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宗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捉住叛徒”这件事上, 真正里应外合的玄朔真人会在今夜趁势夺取乾坤秘卷,导致宗门大乱。
从清栏殿出来,薛白烨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 不敢相信顾袭清会做出屠人满门的事。可溯洄之术的结果历历在目, 他即便私心里想要为顾袭清辩解,也要败在事实面前。
时夭默不作声地迈下层层阶梯, 心里想着待会儿的行动。
“鹤梦师妹。”
薛白烨如梦初醒,突然唤了她一声。
时夭停下步子回望。
薛白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 从怀里拿出一枚红珊瑚的镯子“这是顾师弟先前在天工坊托如镜真人打的镯子,上面嵌了墨霜冰魄。我今日恰巧去了天工坊,如镜真人便让我带过来。”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只是看着时夭, 意思很明显这既然是要给你的, 你就拿去吧。
时夭顿了顿, 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凝在这枚镯子上,红珊瑚内浅浅光华流动,成色质感上佳,绝非凡品。
不知道顾袭清是什么时候去找了这东西,又想着给她打副手镯的。
“不用了。”
时夭收回视线, 直视前方山中绵延的夜色,“劳烦师兄跑这一趟了。”
薛白烨看不过眼,劝道“虽说顾师弟如今下了狱,但不论如何,你们从前的情分还是在的,这东西没什么差错,权当是全了你们一场情分吧。”
时夭眉心蹙了蹙,冷淡道“方才殿上, 我与他已无情义可言了。”
事已至此,顾袭清会怎么看待她不难想见,这桩本就起始于虚假的关系,该在那一刻彻底斩断。
不如说,待他来日登上仙门百宗首位,会如何对付她才是。
薛白烨闻言,不由得呆愣住。
时夭径直离开。
变故在子时发生。
藏书阁燃起大火,警报拉响,所有弟子皆唤人救火。这火用寻常的水不能扑灭,而藏书阁中还有十数位弟子被困不得出。
同一时间,放置乾坤秘卷的千星阁封印被冲动。
时夭则去往后山芳醴泉,夺取纵云灯。
一夜之间,曦华宗遭逢大变,乾坤秘卷和纵云灯双双被夺,弟子鹤梦不知所踪。掌门下令通缉鹤梦,拷问身处风鸣狱的顾袭清。
风鸣狱之所以得名,是因丧命诸多妖邪魔物在此丧命,所留下的怨念时有哀嚎,宛如风声呼啸鸣叫,阴冷渗人。
薛白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偷偷摸摸地来到风鸣狱,依照着从洒扫弟子那里套出来的话,找到了关押顾袭清的那间。
“顾师弟”
风鸣狱有特殊法阵,不能在此动用灵力。薛白烨不能布下结界,生怕被人发现,亦或是惊动了其他关在这里的妖魔,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顾师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薛白烨,顾师弟”
薛白烨一边锲而不舍地喊着,一边时不时地左右张望,自己给自己放风。
“顾师弟,顾师弟”
随着他的呼喊,这间黑不见底的屋子里终于传来了铁链晃动碰撞发出的声响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间屋子,最外头是无比坚硬、绘制着符纹的铁栅栏;里面是无法窥清全貌的黑暗。
“顾师弟,是我薛白烨。”
薛白烨难掩激动地连声道,“你这会儿怎么样还好吗”
锁链交错的声响逐渐大了起来,密集频繁地碰撞出清脆而牙酸的不规则曲调,而后逐渐混入难以为继的紊乱气息。
顾袭清的身形出现在视野中,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大致轮廓,看不分明他的脸。
薛白烨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话到嘴边停了停,他先将准备好的药递过去“顾师弟,这是应急止血的药,你先将就用着。”
里面并无动静。
薛白烨仔细听,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便觉得他其实是听清了,但没想回答。他沉默片刻“宗门内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我和我爹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件事你的冤屈总有一日会被洗清的,你不要放弃”
稍许。
“多谢。”
顾袭清的声音哑得不像样。
