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初千算万算, 没算到李景恒竟敢在谢丞相面前保下她。
本身她演这一出戏,就不是演给李景恒看的,从她看到跟在李景恒身侧探头探脑的千面开始, 她就知道宫中之事, 无一能瞒得住他。
容初明白,凡间的药物对她的这具身体没有任何作用,李景恒以阿碧、阿媛与铃儿的性命威胁她, 她不敢轻易离开,她也是听到阮惜雪与谢琼萧的话,才临时出此下策。
她料准了谢琼萧会去请谢丞相镇场, 给李景恒施压, 也本以为李景恒会忌惮谢家权力遂了谢家的意。
可是谁能想的到, 李景恒竟不顾众臣反对,自作主张将她丢回了沁阳宫。
而且这一丢,就是三年。
其实容初本是禁足半年。
后来还被关在沁阳宫是因第一年阿媛与铃儿出宫许了人家,容初动了带阿碧逃跑的心思,她带着阿碧, 刚刚翻了过去, 落地就遇见了早已等在那儿的李景恒。
彼时李景恒面无表情双目泛红, 声音冷漠地将半年的禁足延长至无限期。
在这深宫的三年里,容初没有机会见旁人, 所有的消息都是阿碧出门打听来说给她的。
听阿碧说, 从第二年起,李景恒便开始架空谢丞相的权力,到那年年末,谢丞相手中把控的军权已经半数落入李景恒手中。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容初有些惊讶,后来想了想, 李景恒凭着自身谋略与千面的帮助,只要他想,除掉谢家也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李景恒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在第三年的盛夏时节,他一道圣旨,直接送谢丞相致仕归了乡,如今京中只剩下谢家几个蹦跶不起来的余部,与宫中摆设一般的谢皇后。
皇宫三年,无数政权争斗变换,只有容初一人在冷宫一般的沁阳宫中与世隔绝。
无人扰她,她也乐得自在,回天界的执念渐渐也就淡了。
大不了就熬呗,她的时间多的很,她大可以陪着这群凡人熬,等他们熬成枯骨,她这个女神再仙潇洒归天。
兴许临走时心情好,说不定还可以去他们坟头上柱香。
一晃又到冬日,外面簌簌飘着雪,鹅毛般的大雪给皇宫披上了一层素裹银装,白雪反射着月光,给寂静深沉的夜添了几分淡光。
容初盘着腿如打坐一般坐在窗边,凝神闭目,宛若睡着一样。
阿碧来为炉子添了些炭火,看见容初又这般坐着,出声问道“娘娘,您又修炼呢”
容初“嗯”了一声,没有动作。
“这样真能成仙吗”阿碧狐疑地在容初身旁坐下,模仿容初的动作盘腿闭眼。
没过多久,就传来轻轻的鼾声。
殿外不远处的梅花树下,两抹身影驻足良久。
李景恒一席白衣仿佛与天地融为一色,如今的他较三年前样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加高挑瘦削了些。
小太监站在他的身侧为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他自李景恒登基便跟在他身边伺候,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也比旁人了解的更多。
旁人都当李景恒醉心政务不恋女色,只有他知道,陛下的心中永远只有沁阳宫这个早已被众人忘记的贵妃娘娘。
无数个夜晚,陛下就如现在这样默默地守在殿外,等到宫殿的烛火尽数熄灭,才愿意离去。
“陛下,若是想念娘娘,便去看看吧。”小太监劝道。
李景恒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容初那被烛光照亮的侧脸上。
烛光温暖而明亮,也让容初的脸庞柔美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烛火熄灭,李景恒才动身离去。
黑暗中,容初躺在榻上并未睡过去,不知为何,今夜心口莫名有些难受。
在榻上烦躁地翻了个身,抬眼间,容初瞥见窗外贴着一张人脸。
若是旁人,现在估计要被吓死,然而容初并非凡人,对鬼怪之类并不畏惧,看清那人的脸后,容初不耐地坐起身,道“你来做什么”
千面径直穿过木窗飘进殿中,“仙君,那个齐王托我给你传个话,让你尽快回天界。”
“为何”容初拧眉,自三年前天枢进宫行刺失败后,他便再未进宫,也没再催她回天界,如今突然托千面传话,定然是出什么事了。
千面挠了挠头,道“说是什么往生灯失窃我也不知那是什么。”
“什么”容初骤然睁大双眼,“你说什么,往生灯失窃”
千面被容初突如其来的惊诧吓了一跳,默默退后两步点点头。
容初翻身下床,不安地徘徊。
往生灯乃创世神器,它的原身是上古时期吸收天地精华而长成的金莲,名为往生。
上古众神凋零后,残余神力作为养分被往生金莲所吸纳。
后来斗姆元君将金莲移入天宝阁,加以炼化。
因往生金莲神力太过强大,最终一分为二,其花化作创世神器,也就是能凝魂塑世的往生灯;其叶则以金叶的形态留在天宝阁,不过却在十万年前离奇失踪。
最重要的是,往生灯是解开无妄海封印魔君赤渊封印最重要的钥匙,现下北极帝君还在闭关,一旦魔君赤渊再次降世,天界将无人是他的对手。
容初头疼的很,这种情况下,天界定然要派人去追查往生灯的下落,若是这差事落到她的头上
一旦被人发现她不在破军星宫,她不就露馅了吗
“那个齐王殿下说了,明夜他会安排可靠的人来宫中接应你。”千面适时道。
