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思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将车停了下来。
她们已经开入了一片山谷之中。天气虽然冷,但由于这两天都是晴天,积雪正在融化,路面湿漉漉的。远处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道路两侧的草地上,积雪正在慢慢融化,在雪被之下显露出来的草和灌木居然还是绿色的,大约是冷季型草。陶乐思眯起眼睛向地平线望去,云团正在汇集。
路边没有路牌或者界碑,陶乐思也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里。但是她根据希尔达的意愿一直往南开车,也许也不一定非要到罗马,她只是想逃离那个随手一抓就能抓到女神或者天使、气氛沉闷、卧虎藏龙的小镇
陶乐思将车停放在路边,探手从车座后面扯过来一条毯子,轻轻盖到希尔达的身上。
希尔达还在睡着,她的脸倚靠在车座旁边,这个姿势大概不怎么舒服,但是她一定很累了,她在梦中也皱着眉头。
陶乐思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哆嗦,但是她现在头脑很清醒。她顺着积水的道路慢慢朝前走着,好像是所有的山风和积雪都吹涌到了她的心里。
陶乐思迎向朝阳的方向,仰起脸,闭上了眼睛,她感受到了来自于神的欢欣。
等到陶乐思返回到车内的时候,希尔达已经醒了。她身上仍然披着毯子,头发全都散开了,随着微风在脸侧飘拂。她正站在后备箱旁边,在其中翻来找去。
“我在包里装了饼干,”她抬起头,凝视着陶乐思,“你要吃一点吗”
在朝阳的辉光下,希尔达的脸被映照得极美,那些皮肤上细纹或瑕疵之处,被阳光全部抹消殆尽,她的神情如此温和而宁静,如果陶乐思笃信基督教,可能会想到“如同圣母”之类的比喻。无论如何,此时的陶乐思屏住了呼吸。
“不用了,”陶乐思挪开了目光,轻声说,“我可以用煤油炉烧一点水,然后我想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神使巨蛇在冰冷潮湿的草地上游走,陶乐思要眯着眼睛才能看到它的身影。她握住希尔达的手,十指相扣。
希尔达的手比她还要温暖一些,手心干燥,陶乐思握住她的手时,能够感觉到她手指的力量。
她们走在路基下、积雪的草地上。路很难走,衣服下摆被打湿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桃乐丝”希尔达问。
桃乐丝站住脚步,转身,她来到希尔达面前,伸手抚摸着希尔达的侧脸。
“我不太清楚你是否会喜欢但是我仍然竭尽全力如果你能开心的话”她喃喃地说。
她踮起脚尖,吻住了希尔达的嘴唇。
她尝到了类似于焦糖和奶油的甜味,大概是刚才饼干的味道。她的舌尖仔细勾勒着希尔达嘴唇的形状,她拉着希尔达的衣领,迫使她低下头,能够让这个吻更加深入。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被山所挡住,乌云聚在头顶,旋即又被狂风吹散。
“闭上眼睛。”在这个吻的间隙,她喘着气说,随后又抓住希尔达的肩膀,侧过头,紧紧拥抱住希尔达。
云在天空中散开又重聚,大蛇围着陶乐思盘旋。希尔达闭着眼睛,像是交出了她所有的信任与戒备。
当两个人终于分开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变了。
公路消失了。两个人正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四处都是积雪,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远处的山影在蓝天映衬下,显出浅灰的色泽。山坡下方是一片冰湖,冰面如淡蓝色的镜子,寒光凛冽。
希尔达环视四周,显出惊讶的神情。
“你喜欢这里吗”陶乐思问。
希尔达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太冷了。虽然很美,但这一切都看起来太冷了。”她说。
“我明白了,”陶乐思说,她伸手拂过希尔达的眼睛“请你闭上眼睛,夫人。”
希尔达的睫毛划过陶乐思的掌心,她的内心产生一种无法言说感觉,像是酒神的狂喜,又像是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所埋下的祸端。
满山积雪瞬间消融。荒芜的山地上,绽放出万株桃花,远远看去,像是浮在空中的绯云。冰湖消融成一潭春水,碧波荡漾。空气变得和暖,微风轻拂而过,带来些花木的暖香。几片桃花花瓣飞来,轻轻落在两人的头发和衣服上。
陶乐思放开了手,希尔达睁开眼睛,她似乎已经猜测到面前会是这样的景象,因此并没有显得十分讶异。她只是微笑起来,看着红云一般的花海,还有花海下如绿宝石一般的水潭,随后,她侧过头,看向陶乐思。
“我的女神,这是您所营造出来的幻觉,对吗”
“是的,的确是幻觉,”陶乐思说,“但我觉得这样挺美的就这个样子,只有你和我,我觉得很满足。”
