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村子早跟以往不一样喽。”
老头儿给坐在马扎上的老太太打着扇, 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问道“老婆子,这个风儿行不”
氤氲月光下, 老太太好像轻轻点了点头。
脸上依旧微笑着,双眼都眯成一条缝。
老头儿同样眯着眼, 乐呵呵地跟着笑了两声, 又抬起头看虞姜“不是我说啊姑娘, 你瞧瞧这村子、还有几户人家早不比以前啦你说来这旅游快家去吧,这儿没啥好玩的啦”
“当心”他好像故意吓虞姜似的,声音幽幽地,像浸着寒霜, “当心被纸人看上,做了那替死的鬼”
虞姜不关心找替死鬼的纸人。
“以前是什么样”她皱着眉头问。
“以前呐”老头将目光放得更远了些, “我们村里都是手艺人, 扎纸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什么牛啊、马啊那都能扎。”
“特别是扎人的手艺,”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眼角眉梢肆意飞扬, 叫虞姜差点忘了他的年纪。
他嘿嘿一笑“那是这个”
第一么这么自信
他又道“看见村口的地图了吗早些年我们这儿也算有特色、来这儿旅游的倒真不少村东头的郭嫂子做饭那叫一绝, 来这儿就没有不吃她家的农家饭的原先的市集逢五必开哪回都是人满为患,来我们这儿买纸扎物件儿的游客多得数不清。”
“后来呢”虞姜继续问。
“后来”老头打扇的速度慢了些,好像沉浸在了回忆里, “时代进步啦, 这些手艺现在的人都看不上啦再后来村里建了一座造纸厂, 说是什么梅什么买公司给建的, 不用村里人出钱,还让村里人去上班。”
“说是什么就业机会。”
“珀梅布买”虞姜皱眉。
“嗳对对,就是这个什么不买”
“自从建了这么个厂子, 村里的年轻人确实有就业机会了都被招进去做工了就连扎纸的手艺都搁置了不过年轻人有个营生也好。咱这手艺也早都不挣什么钱了,他们年轻人没那个耐性学这个。”
“听起来也还不错”
那村子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哼,”老头忽然冷笑了一声,“要么怎么说古话说得好呢,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造纸厂建起来没两年,村子里就出事了。”
村子里出事了
虞姜还记得,巴士上的游览手册中对冥阳路44号纸扎村有过一段简短的介绍。
上面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是说频频出事的是造纸厂吗
“村子里出了什么事”她问。
“这造纸厂”老头儿神神秘秘地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才肯说出口,却依旧压低了声音。“有污染”
污染
虞姜做过很多猜想、比如闹鬼、比如接连有人离奇死亡、甚至有可能是造纸厂里的纸都活了但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污染”她没忍住重复了一遍。
老头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将手搁在老太太肩头“老婆子给姑娘瞅一眼。”
“事先说好”他扬头上下打量着虞姜,“我瞧着你不像个胆子小的,吓坏了我可不管。”
虞姜皱眉。
马扎上一动不动的老太太突然动了。
她仰起头,动作有点僵硬。
虞姜一愣难道、这居然不是一个纸人么
下一秒,老太太就像要散开的雾气一样浑身变得缥缈又流动起来。
这是气体人
老头儿又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老太太才又缓缓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从始至终,眼睛一直弯弯的、眯成一条缝,唇角挂着微笑,连弧度都没有变过一丁点。
老头叹了一声“一开始,出事的是造纸厂无缘无故地开始有人失踪,怎么找也找不着。”
“现在想来什么失踪,一定是人都成了这模样,造纸厂怕担责任,都给处理了”
“后来,整个村子都开始不对劲像老婆子这样的纸人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有的像身体里有水在流,有的像一块石头你说这不是因为造纸厂的污染能是什么”
虞姜沉默了。
说是“污染”也没错,人类被“污染”成了纸人这是真的“造纸”厂啊
“珀梅布买”有限公司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上一回一手制造了副本“保卫农场”里的王座,现在又在纸扎村建了一座“造纸厂”
而且虞姜越听越不对。
不管是宝塔还是副本,都不会去破坏“普通人”的世界要是普通人都受到了影响,那这么多年,他们不是都白干了吗
但怎么听着这“造纸厂”竟是生生将“普通人”转变成了纸人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虞姜紧皱着眉头,稍稍将心思收拢,问道“村里的年轻人都不会扎纸手艺了吗”
“不会。”老头斩钉截铁地摇头,“除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哪还有什么人会扎纸手艺更何况村里哪还有什么年轻人啊”