容初猛地抬头盯住他,一双美眸中尽是警告,“你会给李景恒告密吗”
千面连忙摇头发誓,“仙君放心,我是站在仙君这边的。”
容初勉为其难相信他。
“仙君,看在今日我来为您传话的份上,您能带我去天界吗”千面试探道。
容初挑眉,“你去天界做什么”
“我想,兴许我能在天界查到我究竟是谁”
次日,容初同阿碧提了一起离开的事。
阿碧有些为难,“娘娘,我们在宫里其实住的也挺好的,什么也不缺,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容初神色有些凝重道“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阿碧见容初神色坚定,于是也认真起来,“好,奴婢伺候了娘娘这么多年,早就把娘娘当做是真小姐了,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
容初笑笑拍了拍阿碧的肩膀,她没有告诉她,一旦出了皇宫,便是他们分离的时候。
夜幕降临,容初与阿碧换上早先准备好的太监服饰,按照天枢给的图示,躲过宫中巡逻的士兵。
出了沁阳宫后,容初稍稍松了口气,阿碧却仍旧十分紧张。
容初握着她的手,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意。
“别怕。”容初小声安慰。
她们顺着既定路线,一路上没有碰到几个人,眼看着就要出宫,在出东直门时,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下来。
“哪个宫的,出宫要做什么令牌呢”
容初垂着头,镇定自若地从腰间取下事先准备好的令牌递到守门士兵手中,“我们是阮姑娘手底下的,姑娘从苏州置办了些布匹,今夜刚刚到货,姑娘着急看布,便遣我们连夜去取。”
士兵接过容初递过去的令牌,左右看看没有发现问题,将令牌还给容初后道,“早去早回,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
“好嘞,多谢军爷提醒。”容初应道,说完带着阿碧连忙往外走。
只不过走了两步,却突然被另一位士兵拦下“等一下”
容初脚步一顿,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军爷还有什么吩咐。”
“阮姑娘今日晌午便被皇上遣送出宫了,宫中还有别的阮姑娘吗”
“”
“”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容初心中暗骂。
“怎么不说话”那名士兵已经靠近过来,“低着头做什么,抬起头来。”
“小姐,我们怎么办啊”阿碧站在容初身侧,双腿不助颤抖。
容初握紧了拳头。
没有办法了。
就在士兵的手搭上容初肩膀的那一刻,容初猛地回身一拳将人打晕,下一秒,拉起阿碧的手就跑。
“站住”另一名士兵大叫。
守在东直门的士兵听到呼声,忙向这边包围过来
容初又没跑成,因为东直门守卫慌乱之下将阿碧砍伤。
容初带着失血过多的阿碧,没有跑出多远,就被士兵给抓了回来。
阿碧被带去了太医院,容初则被扔进了沁阳宫。
沁阳宫中,早已有人等候。
容初进入宫中,看见来人,冷笑一声,道,“稀客啊。”
李景恒闻言,抬眸看向她,眸底是翻涌的黑云,“我本以为你已经放弃离开了。本来我想,只要你不离开,哪怕每日我只能远远看你一眼,也好。”
容初在一旁的贵妃椅上坐下,面色冷了下来,转头对上李景恒的双眼,“李景恒,我从不知你是这般自私的人。”
“我从来都是自私的人,只不过是你从来没有想过了解我”李景恒扬声,眸中压抑着什么,他向容初靠近,“这回是谁帮的你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帮的你”
“”
“是齐王吧”
容初不语。
李景恒将容初的沉默当作是默认,突然激动起来。
他猛地俯身,两只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拉近与容初之间的距离,“他有什么好的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离开我去他的身边”
此时的李景恒像个无助的孩童,他红着眼睛,有些手足无措。
“三年了,你还没有忘记他吗”他眼中有水花闪过,一双凤眸的最深处掩着呼之欲出的暗色,那暗色像极了深渊。
李景恒如今的这幅模样,让容初想起了他小的时候,彼时沉默的少年也会有歇斯底里的时候。
兴许他本身就不是个正常的孩子。
他几岁时,母亲就被人陷害,他从此跌入泥淖中,终日与小鬼作伴。
父亲忌惮他,兄弟嘲笑他,宫人冷落他
“你明明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炽热的眼泪滴落在容初的颊上,烫的容初心尖一颤,抬眼再次对上他美得离奇的一双凤眸,她却发现他的神色幽深而晦暗。
像是打开的兽笼,有什么东西从中汹涌而出。
“景”
容初想要唤他,可是下一秒却被他按住后颈堵住了唇。
他像一只脱笼的猛兽,只会侵略与撕咬。
容初皱眉想要挣扎,却被他束缚地更紧。
“容初,你只会是我的”他埋在她颈间轻轻道,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可是下一秒抱起容初的动作却异常粗鲁。
