊着，也无法活过十八岁。然而，那个男人，在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痛苦折磨之后，终于得到了永生。他将不再疼痛，将不再为生命是否有第二日而苦恼非凡”

    “而他曾经，一直将「活下去」当成是自己的梦想。”

    少年无言。

    生天目人傻了。哪怕他撞到了头变成了傻子，凭借这些言语，他也能够得出羂索口中的男人正是“鬼舞辻无惨”。

    怎么，羂索还认识无惨吗虽然大家都是平安时代的，可是他们两个应该是两个世界的平安时代的人吧

    如果是融合世界观的话那，生天目先前遇到的那个鲤川无惨

    不、是、吧。

    这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生天目一阵头疼，他用手碰着太阳穴，用手指轻轻揉动着。

    他觉得羂索说得也不错，将“活下去”作为自己敦的梦想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他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生天目本来还想再喝一口橙汁冷静一下的，可是罐中的橙汁也不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竟然已经喝完了吗这下，他可就没有什么让自己的大脑停下来的借口了。

    羂索看到了少年的犹豫，这种时候，需要他在对方的犹豫上面踩上一脚，推着对方提前行动。同时，也需要给予对方充分的时间来考虑。

    介于他很快就要离开横滨回到东京那地方去了，所以他拿出了一张纸，上面早就有他的联系电话。

    羂索一路上哄骗了相当多的人，至于到底有多少会来这还是一个未知数。

    接到这张小纸条时生天目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他觉得对方这个动作有点有点像在揽客。怎么会这个样子呢这样想明明是不对的啊。

    可生天目还是接过了这张纸条，他盯着上面的数字，心情复杂。

    “这个东西，就当做见面礼。”男人从袖子里里面有口袋取出了一个根小小的细长的试管，试管口被封闭得严严实实。透明的试管内部流淌着殷红的血。

    生天目接过了那管血。

    “这是，能让人永生不死的东西。”

    永生不死，是多少人的愿望啊。自古以来就有无数人为了得到永远的生命而不惜消耗他人的性命。而此时，能够实现这样愿望的东西，被轻易地交到了生天目的手中。

    如果是其他人对生天目这么讲的话，他肯定会以为这是诈骗的。可是对方是羂索，一位古老的邪恶的咒术师。

    这里面会是什么呢血的话，八百比丘的，还是鬼舞辻无惨的

    不无惨已经死了，他的血也会在那一天灰飞烟灭生天目前些日子所见到的那位鲤川无惨，的的确确是个人类，一个虽然孱弱但是能够接触阳光的人类。

    生天目再抬起头时，羂索已经消失不见了。唯一留下的只有那个回到了桥上的啤酒罐。生天目拿起晃了晃，有些生气。

    对方根本就没有喝完。

    将两个易拉罐一齐丢进垃圾桶之后，生天目拿着那支装有红血的试管回去。他轻悄悄地回去，谁都没有发现他。

    生天目溜去中岛敦的房间看了看他，对方睡得四仰八叉，好不舒坦。生天目慢慢地蹲了下来，最后变成了抱腿坐在衣柜边的榻榻米上。还好现在根本不冷，所以无需再扯一条被子盖着。

    在许久之后，一直盯着敦的少年垂下了他的脑袋。他的头靠在膝盖上，半长不短的头发落在耳朵边上。

    他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迎来之时，睁开双眼的中岛敦被吓到了。之前的时候他是和镜花一起住的，那时他往往睡在壁橱里。每天醒来的时候，对方都已经准备好了餐点。

    所以，在醒来时发现还有他人存在的时候，睡眼朦胧的敦下意识地往后面踏了两三步。

    “啊，是你”敦的声音也唤醒了少年。敦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偷偷地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中岛敦想了一下，随即指出，“你左脸上有一个印子。”

    那是睡着的时候被膝盖磕出来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