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铃朱激动不已, 喊得嗓子都劈了,像推土机碾过的老鼠叫。
至于她说得是什么混账话,众人对视一眼, 纷纷选择无视。
说来也是,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孔家大小姐到处搞事, 嚣张跋扈,能说几句真话。
如果这个时代有言论自由, 百姓直接对她口诛笔伐,激情怒骂。
当事人周窈“砌”了一声, 不以为意。
为惠被吓得抖了三抖,即刻镇静下来, 但手指却又开始发颤。
悟善住持开始出冷汗了,她看了眼周窈,心里头直犯突突。
静凡念道“阿弥陀佛,佛门乃清净之地, 孔施主不可妄言。”
“呵,你与那高窈也有一腿, 你们这两个奸妇淫夫之为,具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孔铃朱说得煞有其事,再加上静凡大师长得又好看,一直是各位女子心头爱,她们又想到如此好看的大师, 被同样好看的高施主觊觎,确实是常事。
众人小声议论起来“真的假的”
“假的吧,静凡大师可是得道高僧, 怎会犯色戒。”
“就是,别听她胡言乱语。”
孔铃朱继续吼道“高窈每日去向你讨学,说是讨学,又没人看见,谁知道你们在净莲院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孔铃朱越说越细节,引得周围人议论声越来越大。
她又冷哼的道“男女有别,慈悲寺偏偏要搞什么众生平等,让男女在一座寺庙修行,也不知究竟是佛门清净地,还是烟花红尘窝”
“你放肆”小胳膊气得站起来,隔空指着她的鼻子隔空对骂,“分明是你对静凡大师图谋不轨,又是赠礼又是聊骚,当日你看我家小姐不顺眼,找我家小姐的茬,静凡大师仁德宽厚为我家小姐说情,你就心生嫉妒,竟半夜偷入慈悲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胳膊这话一出,座上长老们与住持心肝都要跳出来了,纷纷捂住胸口深吸气。
在陛下面前说王法,这辈子再也么见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事,别说慈悲寺,整个梵城官员的生死存亡,都在这一刻命悬一线。
“阿弥陀佛”悟善住持赶紧打圆场,“孔施主,空口无凭,莫打诳语。”
孔铃朱仗着自己暗中带了一衙门的人根本不怕,铁了心要拉慈悲寺下水,她拍手道“今日,我不仅要说为惠犯了戒,我还要说静凡大师德不配位把人给我带上来”
一个农妇当即被强行拽上来,她满脸悲怆,一脚跨进法堂,见到众多信众,耸肩缩脖唯唯诺诺。
等她走到堂前,看见静凡大师,立马变脸,指着他重拳出击、哭天抢地“就是他这个妖僧我家只有一个女儿,苦读多年,我与贱内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供她考上一个秀才,但他却怂恿我的爱女出了家我以后可怎么办呐”
孤寡老人的哭诉引人唏嘘。
香客的议论声越发大了,法堂门口渐渐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静凡闭上眼睛,还未说话,一比丘尼便只身站了出来。
是多觉。
好家伙,周窈默默理清了思路。
“阿弥陀佛,娘,您就别闹了,贫尼虽已出家,但每周均会抽出两日例行出坡,赚取您二老的供养费用,贫尼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更不愧对你们。贫尼出家,确受静凡大师点悟不错,但均因我有慧根,勘破红尘罢了。”
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贫尼在俗世时,努力多年,三次才中秀才,进士也没有考中,究竟为何您又不是不知道红尘俗世让贫尼痛苦万分,是静凡大师慈悲,在贫尼绝望时,朝贫尼伸出了援手。”
草
周窈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官场黑暗”的隐藏内幕,心头咯噔一声。
小胳膊当即坐下来,很心虚地望着周窈。
那妇人不依不饶,扒着多觉的方袍嚎啕大哭,声泪俱下。
法堂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长得很严肃的长老拿起锡杖,重重往台阶上敲了三下。
