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凡本来已做完内心挣扎,决定接受这位热心学生的好意,乍听她一问,端碗的手霎时间停在空中,进退两难,试图折返。
“你受伤了等会。”周窈打开门,往外头喊道,“小胳膊,快拿金疮药来”
静凡大师一脸视死如归“施主不必费心。”
“不不不,很必要。大师哪里流血了不方便的话,我出去,你涂,涂好了叫我,我给你倒杯水你再歇下。”周窈秉着尊师重道的精神,决意要照顾大师到底。
小胳膊啥都有备,她立马拿出一瓶上等的愈合散,周窈接过来塞到静凡大师怀里“大师快快抹药,我一会儿进来。”
说罢,她兀自出门,“嘭”地合上,在外头大喊“大师快上药”
上药
静凡盯着怀里那瓶极品愈合散,真不知道该不该上药,更不知道要上在哪里,难道要他脱裤子抹一把吗。
他猛地咳嗽两声,仿佛胸有气结堵住了,怎么也喘不上气,气得脑子里天昏地暗。
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连关心别人都柔里藏刀五毒俱全。
他把愈合散放进床下的箱子里,把药喝罢,和衣趟上榻“多谢施主,贫僧无碍了,施主请回吧。”
周窈
她觉得这人无可救药,怎么如此固执。
她撸起袖子冲进来,眉头皱成山川,好言相劝“大师,不是我说你,佛经自有道理,但你活在凡尘,凡事还要讲科学。你如今在流血,我都闻到了,若不止血,发炎了怎么办”
静凡忍无可忍,他抬起沉重的脑袋,愤懑又羞耻地凝视她。
周窈被他的眼神盯得发虚,气势霎时间颓了。
“还请施主出去。”
“大师你也太倔强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僵持不下,大师的目光像刀子刮过她的脸,露出几分阴戾,仿佛下一刻就要黑化掐死她。
小胳膊告爷爷告奶奶,赶紧跑进来拉周窈的手“小姐,过来一下。”
她把周窈拉到院子里对她咬耳朵。
“什么”
周窈震惊地合不拢嘴,静凡大师可能来月事了
她对女尊世界的了解仅限于女人主外男人主内,压根没考虑到生理这一层。如今回想,她也确实很久没来亲戚了。
哦对,张宫君不就是生孩子去世的嘛,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啪
静凡大师趁机摔上门,羞红了脸。
勿嗔勿怒。
他攥紧数珠,默念经书。
稍倾,房门传来外放瓷碗的声音,静凡大师勉力起身,再开门的时候,门口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
碗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上面画了一张双手合十的哭脸,用歪歪扭扭的禾单字写道对不起,大师多喝点红糖姜水,肚子就不痛了。
和风吹过,静凡轻轻咳嗽一声,缓缓关上门。
喝罢周窈送来的红糖姜水,温温的暖流逐渐漫漶七经八脉,腹部的疼痛一阵比一阵轻缓。
静凡大师这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静凡大师破天荒得不是被周窈吵到,而是被僧众吵到。
他忍下心头的不悦,诵完早课打开门,发现一众比丘尼正往他院子里种植一颗参天樟树。
“师叔早,”多觉笑着朝他行礼,“有一姓薛的施主发善心,布施了十几棵上等樟树来,尼众们依照惯例,早早做完早课,往各院子均种了一颗。”
樟树高大,遮天蔽日,葳蕤的树叶挡住蓬蓬热气,给溽热的夏日投下一片清凉,池塘里的肥锦鲤们纷纷好奇得探出头来阿巴阿巴,互相追尾嬉戏。
