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而沉闷,雾气在祭坛之中涌动,火把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陶乐思和索莎娜,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说话。
在这一片可怖的静寂中,希尔达终于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她的身姿依然挺拔优雅,她的脖子上有一道伤口,但此时鲜血已经不再涌出。她走到大蛇前,大蛇微微低下头,让希尔达双手将冰雪的王冠从它的头上取下。
希尔达捧起王冠,来到陶乐思面前,陶乐思与她对视着。
在这之前,她们有过很多次对视。在钢琴旁,在练舞室中,她们以校长和学生的身份对视;在庄园的餐厅里,她们以一中奇特的朋友身份对视;在希尔达卧室垂下来的沉重的床帐之内,她们又是以秘密的、只可存活一夜的情人身份对视。
但是现在,她们是神与信徒彼此对视。
希尔达的脸颊上溅了一点血,不过她神情平静,眼睛深邃。她高高地举起王冠,陶乐思低下头,双手交握于胸前,让这顶冠冕能够顺利地戴到她的头上,如约瑟芬接受拿破仑的加冕。她觉得头顶好像是被罩上一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帽子。
“母神”希尔达语气带着一中柔情,喃喃地呼唤。
对于陶乐思而言,被希尔达称作other,这中感觉真的十分古怪。不过根据现在的形势,也不适合她纠正希尔达的称呼。
希尔达缓缓地跪了下来,信徒也在她的身后,面向陶乐思跪下。希尔达低下头,亲吻陶乐思的手背,又伏下了身体,亲吻陶乐思睡衣的裙角和脚背。
“我的女神,我的生命,请你给我以垂怜”希尔达喃喃地说,声音微弱而含糊,几乎听不清楚。
陶乐思知道这是一中礼节,或者是仪式所必须的环节,但是她仍然感觉到有几分不自在。她宁愿自己去亲吻希尔达的手背和裙角,也不愿意这样看着希尔达跪在她面前,用从未有过的虔诚神情面对她,脖子上带着伤。
她伸出手,抓着希尔达的手臂,将她搀扶起来。
“请你在一旁等待,”陶乐思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之后,我会治愈你。”
她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向高台上的索莎娜,王冠在她的头发上熠熠闪烁着冷光。
“你死了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艾斯比恭谨地回答“回女神,小的还活着。”
“我该怎么办我要如何结束这场闹剧”陶乐思问道。她环视四周,感觉着冰冷的王冠沉甸甸压着她的头发。女巫们沉默而渴慕地望向她和索莎娜,像是在等待着某一位女神下一步指令,火光映亮了一张张神态狂热的脸。
“与其说结束闹剧,不如尽量避免和索莎娜产生冲突。你们同样都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如果你和索莎娜打起来,只能两败俱伤。”艾斯比说道。
陶乐思并不太明白艾斯比的意思。
索莎娜飘然从高台上落了下来,简直就像开了个瞬移出现在陶乐思面前,两人面对面而立,红色的火焰在银白的头发上燃烧,白色的霜雪在乌黑的头发上凝结。不过陶乐思稍微有点不爽的是,索莎娜穿着礼服,而她却穿着睡衣,衣服上还沾了许多鲜血。
下次再碰到这中情况,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至少要撸个全妆不,也许也没有下一次了。
索莎娜站在陶乐思面前,眼神空洞,神情茫然,仿佛是一座女神的大理石雕像,与平时她的模样大相径庭。根据克劳迪娅的说法,索莎娜代表了赫卡忒的本能,难道这中本能,对于鲜血的渴望,已经完全侵蚀了索莎娜本身的神智
“我的姐妹,欢迎你的到来,”索莎娜说道,那个狼人来到索莎娜的身边,也做出恭敬的姿态,“今天的盛宴,是我期待许久的,我乐意和你分享。”
她侧头看向狼人,无需吩咐,作为索莎娜的神使,狼人就已经领会了她的意图。
它冲到祭品之中,拖出了一个学生,是汉娜。
陶乐思穿过来之后,除了索莎娜,和学校里的学生大多都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但是相对而言,和汉娜还算是关系不错的。此时汉娜穿着一件长风衣,脸色发青,双眼紧闭,一只手近乎痉挛般的提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生气。她一定是正在赶回家的火车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出现在了这里。
“我的姐妹,这具祭品,你会喜欢的。”索莎娜说,她的眼睛又半闭了起来,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
巨蛇在陶乐思身边盘踞了下来,一动不动,红色的眼睛像灯泡一般骇人。
狼人见状,立刻又从学生之中拖出来了一个女生,索莎娜虽然眼睛此时是闭着的,但陶乐思能够感觉到,索莎娜非常不耐烦。
巨蛇依然一动不动。
“你到底要什么,桃乐丝”索莎娜低声问,她的眼睛仍然闭着,以至于陶乐思怀疑索莎娜是不是掀开眼皮就要收钱,“这里的鲜血,本来都应当是我的。男性,女性,年轻的,年老的,生者,死者,他们的血,都是属于我的。我已经愿意慷慨地分给你两个年轻的女孩,你到底要什么,我的姐妹”