就着片刻的宁静,悟善住持隆声道“阿弥陀佛,念佛一声罪灭河沙。多觉自入我佛门,潜心修佛,一心不乱,无事不办。她小乘慧根,勤勤刻苦,不日便能有成。入不入佛门,皆有因果。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施主何苦执着,去我执,而证涅槃呐”
住持一语,简明扼要,直击中心,蕴含深远的禅机。
信众们纷纷起身,双手合什,跟念道“去我执而证涅槃。”
周窈赶紧随大流。
她向后一瞥,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也纷纷点头。
小胳膊朝她咬耳朵“小姐,这家伙太可恶了,怎么老来找事,真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小肚子吓得躲到小胳膊身后,胖得根本藏不住,欲盖弥彰。
周窈忿忿道“不给她家抄了,我真难解气。”
“啊”小胳膊一听坏了,陛下要抄人家家,赶紧打圆场,“小姐三思啊,秦太保毕竟是宫中老臣,又是先帝肱骨,有她撑腰,您还要考虑考虑她的情面。”
什么,她一个皇帝,做事情还要考虑贪污臣子的情面我呸
周窈越想越不平,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静凡大师转着数珠,沉默不语。
但他手中数珠转得太快,周窈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杀气从台阶上倾泻下来,简直怀疑大师要在沉默中变态了。
孔铃朱双手背在身后,志在必得的模样“若她真心入佛门也就罢了,据在下所知,上半月静凡大师携诸位香客、弟子出坡,多觉师傅,干出一场伤天害理的事”
不妙啊。
周窈隐隐察觉对方说的是什么事,但她又不能扯开马甲直接降她罪,她还得留在慈悲寺学习呢。
思量再三,周窈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丢给小胳膊“去找薛琴,让她往孔家走一趟。”
这事儿吩咐薛婧就太危险了,毕竟寺里人都知道薛婧和她有关系。
小胳膊当即会意,收下令牌偷溜出去。
悟善住持脸色很差,她入山时最担心的是周窈,毕竟周窈风流名声在外,她怕周窈把慈悲寺搅成一潭春水。
但长老们也没有极力反对,说这有利于考验僧众的定力。
要知道这年头寺庙里,有诚心出家的,也有躲避祸乱的,更有犯了罪来逃罚的。若真的犯了戒无缘修行,不如趁早赶出去。
谁知,率先破戒的竟然是由静凡点化教导、入寺以来勤恳如一、孜孜不倦的多觉。
人心啊
“阿弥陀佛,”一长老发话道,“孔施主勿打诳语。”
“你说我骗你们”孔铃朱步步紧逼,“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问她”
众人的目光如聚光灯似的齐刷刷汇聚在多觉身上。
多觉手心里的汗湿透了袖口,光亮的额头湿漉漉的。
难办啊。
周窈亲眼所见,确有其事。
即便有什么缘由,破了色戒,的确没理由再留在寺中。
“住持”多觉扑通一声跪下,朝悟善住持重重一拜,“弟子犯了色戒,还请住持处置。”
众人哗然。
静凡紧紧捏住数珠,眼睛微微觑着地面,悠悠上挑,复杂地凝视多觉。
多觉磕了三个头,泪洒一地。
佛家弟子犯了色戒要比其他错误更让人兴奋,桃色新闻一直都是茶余饭后的甜点,更何况此时闲人太多,又天降大瓜,民众对此乐此不疲。
议论声越来越大,饶是同周窈等人一起出坡的香客们,也都不由摇头无奈。
孔铃朱戏谑一笑,吼道“把人带上来”
这家伙怎么还真把慈悲寺当她家了
无语归无语,周窈还是静观其变,看她还有什么把戏。
不一会儿,孔家家丁从门外拉来一个穿着麻布衫的男子。
男子瑟瑟发抖得走上前,长发凌乱,满面泪痕。
欧,这下简直一锤定音。
周窈紧锁眉头,也不由地转起数珠来男子正是当日与多觉野战的那位。
这关难过啊。
无论如何,多觉都错了,必须离开慈悲寺,该娶的娶,该养的养。
但孔铃朱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是怎么精准地找到了当事人,偏偏选在今天公之于众
周窈的思维一发散就止不住。
她阴谋论了一把,觉得孔铃朱十分可疑。
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前,谁也不能盖棺定谳。