空气中渐渐泛起淡淡的樟木香,驱虫效果可谓一流。
那位无比大方的姓薛的施主,静凡自然能猜到奉的是谁的命。
“咦”多觉好奇得望向院子里的小角落,“师叔,这棵栀子花开花了”
静凡大师错愕地循声望去,瘦瘦小小的栀子树顶,赫然绽开一朵白如玉的小花。
“奇也怪哉,这棵栀子树长得瘦小,从来都是只长花苞,没几天就全数蔫了,今年怎么开花了”她啊一声,笑道,“一定是师叔每日诵经,承蒙师叔的佛光,它方开了。”
“咳,咳咳”他用手帕捂着唇清咳了几声,润泽眉眼的凝视栀子花,想到那个每日来悉心浇水的身影,淡淡问,“高施主在何处”
多觉压低声音道“大家都知道薛施主是同高施主一起来梵城的,觉得这批樟树也是沾了高施主的光。今儿一早去斋堂的路上,几个小沙弥偷偷围住高施主,给她送草呢。”
“送草”
静凡大师润泽的眉眼之上骤然突突了一下。
“嗯,听说高施主对花过敏,这些孩子就送草去了。”
他都快忘了,周窈之风流,天下众人皆知。
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始搅慈悲寺的春水了。
静凡大师的眸子又深了几分“佛法只度有缘人。”
多觉挠挠乌黑光亮的头皮“嗯啊对,师叔说得对,这些小沙弥真是看不透红尘,估计没法通过考核成为比丘。哎,高施主长得如此标志,确实能考验寺中众人呐。”
静凡大师
“对了,”多觉傻呵呵一笑,“师叔,孔小姐在观音院,想与您商讨捐赠的事。”
观音院位于净莲院的南边,因有一座观音山而得名。
身体好转的静凡大师缓缓而来,瞥见一抹张扬的紫。
他穿过假山,正准备迎上去,却听不远处响起周窈的声音。
紫衣的女人遥遥便瞥见静凡大师。
他的右脸十分匀称,下颌线棱角分明,眉眼不过分深邃,反而温润,鼻梁高挺,鼻子微翘,鼻尖那点小痣虽淡,但在白皙的皮肤上依旧吸睛。
尤其是他略粉的桃花瓣唇,连接白净的下巴,线条往下顺当一滑,在喉结处打个折,没入方袍的衣领。
“静凡大师,”女人双手合什朝大师行礼,眸中具是肆意的打量,“上次的果脯,您还喜欢吗”
静凡大师用余光望着周窈,心不在焉地感激“阿弥陀佛,孔施主布施的果脯,贫僧已放在大乘殿前,施主尽可安心。”
孔铃朱一梗,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耳垂上比指甲盖还大的耳环“大师说笑了,那些果脯,是我买给大师的,大师怎么转手贡给佛祖了,莫非大师也借花献佛”
不远处,几个小沙弥围着周窈又是送草又是感谢她给慈悲寺送香樟的。
打头的小沙弥他细细辨认,看出是为惠,脸红的像苹果。
“不是我捐的。”周窈睁眼说瞎话,“我可没捐什么香樟。”
为惠垂头不敢看周窈“高施主谦虚了,薛施主每次来,捐赠花名册上都会加上您的名字,大家心照不宣。薛施主还说,香樟树是您最后的资产,您可真是心善。”
小沙弥们都开心地朝她鞠躬,声音一个比一个甜“多谢高施主,高施主人美心善,定有福报。”
一个个可爱的小和尚夸得她面红耳赤,脸烫若汤婆子。
她受宠若惊地礼貌回礼“不用谢不用谢。”
周窈一一感谢过,小沙弥们嬉笑着走开,唯有为惠还停留在原地。
静凡
他思索一阵,搪塞道“阿弥陀佛,孔施主布施贫僧,就是在布施佛法,就是积善业。再者,寺内有规定,不得单独接收异性香客的布施,您明明知晓。”
说罢,他朝她行礼“孔施主,贫僧还有事,若您有心,可往大乘殿参拜。”
“静凡大师”孔铃朱忙抓住他的袖子,“这些日子,我有一烦心事,还望大师渡一渡我。”
“阿弥陀佛,孔施主的烦心事,贫僧已知。”静凡忙甩开袖子,眉头不期然皱起,“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孔施主若参不透,试着抄写法华经,便能顿悟。”