往日他的声音总是悦耳动听,如清风朗月、清泉玉珠,润泽而宁静闲适。如今却破败得令人不忍耳闻,沙哑费力。
薛白烨唏嘘不已,袖中还有一物,正是那枚红珊瑚手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件事,又该怎么说。
顾袭清却主动问道“鹤梦如何了”
薛白烨无形地松了口气,酝酿道“她夺了乾坤秘卷和纵云灯,叛逃了。”
要将这件事告知顾袭清,薛白烨还是犹豫的,他本身也是好一阵儿才从巨大变故中缓过劲儿来先是师弟叛徒,后来发现师妹直接叛逃了而师弟有可能不是叛徒。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告知鹤梦是叛徒这件事,会不会让当时清栏殿上被指认的顾袭清想通一些,多些生存的毅力
顾袭清久久没有接话。
薛白烨试探道“顾师弟,你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她叛逃了。”
顾袭清低声开口,不像是和他说话,喃喃自语。
薛白烨应了声“是”,从袖中拿了那红珊瑚手镯出来“这枚手镯是如镜真人托我取的,我想应该交给你才是。”
顾袭清往前靠近,自黑暗中伸出沾了血污的手,他因此看清了自己斑驳伤痕的手与这红珊瑚有多么的格格不入。
那只手又回到了黑暗中。
顾袭清道“她不肯要,是不是”
“”
薛白烨惊讶不已,他都刻意避开了鹤梦那段,不知道顾袭清是怎么看出来的,“呃,这”
“扔了吧。”
顾袭清打断道,“有劳师兄走这一趟了。”
他没有拿药,也没有再看红珊瑚手镯,静静地归于黑暗,连声息都变得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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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夭拿了纵云灯就走,打消了还要继续在曦华宗蹭灵气的念头,最大原因莫过于她当场“指认”的顾袭清。
鹤梦这个身份是万万不能用了,按照原本的故事来看,时夭的身份最好也不要用,以防未来顾袭清强大了又来斩她尾巴。
她要找个幽静安全的地方潜心修炼,先提升自己的实力再谈其他。
山中岁月如轻风,眨眼便逝去多少年岁。修炼的日子更是以年计,忘乎日月。
时夭完全吞吃了纵云灯,消化后便抵达了化神期。
雷劫降临,她没有出山以免被打扰,这之后调息修养兼之领悟天地自然,将纵云灯所带来的好处全部融会贯通,又耗费了不知多少时日,她的修为成功巩固在了化神后期。
时夭本想一鼓作气直接冲上渡劫期,奈何修道一事可以采取丹药法器的帮助,却更要修心。
她遇到了瓶颈,迟迟难以跨越,只好出山去换换心情,看能否得到启发。
以她现在的修为,足以傲视众妖,且能任意施行千变万化之术儿不需要任何辅助了。
时夭果断给自己换了个容貌,信手拈来取了个“松月”的名字。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就近打服了附近的妖和精怪,命令他们昭告妖族有人来做妖王了。
想要做妖界之主,这是她多年以前的愿望。
为自己圆满心愿也是突破瓶颈的一种法子。
其他妖闻讯赶来,却不是为了朝拜,而是不服,纷纷想要与这“大放厥词”的人打一架。
时夭对挑战来者不拒,皆一招制敌。曾经背叛过她的柯绰颐也在其中,她十分睚眦必报地把他打断了腿,听着众妖敬拜坐上了高位。
妖族一直以来散乱无序,各自为政,如今有了个如此强大的妖王,不少妖心中还是生出了些前景可期的希望。
妖王宫是原先一只虎妖的奢华洞府所改,时夭还没来得及安排,就有小妖自请来伺候她。
时夭一边被喂着葡萄,一边被轻柔地捶着腿,只觉得通身舒畅,心想怪不得那么多妖耽于玩乐,这种舒服日子真是消磨意志啊。
一只猫妖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临到时夭面前才慌忙跪下行礼“妖王大人在上,这里有封曦华宗传来的信。”
曦华宗
时夭心下微突。
她面上不显,没有立即伸手去接“曦华宗怎么会给我们来信”
猫妖捡着好听的话说“妖王大人威名远播,如今都知道我们妖族也是有领头妖的了,不再像以往那样任人欺负,想来曦华宗那边也不敢不敬着妖王大人。这不,主动发了信来问候。”
时夭完全不信这屁话,几乎尘封的记忆倒确实被勾起了些许,她沉吟着装作不经意地道“我前几天好似听到谁提起了顾袭清这个名字,此人是什么来头,似乎颇为厉害”
猫妖明显听过顾袭清的名字,身体微微发抖道“属下只知道这人是前些年冒出头的,在仙门大会上一剑斩断三重结界,将曦华宗的玄朔真人钉在凤舞鼓上穿心而亡,血洗仙门大会屠魔修百余人,如今那凤舞鼓周围仍血迹斑斑,多年以来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