“不仅如此”孔铃朱上头了,还丢下一串长数珠,“这是当日多觉师傅给男子的数珠,作何解释”
数珠不短,内有一颗纯金母珠与几颗银记子。
“那日,贫尼喝了施主送来的豆乳,一时身体异样”多觉含泪道,“便犯了大忌。贫尼自知罪不可赦,只能先赠与施主一些值钱物什,告知静凡师叔。师叔当即替我安抚施主,但住持、长老都不在寺内,静凡师叔不好擅自定夺,本想等法会后,贫尼便还俗娶其为夫”
原来大师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那天她们傻不楞痴地在茶园里一起忏悔了好一会儿。
周窈捏紧了下巴,抓到关键词豆乳。
“呵,什么等法会后还俗,我看你就是想逃避责任,静凡大师竟然还包庇她,企图蒙混过关,真是可耻至极”
白的也能给孔铃朱说成黑的,她毫不犹豫把矛头指向静凡,非要拉他下马,咄咄逼人的嘴脸扭曲丑陋“当日钟楼前,为惠还把莲子数珠拿出来给高窈摸”
她说得煞有其事“此事,静凡大师也是包庇者,他说谎成性”
周窈我倒,我真不明白摸摸珠子怎么了
她气得头晕。
为惠的事是小,为觉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再从头察起还要一段时间,流言蜚语像座触不到的大山,很可能会把无辜人压垮。
周窈想发话,谁知坐上一人倏然站起来。
众人安静下来,纷纷注目。
静凡大师双手划过整洁的汗青合什,大音希声“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多觉犯戒,理应逐出师门,但贫僧不将其公之于众,一则此事真相悬而未定,二则确实贫僧教导无方心中有愧,三则,这位施主”
他望向座下一直低着头不敢发话的男子“本乃受害者,贫僧虽入佛门,但同身为男子,实不忍将其昭告天下,若让大众具知,施主日后如何自处。”
静凡大师的声音如流水,一下子涤荡了此间邪气。
众人倏然大悟。
是啊,男子身为受害者,一定不愿意此事让大家都知道,要不然以后怎么办。
正义可以行使,但尊严也要保留。
静凡大师抬起剪水瞳,朗声道“还望诸位施主对其宽厚以待。”
众人皆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师叔,住持,”多觉闭上眼,喉头不禁哽咽,“多谢诸位大德的教导,多觉受之有愧,愧对如来,愧对观音,从此不敢入慈悲寺。从今往后,我一定终日忏悔,以消业障。”
“哼,”孔铃朱鼻子里出气,“这就完了此事乃慈悲寺教务无方,说是佛门净地,实则一地鸡毛,我不信只有多觉一个人犯了戒。为惠也与高窈有一腿再者,静凡大师,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静凡大师闭上眼睛,沉默以应。
悟空长老吟道“勿嗔,勿怒,以怜悯之心待众生。”
静凡长舒一口气,跟吟道“众生皆平等,众生皆疾苦,众生皆可生。”
但周窈可没那么好气,她气得眉毛竖起,在心头骂娘欺人太甚
一句话,可以毁一个人,也可以让一座名寺顷刻之间跌落神坛人人喊打。只有贱人,嘴一张一闭,可以让人声名扫地,倾家荡产,而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令人作呕
周窈冷笑一声,簌簌起身,大声质问“孔小姐,你尽可嚣张,还有什么豪言壮语、义正言辞,趁此机会说得再猖狂些,让在座的各位、让佛祖菩萨都听听。但你要记得,人在做,天在看。”
“噗哈哈哈,”孔铃朱满脸得意,笑得直不起腰,“你又威胁我今天本小姐不怕只要本小姐勾勾手指头,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很狂嘛。
周窈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只手遮天”
法堂后陡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位中年妇人气喘吁吁闯入法堂,她身后跟着薛琴,带了一大帮薛家军和孔家家丁。
她摘下头上的乌纱帽就往孔铃朱身上扔,吓得孔铃朱往后一退踩到青石板台阶,踉跄地跌了个屁股开花。
“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