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再醒过来,已然夕阳西下,天边晚霞被泼上一层橙红色,与白云交相辉映。
下床伸展一会儿,有绝佳的听力的她耳朵一提,听到小胳膊和小肚子在院子里犯嘀咕。
小胳膊“我去求静凡大师想办法的时候,大师迟疑了好久。”
小肚子没说话,但周窈已经能联想到她瘪着嘴的呆脸了。
小胳膊“哎你说,一个出家人得多讨厌一个人,才能在出手救人的时候还思量再三啊。”
小肚子这才惊诧道“啊,原来静凡大师讨厌陛下啊。”
大师果然还生她的气。
就因为她问了几个蠢蠢的问题、用简体字记笔记
周窈闷头想,越想越害怕,猜测大师可能修的是比较偏激的佛法,和她知道的普度众生的佛法是两个路子。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道歉及感谢的诚意还是要有的。
周窈打起精神走出房门“小胳膊,准备准备,我们去做花饼。”
鲜花已经被小胳膊洗过,清去花粉,散出淡淡的甜香。
周窈撸起袖子,非常熟稔地搅合水和粉、揉面、发面。
小胳膊惊讶但不敢说话,小肚子流着口水趴着呵呵傻笑,胖胖的腮帮子耷拉在桌面上。
“陛下,”小胳膊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静凡大师一直没给您好脸色,您说是不是因为八年前先皇病逝那次,您做得太过分了”
周窈把花瓣倒入少许糖水、蜂蜜搅拌、舂打,抬起灰扑扑的头“什么事”
“就那次呀,那次。”小胳膊不敢说,使劲朝周窈挤眉弄眼。她拿了一个空杯子,假装往小肚子头上一浇“就那次。”
你搁这演默剧呢
周窈没好气道“什么这次那次,说人话,以后禁止打谜语。”
“先皇病逝,请慈悲寺悟善住持入宫诵经超度,当年还是沙弥的静凡大师随行,您在御花园对人家又是抛媚眼,又是摸手的”小胳膊说着说着自己抖和起来,起开一胳膊鸡皮疙瘩,“恰巧您那时候啊,刚和新宠在御花园嬉戏完刨过土,您那手啊,全是泥巴,静凡大师又有洁癖”
等等
周窈一愣,发现了华点“你是说,静凡大师有洁癖”
小胳膊点头“是啊,很严重呐,下午的时候,静凡大师救人也不疾不徐,还特意叫我们收拾到一尘不染才肯过来。”
原来如此
周窈想起早前种种,例如早前行路途中,她一脚的泥,静凡大师躲她远远的,也不让她进屋子帮忙打扫。特别是今早她满是炭渍的手还弄脏了人家的袈裟。
她确实多有冒犯,怪不得人家讨厌她。
小胳膊挠头边观察周窈脸色边说“那日,静凡大师躲您远远的,您一怒之下,捞了一杯泥水,浇人家头上了您忘啦”
欧
周窈只稍微想象一下那个场面,便觉脚趾头抠地抠得生疼。
原主真不是个东西。
事不是她干得,但锅得她来背。
周窈长叹一口气,扶额,觉得头开始疼了。
桃花饼一直做到月亮高挂,星野四合。
用精致的小盒子装起来,周窈把它放在床头。
床头柜上的香炉里,静神香早已烧完,但仍有淡淡的香味。周窈很喜欢这个味道,清新淡雅,仿佛置身山林瀑布间,配合窗外的蝉鸣,颇有几分禅意。
回头得问问大师这是什么香,多买些放在云华宫,她受够了凤窝香那股致幻气味了。
周窈拿起床边的金刚经,问小胳膊“你来,你读一遍给我听。”
小胳膊“啊哦”
她从笔筒里拿出一根炭笔,用布裹了一圈打了个小结当笔套。
小胳膊磕磕绊绊读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周窈就在纸上写“如是我闻一食,佛在舍为国其树给故毒○”
意思无需理解,会读就能背。
周窈拿出当年学英语的办法,硬生生把一本禾单字的金刚经念熟背下,直到半夜。
陛下好勤奋啊
小胳膊隔着纸窗,见屋内灯火绰绰,欣慰地和小肚子在院外报团哭泣。
