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地上尘土卷起, 又簌簌拍落,看着倒像是土从天上来。
暖色灯光映照下,灰黑的尘土隐隐泛着黄。
这下真叫人分不清是尘土还是骨灰了。
观赏墓碑的时间一共就只有三小时, 刚才又耽搁了近一小时。
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叫人担心就算不去抢16个徽章的名额也连最基本的“观赏”都做不到。
但玩家可能真的想多了。
蜈蚣说的什么“先到先得”也根本就是在撒谎。
她不过在人群中随手一指“你, 就是你, 上前来观赏墓碑吧。”
被选中的幸运儿简直要乐疯了。
他战战兢兢地走近警戒线, 眸光中迸发出根本压抑不住的喜悦。
但他才看了墓碑一眼,脸色就变得煞白。
两股战战、目眦欲裂。
蜈蚣不屑地笑着,出声喊道“下一个”
竟根本就没给他什么徽章。
这位游客跌坐在地,黑漆漆的瞳仁不住地颤动, 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墓碑,嘴里不自觉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假的”
“什么甲的乙的”蜈蚣一尾巴把他抽出警戒线, 又悄悄拿眼睛去觑虞姜, 见虞姜没什么反应,才接着呵道, “本项目可是饮冰市特色游览项目中最火爆的高人气项目, 来观赏的游客这么多就算被墓碑迷住了, 也不能赖在前面不走,耽搁了整个项目的运行”
“要是有人非要耽搁整个项目的运行”她拍了拍肚子,分叉的舌头舔着外翻的嘴唇“我可还没吃饱呢。”
被她一尾巴抽出来的游客砸在地上, 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出来他却连擦也顾不上擦, 更爬不起来。
他好像完全被吓傻了, 只不停地重复“假的假的根本不可能”
谈行胆子最大, 第一个靠近了他。
他俯下身子,声音轻柔、循循善诱“这位大哥,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游客好像被他问得一怔, 他停下嘴里的絮叨,看向谈行的目光呆愣愣的,“看见墓碑啊”
墓碑
谁不知道他看见了墓碑那不就摆着一座墓碑吗
但是就只看见了墓碑吗
一座墓碑而已就把他吓成这样
谈行皱着眉头问“还有吗”
“还有”游客同样皱着眉头,好像不过几分钟过去,他就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似的。
“还有对,还有确实还有。”
他语气逐渐变得坚定起来,身体蛄蛹两下,却依旧没能爬的起来。
许是牵扯到了伤口,又一大口血被他吐出来,他终究还是放弃挣扎,有气无力地朝着谈行勾了勾手指“小伙子,你凑近点。”
谈行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游客,微微靠近了些许。
“我还看见了墓碑上的”
一股大力猛地将谈行向后拖拽。
旋即便是咔嚓一声。
眼前的游客大张着嘴巴嘴巴实在太大了,一直咧到耳后,看着比他的脑袋都还要大。
里面长着密密麻麻、尖利骇人的牙齿,粗略看去,都有上百颗。
不过此刻,有十数颗牙齿都被一根铁条蹦碎了。
墨镜男一手扯着谈行的后衣领,一手握着一根足有一米来长的铁条。
铁条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锈迹斑斑。
也不见他怎么用力,插在游客嘴里,竟就直接蹦碎了他这么多颗牙齿。
他声音喑哑“当心点。”
谈行惊魂未定这游客竟是想一口咬碎他的脑袋
游客捂着嘴巴,也不装爬不起来了。一个翻身,他就跳将起来,怨毒的目光来回在谈行和墨镜男身上逡巡,露出个奸计得逞一般的冷笑,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夜色太浓。
他才刚一离开灯火映照的范围,就消失在黑暗中,像被黑暗一口吞噬了似的,完全不见了踪影。
越涟三在虞姜耳边低声说“之前从未见过他。”
谁
刚才的那个游客么
从巴士上下来的22位游客中,确实没有这个人。
他是从哪来的又要到哪去他是消失在了黑暗中还是黑暗根本就是他的归宿
“观赏”实在是太快了。
看向墓碑的一刹那,没有一个游客不是脸色煞白、两股战战。
但无论是哪个游客,都没说出自己看到了什么,蜈蚣更是没给任何一个游客徽章。
整个观赏的环节就像一幕无声的接力,一个上去又一个下来。
然后所有人收获同样的恐惧。