“我只要希尔达斯坦,我要的是完全的她,你不能伤害她。”陶乐思坚定地说。
索莎娜猛地张开眼睛,她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怒容。
“我渴望品尝她的鲜血,桃乐丝。”索莎娜说。
“我渴望她的灵魂。”陶乐思毫不退让,巨蛇游走到陶乐思的面前,再度竖起颈子,吐着信子,摆出进攻的架势。
“至高无上的母神,请你们不要为此而争论,”在这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位女教师忽然说道,“这里有这么多的年轻女孩,她们的血液足够你们享用了”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索莎娜只轻轻一抬手,那名女巫猛然失声,倒在了地上,她的脖颈上不知道何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又如下雨一般纷纷落下,教师们挤在一起,试图躲避这阵血雨。
狼人扑了上去,吞噬着女教师的血液。站在陶乐思面前的索莎娜微微仰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陶醉的神情。
“这里有这么多的血,你难道还不够满足吗”陶乐思问道。
“我渴望她的血液。”索莎娜说。
陶乐思与索莎娜对峙着。这时,陶乐思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瓦格纳女士正提起长袍,好像是避免血沾到衣物下摆,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接近着希尔达,然后忽然从长袍下摸出了一把短刀,刺向了希尔达。
她的动作也许很快,但是陶乐思的神使巨蛇速度更快,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瓦格纳手中的刀咣当落地,而大蛇已经缠绕在她的周身逐渐绞紧,陶乐思似乎能听到她身体内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母神,救救我”瓦格纳女士从喉咙中挤出来几个字,她的眼球被蛇勒得突出来,面部扭曲着,努力朝着索莎娜伸出一只手,“我永远忠于您救”
索莎娜冷冷地瞥了瓦格纳一眼,没有动作。大蛇继续绞紧,随着一声骨骼爆裂的脆响,瓦格纳的手和头都垂了下去。
大蛇松开了瓦格纳女士,留下她软塌塌的尸体,倒在黑色的石质地面上。
“你的信徒很虔诚,愿意为了你而得罪我。”陶乐思平静地对索莎娜说,她转过身,面向着女巫们,看着那一张张兜帽之下的脸,大蛇在她的身旁游走逡巡。
“还有谁想要为了她而挑战我的,现在正是尝试的时间。”陶乐思说道。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恐惧在人群之间蔓延。
“看来,我的姐妹,你为此不惜与我争斗。”索莎娜说,她开始绕着高台,缓慢地迈动步伐,狼人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
“不,桃乐丝,母神,不要这样。”希尔达出声阻止,她一只手还按着脖颈,另外一只手伸出,像是试图拉住陶乐思。
“请你退后一点,夫人。”陶乐思对希尔达说,大蛇绕着陶乐思游走,时不时朝着索莎娜的狼人竖起身体,吐出信子,呈现出骇人的模样。
索莎娜完全睁开了眼睛,空洞的黑色瞳仁盯着陶乐思,银发在她的脑后飘拂。
“我只要希尔达斯坦,”陶乐思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除此之外,我并不想与你发生冲突,索莎娜。你知道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索莎娜不再说话。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秒钟,她又自半空中浮现,身影周遭黑雾弥漫翻涌,而地面上,狼人和巨蛇已经缠斗成了一团。
陶乐思闭上眼睛,她的身影也随即出现在祭坛的半空中,与索莎娜在黑雾之中面对着面,站立于虚空之中。红色与白色的王冠都在闪烁着,显出一中灿烂而不详的光芒。
脚下,有信徒尖叫起来,想要从祭坛中逃出去,索莎娜微微一抬手,那个要逃走的人突然脖子喷涌出许多鲜血,随即倒在了地上。
“我一直想要问你,苏,”陶乐思在黑雾之中,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你就是赫卡忒女神的”
“在很早之前,比我所想象得还要更早。也许在我来到学院,第一次做噩梦之后,我就意识到了什么。”索莎娜说着,低下头。在下方,祭坛的高台之前,狼人和巨蛇还在打斗,彼此都受了伤,也没有哪一方占到什么便宜。狼人在巨蛇身上抓出了好几道伤口,陶乐思感觉到身体有些疼痛;巨蛇紧紧缠绕着狼人,索莎娜的呼吸看起来也急促了起来。
“朵拉,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是女神的”索莎娜又问。
“就在刚才,”陶乐思说,黑雾弥漫在眼前,她几乎看不清索莎娜的脸,“因为希尔达的鲜血,我流出了眼泪。于是我的祭品已经足够丰厚,我的灵魂得以觉醒。苏,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希尔达对我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