想到“申先生”早就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虞姜发现自己的问法有问题。
她又问道“那村里有没有姓申的”
老头蓦地一顿,像吓了一跳似的,原本睁不开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瞪得浑圆,虞姜能看见他浑浊眼球中映照着的、苍白的自己。
“你、你打哪里听来的”
这反应就是村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了。
虞姜面不改色的撒谎“从家中长辈那里听来的,听说这位申先生扎纸手艺很好。”
“这样啊”老头儿好像松了口气,“那确实,我们村长家就姓申在村子里,他家的扎纸手艺是最好的,尤其是纸人再没有比他家纸人扎得更好的了。”
“而且,”他又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不止是这样的纸人申先生还很会剪纸就那种巴掌大的小纸人,剪得活灵活现、可好了。”
那就全对上了。
不仅如此
老头儿提到“申先生”的时候,只说申先生,甚至没加个“申老先生”或者“申小先生”这村子里就只有一个申先生。
看来老头儿对他“纸人续命”的事也并非毫不知情。
老头儿依旧不厌其烦地老太太打着扇“姑娘,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进屋来吧。”
他说“在外头说这些不方便。”
“噼啪”一声。
灯光一闪。
白房子一旁的路灯忽然闪了一下。
灯光刺得老头儿眯起眼睛,伸手去挡。
又是“噼啪”一声,路灯又灭了。
但灯光闪耀的一刹那虞姜完全看清了老头儿的长相。
他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满是褶皱嘴唇殷红、里面是一口完全与年龄不相符的白牙。
“啪嗒。”
又是一声响。
这回身后还响起了脚步声。
虞姜回过头去是一个人朝着他们走过来。
一个巴士上的乘客。
早在第一次上车就坐在巴士上的乘客。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
烟雾在他指尖缠绕,香烟的点点火光将他面目映照得明灭不定。
这时候,老头忽然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像失了力气似的,倚靠在墙壁上。
虞姜看了一眼老头儿,又看了一眼乘客。
只见乘客又掏出一只香烟,“啪嗒”一声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朝着老头递过去“大爷,来一根儿吗”
“不不不用”
乘客也不强求,又从挎包里摸出一瓶水来“那喝水吗”
“不不,不用了。”
老头又往后退了半步,几乎整个人都隐没在门后,地下一层厚厚的纸片被风吹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乘客忽然一抬手,猛地将手里的水泼了出去,另一只手抓住虞姜的手腕“快跑”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阴风追上来,虞姜将乘客往一边一推尖锐的匕首擦着他耳廓飞出撞在地面上、弹得老高。
乘客又惊又怕,跟着虞姜一路跑到黑塔前才停下。
弯着腰,不住地喘着粗气。
虞姜打量着他是个年轻男人,看着约莫二十七八,身材消瘦、面容清秀。
“你刚才做什么”她问。
“你”他还没缓过来,“你没看出来吗那老头儿根本就不是人”
虞姜不语,依旧盯着他。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道“他看见我手里有火,吓成那样,分明是怕火,我问他喝不喝水,他更是害怕又怕水又怕火的,不是纸人还能是什么”
“再说了你看他长那样像个人吗”
“哦。”虞姜目光落在身后的黑塔上,“那多谢你了。”
就这
乘客走近虞姜,一脸狐疑地问“你要进祠堂”
“嗯。”虞姜点头,还不等乘客拦,就推开祠堂黑漆漆的木门,走了进去。
“哎、哎哎哎呀等我一下”
乘客跟在虞姜身后,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一进去祠堂就吓了一跳“嘶,好黑啊。”
啪嗒一下。
他按亮了手中的打火机。
微弱的火光点亮了以他为圆心的一个小圈。
还有满地的白色纸片。
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好多纸啊”
才一眨眼的功夫,虞姜就已经走到很前面去了。
他一边喊着“哎等等我”
一边拿眼睛四处寻摸着,快步从墙壁上的烛台上薅下来一盏油灯。
他用打火机点亮油灯,拎着油灯朝虞姜追了上去“等等我等等我啊”
“这里头这么渗人你不害怕啊”
虞姜已经站在了祭台前。
原本是一座祭台。
现在却被透明玻璃围成了一个玻璃缸。
玻璃缸中一层一层地堆叠着
“堆叠的是什么东西”
乘客将手中的油灯凑近了玻璃缸。
“这是楼层”
“不是。”虞姜轻声答。
她黑沉沉的眸光中平静无波。
按在玻璃缸边缘的指节却扣得死紧,指甲尖都泛着青白。
原来是有人想要在这里建一座“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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