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希尔达的瞬间,陶乐思觉得自己刚才种种疑惑、懵逼、恐惧之类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情变好的速度之快,连陶乐思自己都觉得诧异。
这才是希尔达,苍白、瘦削、被完全包裹在黑衣之下的希尔达,而不是酒店房间里浓妆艳抹的妖怪。
陶乐思推开了玻璃门,室内的热气席卷了她,她感觉到头发上的霜雪融化,成为挂在发梢的水珠。
“你去了哪里”希尔达问道。
“我去了对面的酒店,在那里碰到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两个人走上了楼梯,陶乐思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番,当然略去了撒旦在六层走廊的七宗罪考验,毕竟陶乐思觉得“我看到你穿着堪比维多利亚的秘密一样的睡衣坐在床上还特别找村口王师傅烫了头”十分难以启齿。
希尔达微微皱起眉头。
她们在四层的雕花木门前站定了脚步。天气阴沉,光线很暗,希尔达一半脸隐藏在阴影中,陶乐思无法完全看到她的神情。
“乌利尔最近会着手处理撒旦的事情,对不对”她轻声说,“这样,祂就不会去找英格丽的麻烦了。”
“也顾不上找我的麻烦了,夫人,”陶乐思说,“我希望您能总是把我的名字放在名单的最前面。”
希尔达浅淡地微笑了一下,但笑容转瞬消失,她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她的房间里暖和而凌乱,令人感到舒适。英格丽不在房间里,希尔达说她回宿舍楼休息了,谢天谢地。
陶乐思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琢磨自从得知自己成为女神之后,自己做的这么多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又让她得到了什么。但是想来想去,只有一团乱麻。
她长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沙发上,呈现一种葛优瘫的形态。
希尔达走过来,在沙发前跪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比陶乐思的手要大,可以将陶乐思的手包裹起来,像是躲进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希尔达低下头,认真地端详陶乐思的手,用指尖摩挲着陶乐思并不非常修长优美、布着薄茧的指尖。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桃乐丝。”她低声说。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陶乐思回答。她低头看着希尔达的头顶,在那棕黑色的发丝之中,是否会夹杂一两根白发但是室内光线太过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么,你想得到什么,桃乐丝”希尔达问她。
陶乐思愣住了。她想要得到什么是希望,是爱情,是归宿她想不明白,于是她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发愣,然后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希尔达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她站起身,在陶乐思身边坐下来,仍然握着陶乐思的手。
“年轻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追求什么,一切事物都是笼统又虚幻的,”她垂下眼睛,神情温柔且疲惫,“我想要当一名明星舞者,想要让我编的舞蹈登上更大的舞台,想要找一个我爱的人,我们一起去海边度假。但是很多年过去了,这些事情,我或许短暂拥有过,然后我又都失去了。”
陶乐思倒下,枕在希尔达的大腿上,她调整了一下,使自己的姿势能够更加舒服,随后安静地听着希尔达继续说下去。
“后来也许太迟了,也许还有没有那么迟,我终于明白了,我所要的,无非是一种安全,那是我最缺乏的东西。”
陶乐思嗯了一声,她攥住希尔达裙子的布料,那大概是一种棉毛混纺的织物,粗糙而柔软,令陶乐思觉得很舒服。
“我曾经渴望一个不会被摧毁的房子。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担心战争会再度爆发,我们住的地方会被摧毁。她每天都在担心地看着天空,怕轰炸机会出现在城镇的上空。她什么都害怕,怕苏联人,怕美国人,怕新的一天,因为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发生战争后来,我离开了家,去了柏林,又去了莱兹那时候我以为这种安全可以从爱德华,或者英格丽那里获得,但是都没有,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我”
陶乐思坐起来,她跨坐到希尔达的腿上,伸手捧起希尔达的脸。
“我知道,我能明白,夫人,”她说着,将额头贴到希尔达的额头上,“那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感觉吗你会觉得安全吗”