小肚子泫然泪下我好几天没吃肉了呜呜呜
翌日,周窈比前一天稍迟一些来到净莲院。
她先停了一会儿,等门内诵经声暂告一段落,方轻叩门扉。
“大师,早上好。”
静凡大师开门朝她行礼“阿弥陀佛,施主早。”
“大师,昨日弄脏了你的袖子,属实抱歉。”周窈一脸诚恳,朝他九十度鞠躬,“回想起来,归寺路上也多次冒犯到你,我深表歉意。”
静凡数珠的手一顿,显然有些惊讶。
“那个我给您带了花饼。”周窈拎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是红色漆器,十分考究,但并不奢华,上刻千瓣莲花图,也是周窈精心挑选的。
盒内飘出淡淡的甜香,静凡眉梢微挑,眸光闪过一瞬欣喜。
“赠给大师,以表歉意。”
“阿弥陀佛,施主费心了。”他默默接过,眉眼舒缓了许多。
“还有,大师,学生实在蠢笨,连字都不识,往后可能要给你添麻烦了,但学生一定会努力学习,还望大师不论佛法还是政治、兵法,请不遗余力传授给学生,学生定尊师敬道,克己守礼。虽不能保证成绩多好但学生会努力的”
周窈朝静凡大师郑重作揖“学生不识字,尚不懂字里行间的意思,但为表决心,已通背全篇金刚经,还望大师指点。”
静凡大师默不作声,就像一尊高贵的佛像。
周窈脸上爬起一层羞耻的红晕,清嗓子道“嗯哼,那我开始背了。一品法会因由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阳光下,她立正站好,两手不自在得抠巴着裙裾,眼睛盯着门槛,背书声朗朗。她清甜的音调配合字正腔圆的念叨声,听来竟让人心绪平和。
静凡拎着食盒,桃花瓣唇微张,耐心听她一字一句将五千多字的金刚经背完。
莲花池内的锦鲤啵啵啵得咂嘴,早莲的花苞散发出淡淡清香,裹挟着清风拂过他的方袍。清光如粉撒在周窈认真的门面上,她的头发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周窈背完最后一个字,确认没有背错的地方,紧张兮兮得抬眼看大师的反应。
大师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
周窈心里啧吧一声,觉得大师浪费了这张俊脸。
须臾,静凡点点头,声音比以往温柔了许多“那今日,我们便学金刚经。”
所以,大师这是稍微原谅她了
周窈一个激灵,仿佛浑身上下的担子猛然卸下,肩膀轻松许多。
她乐陶陶跑到石凳边坐下,拿出有“衣裳”的炭笔,朝大师傻笑“大师,请。”
静凡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用恒定的念经音调道“金刚经全篇三十二品,全称为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其中,般若指慧明智慧,即八正道、诸波罗蜜,菠萝蜜则意为到达彼岸,便是我们常说的度无极。此岸乃烦恼,凡夫皆此岸,彼岸乃菩提,诸佛皆彼岸”
周窈
完了完了。
她的眼皮子开始不听话地打架了。
她听得云里雾里,觉得玄之又玄,对比此等高深学问,突然发觉物理数学又实在又接地气。
不能睡
才道了歉,决不能功亏一篑。
周窈撑住眼睛,头却小鸡啄米似的点来点去。
她昨晚上很晚才睡,生物钟一下子紊乱,睡意过于浓厚,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彼岸,但彼岸没有佛,只有周公在翘腿喝馄饨,朝她快乐地招手。
“一品最后一句趺坐,是”静凡讲到一半,他微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人虽然坐着,但眼睛早已闭上,脸陷在手心里强撑。