“那么,这是你所想象中的浪漫,对吗”希尔达又问道,她走到一棵桃花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的繁花,“谢谢你,我的桃乐丝,你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内心。”
“与其说是我的内心,不如说是我对于浪漫的想象。”陶乐思说。
这样的场景,耗费了陶乐思不少关于浪漫情境的想象力,她努力回忆着她看过的影视作品中所有浪漫的布景,最终弄成了这个样子,也算差强人意。
“你的浪漫想象令我感觉到吃惊,”希尔达转身走向陶乐思,在距离陶乐思很近的地方停下来,摊开手,“我以为女神的浪漫会与夜晚、新月、原始祭祀有关,但是这样的景象,比我所能想象到的更加美丽桃乐丝,我的女神,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陶乐思抬起眼睛,凝望希尔达深绿的双眼。
“人类产生于上帝的泥土,赫卡忒是流星女神的女儿。可是,桃乐丝,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希尔达说着,她似乎有些难过,她抬起头,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恰如一场红雨。
“我之前说过,我来自于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陶乐思说。
“这些开花的树真美,我只在照片中见到过,”希尔达继续说道,“在你的身上,我发现世界比我原本所想象的更大,我很庆幸我还没有衰老到无法去看,去听,我也很庆幸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你,没有太早,也没有太晚。所以谢谢你,我的女神。”
她垂下头,主动亲吻陶乐思的额头和面颊。陶乐思难以判断希尔达的亲吻是出于信徒的身份还是情人的身份,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冰湖逐渐消失了,随后消失的是万丛红霞般的桃花树。她们还站在山坡下,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公路上的积雪融化,湿漉漉地反着光。
“我和英格丽的事情,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陶乐思再度发动汽车的时候,希尔达忽然说。
陶乐思松离合太着急了,车子熄火,她重新打着了火。
“你知道我不喜欢她,我讨厌她胜过讨厌克劳迪娅。”陶乐思说。
“我知道,可是实际上,和你一样,我也无法把英格丽和女神联系到一起,”希尔达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掠过的风景,“爱德华死后,我决定离开我们的房子,离开莱兹。之后,我遇到了英格丽。”
“嗯。”陶乐思应了一声,仍然在专心地开着车。不过英格丽现在离她们十万八千里远,所以陶乐思听到她的名字,也没有那么tsd。
“爱德华致力于让我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不过英格丽不同,她知道我想要什么,想要舞蹈学院,想要培养更多的舞者,她都会支持我。无论怎样说,我必须要感谢她。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康拉德,你也不会入学,我们就不会相见。”
“这不怪你,希尔达,”陶乐思终于说道,“遇到合适的人,那个时候,就是合适的时候。我很感谢在那个时候你遇到了她,虽然我也不知道感谢谁感谢上帝还是感谢命运听起来都有点奇怪。”
希尔达不说话了。可能是因为晴天,太阳一直灿烂照射在道路上,汽车里温度升高了一点。马路上偶尔经过几辆车,一切都是明亮而清晰的,与黑夜女神、深渊或者是祭祀没有丝毫关系。
太阳的光线有些刺眼,陶乐思侧头看了一眼希尔达,好家伙,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副墨镜,戴到了脸上,画风突然就变得奇怪了起来。她想再偷偷看上几眼希尔达戴墨镜的样子,不过又怕不专注开车引发事故。
陶乐思赶在中午的时候将车开到了一个小镇,两人找到了一家午餐的小咖啡厅。她点了三明治和咖啡。
希尔达一直走进室内,才摘下了墨镜。她那身女巫长袍一样的衣服,搭配样式过时的墨镜,看起来有点可笑。
“阳光很刺眼,”她说,“难道你没有戴墨镜的习惯吗”
陶乐思望着她,摇了摇头。
希尔达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她看着陶乐思微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形成了一个美丽的弧度。
“据说,深色虹膜的人可能没有那么惧怕光线,就像深渊一样,总是能够吸收所有的光。”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