希尔达看着陶乐思,神情平静。这种凝望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持续了一生一世。
终于,希尔达说“是的,我的女神,和你在一起,我感觉正在被庇护。”
陶乐思说“我希望能够永远如此,我想要一直保护你。”
希尔达微笑起来,她的笑容似乎有着苦涩的味道。但是很快,她就抬起头,主动亲吻陶乐思的嘴角。
陶乐思报以更加热烈的回应。她想唯有如此,女神并非沉湎肉欲,这只是女神托生至凡间,观察人间的方式而已。撒旦之所以无法蛊惑她,因为撒旦无法明白这一点。
希尔达一直很顺从,好像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拒绝陶乐思,就像信徒永远无法拒绝神一般。
“我的王冠,我的新月,”陶乐思轻轻亲吻着希尔达的鬓边和眼角,“我的眼睛,我的灵魂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所有。”
沙发很旧了,但是柔软且舒服,每一次用力,陶乐思感觉到一种被缠绕、包裹、坠落的时候,都能听到沙发里面的弹簧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她会感到快乐吗
陶乐思闭上眼睛,窗外寒风凛冽,雪花纷飞。室内的温度很高,暖气烧着,香烟的气味仍然在房间里沉淀。
陶乐思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相信自己的技术很差。但是希尔达从来没有对此表示过不满,甚至她很少会发出声音,无论是喘息还是呻吟。仿佛能够得到神明的垂怜,对她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陶乐思再度扪心自问,希尔达真的感到快乐吗在她糟糕的技术下,希尔达的隐忍是否是一种类似于宗教中赎罪的行为
她试图探寻希尔达的思想,但是,马上,她的感知就被一种黏糊的温柔的快乐所彻底包围。希尔达所感受到的,是来自于恩赐的感激,与莫名的,极淡的伤感。
快乐是恩赐,痛苦亦是恩赐。陶乐思在她看来,像是一个诞生于蛮荒之地的神祇,在风中呼啸而过,她带来降水和丰饶,也带来屠杀和血腥。但是她爱陶乐思,这种爱带着一种血液的味道,像爱着甜蜜而苦痛的家园。
结束之后,陶乐思披上一件衬衣,去浴室里冲了个澡。她现在心情很平静,甚至有一点疲惫。
她从浴室里走出来,希尔达正蜷在沙发上,睡得正熟。她赤裸的双脚从黑色的衣物中显露出来。陶乐思走过去,动作很轻地展开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毯子,盖到了她的身上。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天色暗了下来,雪仍然在下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陶乐思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希尔达房间里的电话,按照乌利尔给她留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电话通了,但是那头一直没有人接。
陶乐思挂了电话,拨动拨号转盘,又打了一遍。
这一次,电话那头响了几声之后,被接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嗯,桃乐丝恩格尔,”陶乐思说,“我想要找神父乌利尔。”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你好”陶乐思又问了一遍。
“你好,朵拉。”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利的女人的声音,陶乐思顿时觉得后背汗毛倒竖。
虽然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古怪,就像使用了什么变声器一样,音效比艾斯比的声音还要阴间,但陶乐思觉得这声音并不陌生。
“克劳迪娅”陶乐思讶异道。
“是我,我回来了。很久不见了,你想念我吗,朵拉”克劳迪娅怪腔怪调地说,听得陶乐思浑身难受。
“我不怎么想你,克劳蒂,”陶乐思说,“乌利尔在吗我希望我能和祂说几句话。”
“我想,祂永远都不会接你的电话了。”克劳迪娅用一种低沉、古怪的声音说。
陶乐思忽然感到了不安,不仅是因为乌利尔,也是因为她自己。
“你把乌利尔怎么样了镇子里的凶杀案是你做的吗”
“你可以亲自过来,我渴望见你,朵拉。”克劳迪娅说。
“等等,你是不是”陶乐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就已经挂上了。陶乐思再度拨号过去,再也没有人接电话。
陶乐思缓慢放下手中的话筒,在无比困惑的同时,感到还有一种危险的脚步正在逐渐逼近她。
她回过头看了看在沙发上熟睡着的希尔达,犹豫着自己究竟要不要亲自去教堂看看是怎么回事。但那会是个圈套吗会不会是乌利尔和克劳迪娅联手制造的陷阱,为了能够封印作为女神之一的陶乐思
她走到沙发前,小心翼翼地挤着希尔达坐下来,将脸埋在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