等轮到玩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第一个被选中的是一整天都格外凄惨的红发卡。
她只朝着墓碑看了一眼,瞳孔就整个放大。
下一秒,她下意识地往玩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玩家还是都看清了她眼中深深的防备和仇视。
她这是看到什么了
不等蜈蚣催促,她就匆匆从警戒线中走了出来。
绿豆饼赶忙迎上前去,腆着脸询问“你看见什么了”
红发卡却像吓了一跳似的,一下子弹开,跟他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语气也冷冷的“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说完,她根本不等玩家,就匆匆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而去。
绿豆饼摸不着头脑“干啥啊这是这一个两个的全是怪人。”
下一个被选中的是墨镜男。
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有反应也看不出来又是口罩又是墨镜的,遮得实在太严实了。
绿豆饼同样问他看见了什么。
他却只摇头不说话。
怎么都不说难道是看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玩家一个一个的都被选中观赏,每个观赏后面色都很古怪。
就连越涟三,都没忍住皱着眉头看向虞姜。
他声音压得很低“路上等我。”
他是想要回去的路上将看到的东西告诉她
虞姜皱眉难道看见的东西并非不可说吗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竟然都是这幅讳莫如深的模样。
蜈蚣好像在公报私仇似的,在场都没什么人了才终于轮到虞姜。
这时候,时间已经迫近凌晨三点了。
她一走上前去,蜈蚣就往后退了一大步“先说好啊,不管看见了什么,你都不能因此随意打我。”
虞姜“”
她看上去难道是什么暴力分子吗
墓碑静静地伫立着。
并不是白天她们看见的被人擦花的那一块。
是一块能映照出人影的、光洁如镜的墓碑。
墓碑上,是面色苍白的虞姜自己。
她胸口插着匕首,暗红的血液流了一地。血液在她身下缓缓流淌,汇聚成一个鲜红的数字。
上面写着3。
什么意思
墓碑上画面一闪,是一行纯黑的小字。
在灰色的墓碑上不算显眼。
就算借着灯火,虞姜依旧须得仔细辨认。
上面写着你已经死了。
漆黑的字迹往外透着沉沉的死气,只是站在墓碑前面,就叫人透不过气来好像不仅“死了”,甚至已经被埋进土里了似的。
虞姜终于能肯定为什么每位游客只看墓碑一眼就脸色煞白了她现在一定也脸色煞白。
纯属憋的。
代码吓了一跳,浑身乱码翻滚“这这这这假的吧”
虞姜紧抿着唇瓣。
下一秒,墓碑画面又是一闪。
你想要续命吗
续命
“咦,”代码松了口气,“要要要能活着谁想死啊”
不知道是听见了代码的声音还是自动跳转的程序被启动了。
墓碑上浮现出新的一行小字。
3天内杀死该死之人,拿他的命抵你的命。
该死之人
什么人该死
杀死你的人难道还不该死么
虞姜的眉头皱得死紧。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墓碑上的她胸口上插着的那柄匕首
杀死该死之人,或正确找出你的“伙伴”,你的生命还能延续。
正确找出伙伴也行
虞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
你处于解锁状态的“关键词”每天会被一位幸运儿随机抽取。抽取该关键词的人将成为“猎手”,被猎手挑中的你则自动转化为待宰的猎物。
杀了你,他将当即结束本副本的循环,脱离副本。
结束副本的循环脱离副本
这规则是在逼所有人互相残杀。
啪地一下,屏幕又是一闪。
墓碑上的字迹消失,光洁的镜面碑体倒映出虞姜的面孔。
虞姜盯着墓碑。
墓碑中的她同样盯着她。
墓碑中的人影轻轻晃动,整面碑体像被风吹皱的水面。
她的唇瓣轻轻动了动。
虞姜肯定,她看见她的唇瓣动了。
但她分明没有动。
无论是抗争还是代码,对此都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就只她一个人看见了似的。
咔哒一声。
不知是谁的钟表指针撞向又一个整点。
无论是蜈蚣还是墓碑,就连通明的灯火,都幻影似的消失。
没能来得及观赏墓碑的游客哀嚎着,像筛粉似的,风一吹,全成了浅灰的尘埃。