“放开我”容初被他的动作吓到,惊叫出声,“你不要这样,放过我,好不好”
她从未这样纠结过,心与理智仿佛割裂开来。
一个声音告诉她,放肆一次吧,就一次,作为凡人的容初。
另一个声音却在不断提醒她,你终究只是九重天上的破军星君,你有你自己的使命
身子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李景恒覆下身来,“容初,成全我,好不好”
容初抬起手想要擦拭他颊上的泪水,却被他握住手腕压在耳侧。
床边轻纱飞舞,衣衫撕扯掉落。
剧痛袭来时,容初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喟叹。
“容初,我爱你”
次日容初醒来时,李景恒已经不在身边。
地上的一片狼藉也收拾干净。
殿外候着的宫女听到殿中容初起身的声响,连忙进来伺候,为容初送来新的衣裳。
容初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庞,一愣,不是阿碧
待容初净了身梳洗好后,已近晌午。
用餐时,容初实在没忍住,开口打听“你知道阿碧在哪里吗”
宫女恭敬回答“回娘娘的话,阿碧姑娘正在太医局治伤。陛下给娘娘留了话,只要娘娘留在宫里,就能见到健健康康的阿碧姑娘。”
“”容初垂下眼来,“我知道了。”
金乌西沉,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殿中候着一排宫人,作用不言而喻。
容初一人坐在窗边看窗外麻雀在雪地上跳跃,麻雀惬意地吃着地上扔着的谷粒。
突然好似有什么惊动了麻雀,雪地上的麻雀纷纷展翅而飞。
容初察觉到身后的气息,猛地回头,就见身后的一排宫女已尽数倒下,而她的身后站着一人
“天枢”
天枢神色与昔日不同,此时竟有几分严肃,他上前来到容初身侧,“我带你走。”
容初怔愣站起身“可是”
天枢站在原地不动作,好似在等容初把话说完。
可是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阿碧”容初记起来,阿碧还在李景恒手里,“阿碧怎么办”
“破军星君何时这般瞻前顾后了”天枢对上容初的一双清眸,有些好笑,“待你回天界,我帮你救人。”
“嗯”容初淡淡应了一声。
天枢贸然闯入皇宫,不能过多逗留,容初只能与他尽快离开。
他们二人选了一条偏僻小路,本想躲过众人直接出宫,没想到行到一半时还是被发现了。
“真是低估你的这个小皇帝了。”被重重禁卫包围时,天枢无奈道。
容初望着堵在他们面前的李景恒,没有说话。
此时的李景恒面上怒意不加掩饰,他看向天枢的眼里满是恨意与妒意。
“李宣”李景恒咬牙切齿,叫出齐王的名字,“你要带朕的贵妃去哪里”
天枢挑眉轻笑,“陛下还没看出来吗自然是私奔”
“私奔,也得看你有没有命出去。”李景恒声音冷冽,眸中迸出浓烈的杀意,在他的一声令下,弓箭手已拉弓准备,“容初,过来”
他将视线重新落到容初身上。
容初能看出他眼底最深处的乞求。
可是,不行,天界已然出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李景恒,”容初唤他的名字,“你忘了我吧。”
就当这世上从未有过容初,就当你的命格从未出过差错。
“你休想”李景恒怒吼出声,“今日你敢踏出皇宫一步,我”
他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告别到此为止。”天枢也没有给李景恒再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抓住容初左臂,腾身越起。
就在这时,兴许是前排的禁卫过于紧张,手中绷紧的弓弦突然松开。
搭在弓上的箭倏地射出
“噗嗤”
是羽箭刺入肉体的声音。
剧痛猛然传来,容初瞪大双眼,身体失了力气。天枢似乎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情况,手下一时没抓稳,容初直直坠落下去。
“是谁准你们放箭的”
“容初”
身子落地时,容初隐约听到谁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他的哭声,这么悲伤
地上的雪好凉,好冷
伤口的血液溢出,在雪地上生出朵朵“红莲”来。
这就是凡人死亡时的感觉吗
冰冷取代疼痛
有人在她的身边哭得凄惨,容初用尽全力睁开双眼。
是小殿下啊
“容初”他紧握着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只有你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容初的颊上,为容初带来唯一的暖意。
“李景恒,我”容初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
李景恒睁大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努力地想去听清。
可容初最后也没有说完那句话。
手,无力地垂下。
“容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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