孔铃朱哪里肯真的顿悟,她才不要抄什么经书,忙再次揪住静凡的袖子“大师,您就单独为我说说佛法罢,我太愚钝了。”
“阿弥陀佛,”静凡眼底流过一抹不耐,淡漠道,“孔施主每日拜佛也可,何必纠缠贫僧。”
静凡抽回被攥得皱巴巴的袖子,驱身告退。
“大师”
孔铃朱不甘地咬住下唇,抻头看他要去哪。
她推搡开身边的小厮,抬脚尾随上去。
周窈今早上还沉浸在自己不用担心大姨妈也不用生孩子的快乐里,她做好一碗补气血的粥,准备送给大师,谁知半路被一群小沙弥羁住。
此时,孤身一人的为惠深吸一口气,糯糯喊她“那个高施主。”
周窈朝他粲然一笑“小师傅还有别的事么”
为惠被这一笑晃得眼酸,蔫吧得像朵小蘑菇。他从怀里拿出一串莲子做的十八珠数珠来,递给周窈“此莲子乃是去年秋日慈悲寺大乘殿外并蒂莲所产,师父慈悲为怀将其赠送与我,愿我功德圆满。”
说罢,他上前一步,送到周窈面前。
周窈一愣这孩子,该不会要把数珠送给她吧。
哎呀,他该不会对她罪过罪过。
周窈赶紧澄清“那个,为惠小师傅,你是沙弥,要守戒律”
为惠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羞赧道“小僧可以给施主摸一摸,以增修行。”
周窈
啥
摸一摸
这是什么佛家特有的仪式么
原来是她想多了,她为自己对小师傅的猜疑感到罪过且羞愧。
“多谢为惠小师傅。”
她清清嗓子,配合为惠小师傅极其期待的眼神,虔诚得用指腹轻轻摸了一把数珠“阿弥陀佛”
感觉又诡异又尴尬。
为惠期待问“高施主可觉醍醐灌顶”
周窈没有,倒觉有点冷。
倏然,为惠小师傅收回数珠“那个高施主,贫僧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板着脸扭头就走。
莫名其妙啊。
周窈一转身,迎上一脸愁容的静凡大师。
静凡大师从头至踵端详她,一脸“看透”的神情,许久方启唇“施主摸了小沙弥的数珠”
周窈所以
她笑着端起食盒,准备把粥送给大师“大师,我今天”
谁知大师先堵她的话头“施主,吾等收留你在慈悲寺,是望你参透佛法,并非拈花惹草。听了多日经,你还参不透么”
他比周窈高些,垂目凝视下来,周窈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威压扣在她脑门上“可是是为惠让我摸的”
“哦”静凡觑起眼睛,“施主已经知道他的法号了”
周窈
“阿弥陀佛,施主自去抄百遍心经反省罢。”
一百遍心经
周窈又疑惑又气愤“你又罚我”
静凡大师沉默不语,眼神仿佛在说你说呢你心不定。
还真是有理说不清。
“我会抄,但我不服。”周窈难得的上脾气,她一把把食盒塞到大师手上,抬脚就走。
静凡大师抱着那方食盒出神,捏着数珠紧抿双唇。
周窈觉得静凡大师铁石心肠,带有色眼镜看她,总针对她。
懂王小胳膊就安慰说“陛下,静凡大师是怕您拐走为惠,搅和慈悲寺的清净不过小姐若是看上为惠,咱们有的是方法把他捞回去。”
周窈抬手就要捶她“捞你个大头。”
“哎哟哎哟。”
临近三方院,竟传来一阵阵殴打声。
平日里无人的院内,倏然多出来六七个女子,围着一只小猪一顿殴。
偶不,那是被揍成猪头的小肚子,正嘤嘤朝周窈求救。
孔铃朱从人群中走出来,昂头藐视周窈“你就是最近在净莲院学佛法的高窈”
作者有话要说surrise根据有小可爱说晚上六点更新等太迟了的提议以及文章的情况,综合考虑,以后咱们就十二点更新啦。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