是骨灰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
饮冰市时间03:00,恭喜你触发了副本“绝对领域”的支线任务
副本“绝对领域”个人支线任务十八饮冰市的特色游览项目“今夜邀你赏墓碑”叫你流连忘返,甚至错过了最后能回到寝室的机会,但午夜的饮冰市危机重重,你得想办法回到属于你的“门”后面。任务限时15:00
异界宝塔有限公司温馨提示积分余额更新g你当前的积分余额为1500。
特别提示“门禁时间”,不在“门”后的所有玩家副本侵蚀速度提升100,夜幕附带“虚弱”buff,所有玩家身体各项消耗速度提升100,所有玩家各项身体素质削弱50。
几乎是一瞬间,一整天就只吃了一块绿豆饼的虞姜就感觉饥饿裹挟着干渴,朝自己卷过来。
深深的疲惫像滔天巨浪,一下子就将玩家拍在海岸上。
就连最简单的睁开眼睛都变成了一件得拿强烈的意志力跟困倦不懈斗争的壮举。
在场的玩家都一样,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特别是谈行这种智力型玩家,几乎要站立不住。
“任务限时15,咱们得赶紧走”
越涟三抓紧了虞姜的手腕。
他看上去并不比虞姜好多少,这个副本好像格外克制他一样他的体温比虞姜还要凉。
被他抓住的手腕像是插进了冰窟里,只短短几秒,虞姜就感觉整个手臂都麻木了。
他们的速度不算慢,无论是赤狐和棕狮,还是谈行和绿豆饼,都被他们落下一小段。
但墨镜男的速度更快。
他好像根本不受影响似的,一个人走在最前头,走得又快又稳。
看着他的背影,那种诡异的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虞姜紧皱着眉头,在记忆中搜刮了一圈也没想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难道有关这个人的记忆已经被侵蚀了吗
不,不应该。
打从进入副本开始,她就觉得“有点熟悉”,但“确定不认识”。
就算这个副本是记忆侵蚀度真有那么惊人,也不可能一个照面就侵吞了她的记忆。
侵蚀要是有那么快,也不能叫“侵蚀”了。
“你知道我在墓碑中看见了什么么”
越涟三突然出声。
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就只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清。
他的呼吸像他的手指一样凉凉的。
喷洒在虞姜耳廓,叫虞姜颈间细小的绒毛根根分明地立了起来。
她眉尖蹙了一下,点头“墓碑中,应该是每个人是死亡预告。”
“预告”
这两个字在越涟三舌尖呢喃“你怎么知道是预告不是已经发生的事实的投影”
虞姜的脚步蓦地一顿。
她扭头朝越涟三看过去,他棕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自己格外苍白的面孔。
虞姜再一次看见倒影中的她唇瓣轻轻翕动一下。
就好像有什么话想要跟她说。
她紧紧地盯着她,或者说,他。
“你是怎么死的”她问。
越涟三忽然笑了一下“就算真是什么事实的投影,我也不会死在这里。”
“你也不会。”
说话间。
谈行和绿豆饼赶了上来。
“快走啊,磨蹭什么呢”
绿豆饼气喘吁吁的,才走了这么一小段路,他看着就比弱不禁风的谈行还要累。
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连脚印都比其他人踩得更重一些。
浑身也像是长了虱子似的,叫他想抓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最终就只咬牙忍着。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简直要汇成小河。
一串一串地往下流淌。
虞姜沉默了。
唇瓣抿得看不见血色。
在她的眼睛里。
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趴在绿豆饼肩头。
长长的黑发一直垂到他胸前,跟着他行进的弧度晃荡。
青白的双手死死地勒着他的脖子。
她身量很高,趴在绿豆饼身上,两条长腿甚至还拖了地。
脚上没穿鞋子,白嫩的脚丫就那么在地上拖着,被灰土染得黑漆漆的,脚尖甚至磨破了皮。
暗红色的血液跟着绿豆饼流了一路,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而绿豆饼对此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