她的头渐渐地渐渐地倾斜下来。
咚
“我没睡”
周窈一个扑棱站起来,擦擦嘴角确认有没有口水,心虚地不敢看静凡。
静凡温柔地笑了,比栀子花还清俊“出去。”
静凡大师可真容易生气。
周窈连着两天被赶出净莲院。
事后小胳膊解释说,周窈好像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会在静凡大师讲经时睡着的女人,别的女人看着静凡大师那张脸,只会气血上头血脉喷张,越听越精神。
周窈委屈可是静凡大师的佛学课是真的枯燥乏味啊
岁月缓缓蹉跎,慈悲寺的日子自在又逍遥。
这天一早,周窈变着花样做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刚端到净莲院,就瞧见早已做好早课的静凡大师正在扫地。
“大师今儿起这么早”她把粥放在石凳上,邀请大师品尝新作,“大师,快来尝尝我做的银耳莲子羹。”
“多谢施主费心。”静凡反手用瓷盖将碗盖上,没有用膳的意思,“施主,我寺每个季度均会扫除一番,清理污秽,如今正值蚊虫繁殖之际,全院皆要参与。”
三方院由小胳膊小肚子打扫,周窈自然不用费心,只是一路走来比丘、比丘尼都在擦窗户,她还以为是贵客要来,原来是大扫除。
“那我来帮大师吧。”
“施主”静凡欲喊住她,周窈当即抢过扫帚,朝他嘻嘻笑说大师放心,保证打扫得一尘不染。
静凡不想和她多费口舌,只能答应。他回屋取来鱼食,边喂那群肥硕如猪的锦鲤边用眼梢观察周窈。
周窈哼着劳动人民的小曲儿,颇有干劲,完全不像个四肢不勤的风流皇帝。
静凡大师是个洁癖,净莲院自然一尘不染,说是大扫除,不过就是走个形式,有些时候不打扫都比打扫干净。
这是什么
周窈倏然一顿,瞅着那仓皇逃窜的长纽扣,拿起笤帚就要打。
“施主,莫要杀生”静凡忙抬手横在周窈与蟑螂之间,念了数声“阿弥陀佛”,“施主,放它一条生路吧。”
“你疯了院子里但凡出现一只蟑螂,就至少还有一百只。”
静凡大师摇头不理会,觉得她歪理太多,说话太毒。
大师不让“杀生”,周窈也不能妄自打虫。
她死死盯着那只蟑螂,只见它嘚瑟得左右摇摆,冲进了大师的卧房“大师,它进去了”
二人前后脚进屋,周窈一眼看到匍匐在书架上的小瘪三。
静凡一看,当即脸色惨白,呼吸一窒“阿弥陀佛。”
他不可杀生,但架不住蟑螂很脏,趴在他的书上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可蟑螂又脏,他又不想捉它,就陷入了死循环。
大师瞪着一双水瞳,原地石化。
“大师莫怕,我来捉它”
周窈当即抄起一本书就砸,那小瘪三飞快逃窜,不愧是南方的蟑螂,个头大不说,跑起路来竟能发出唰唰唰的响声,展翅还能高飞。
“哪里跑”
周窈一书下去,正砸中心。
静凡忙不迭闭上眼,数珠疯狂乱推“罪过罪过”
周窈拿起书,那小瘪三的尸体赫然躺倒在地上。
“大师,这本书你不能要了,你知不知道,当打死蟑螂的那一瞬间,地上会有很多它的卵”
她话还没说完就止住了,因为他看见静凡大师的脸色非比寻常的难看。
他捏着数珠的指腹泛白,唇色尽失“出去。”
好家伙,又被赶出去了。
周窈蔫哒哒走出门,又听到背后一声唤。
“等等。”
她回过头,可怜巴巴看着大师。
大师愤怒地尾音都在发颤“烦请施主,帮贫僧收拾干净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比起蟑螂的死,大师更忍受不了地上那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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