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三方院路上, 孔群青再三感谢,周窈跟他说你要谢还要谢谢小胳膊小肚子,是她俩差人装了十几个冰柜。
周窈说得心不在焉, 脑子里全是自己又哪儿惹静凡大师不快了,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静凡大师真是阴晴不定,一点也不慈悲。
夏日荣荣, 树叶渐黄,栀子花早已谢了。
周窈提前准备好麻绳, 想赶在降温前给净莲院的栀子树捆上,怕它冬天冻着。
静凡大师一早起来照样做早课, 念念经。
但周窈喂锦鲤时,偶尔能听到静凡大师的念经声变小变慢, 变得心不在焉。
她一个回头看过去,静凡大师的念经声又恢复寻常。
周窈开始发散思维静凡大师不会在监视她,怕她把鱼喂死吧。
一圈枫树渐黄,像给慈悲寺围上围脖。
不再穿单裙的季节, 周窈换上长衣长裤,方便走动。
黑市的调查工作薛婧等人做得有条不紊, 但万一见面后对方跑了怎么办
周窈额外吩咐薛琴“派人伪装成周边驿站的老板和车夫,防止有人逃跑,可半路追踪或拦截。”
“是。”
这段时日,周窈专心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词汇量逐渐充盈, 都能读懂奏折了。
就是字写得依旧很挫。
乞巧节当日,慈悲寺灯火通明,鼎沸的人声从山门外灌入。
趁着乞巧节来拜佛的公子众多, 慈悲寺也趁机出坡,派出不少有功德的大师长老。
静凡大师难得休息,便换上一身莲子白的海青,带上斗笠,准备出门传扬佛法。
“今日是乞巧节,大师还要如此辛苦地度化百姓”
“出家人不歌舞,更不旁听,不可娱乐。”
啊,静凡大师的生活未免太枯燥了些。
思及此,周窈邀请道“但我想先玩一会,人不能窝在一个地方,总得散散心嘛。大师放心,回头我会差薛家军送你回来,保证安全。”
她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望着他,水灵灵的。
静凡大师放下斗笠上的白纱“嗯,莫要太迟。”
周窈突然觉得后悔了。
她邀请大师一起出去走走,小胳膊小肚子又被留在寺里待命,那岂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种学生与老师单独出门的紧张感。
她下意识捋了捋额前的几根碎发,跟上静凡大师的步伐。
各色花灯内的烛光一束束散落在青石板街,照出一地霓虹。
周窈把头发梳在身后,特意裹了胸,女扮男装装成孔群阳会见玄鹤。与静凡大师同行,倒像兄弟二人。
“大师,您今年多大了”周窈突然想起自己压根就没问过大师的年纪。
“及冠。”
及冠那就是二十岁咯和她心理一样大,但比她现在的身子大两岁。
周窈赶紧无耻地占便宜“那我比大师小,大师在外可要好好照顾我。”
间或有香客见到大师,都会朝他双手合十行礼。
周窈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才知道他们是先看到那串菩提子数珠,方才行礼的。
也是,这年头,不是什么小沙弥都能攥地起功德倍数最高的菩提子的。
她暗自摩挲腰间的莲子数珠,因换了衣服没摸到,又问“大师,您今儿怎么没带法杖”
“不出远门,自不必带。”他微微偏过头来,俊秀非凡的面庞在白纱中若隐若现,“施主还不熟悉梵城,莫要走丢。”
他还当真照顾起她来了,周窈哈哈大笑,“怎么会,我跟着大师,就不会走丢。”
静凡大师背对她,耳尖一红。
梵城如其名,百姓多数信仰佛教,街道上有许多衍生装饰物。
自从穿越,周窈要么在皇宫,要么在慈悲寺,难得出去也是在永安村,很少在繁华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闲逛。
璀璨的灯光与琳琅满目的琉璃比月华更夺人眼球。周窈左看看右看看,挑了一座玉佛,端起来朝静凡大师挥挥。
静凡大师摇头。
她又取了一玉木鱼。
静凡大师又摇头。
周窈无奈,只得取一盒上好的檀香。
静凡大师微微一顿,摇摇头。
周窈当即就买了下来。
静凡大师还推托“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浪费钱财。”
周窈不客气地塞到他怀里“大师虽出家了,也是男儿,乞巧节是男子的节日,大师怎么能没有一份礼物。不过这街上的东西确实太俗了,回头我再送你个更好的。”
静凡大师抱着细香盒的手一沉。
眼看他又要说教,周窈生怕听到那些个什么善哉啊菩萨的,赶紧掉头就跑“大师快来写红丝带。”
她挤进人群朝他招手,像只到处乱跑的兔子。
“大师快来,据说这是一棵一千岁的菩提树呢。”
梵城中央种有一颗参天的菩提树,枝叶葳蕤茂盛,纤细树枝上挂有许多写满愿望的红丝带,据说每年只挂十个,价高者得。
静凡凉声道“莲池大师耄耋归净土,曾言这棵树是她小时候才移植入梵城的。”
“昂,我知道,商家的套路罢了。”周窈边说边举手,“我要竞价”
静凡不解“施主既然知道是骗局,为何还要竞价。”
“因为过节啊。”周窈朝他眨眨眼,转头又举手,“我要竞两条”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是皇帝,有什么买不起的。
买
最后,周窈以一千两的高价竞得两条红丝带。
在静凡大师一脸“浪费钱”的嫌弃下,周窈递给他一根,“这是菩提树,大师不许个愿”
她抄只毛笔转过身,大笔一挥,哼哧哼哧写起来。
写写还想想,仿佛一条红丝带都不够她写的。
静凡大师攥着那根红丝带“出家人无执念。”
“怎么可能,”周窈弯腰奋笔疾书,嗤笑出声,“大师又不是真的佛,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心愿。但度众生这种就别写啦,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来的实际。”
心愿
静凡盯着红丝带,渐渐入神。
小时候,他想要母皇一个抱抱,母皇却把他拖进药池,每日灌药。
后来,他自发地抱住奶爹,奶爹忙推开他说“殿下是皇亲贵胄,我是奴隶,不能随意抱殿下。”
但整个皇宫,只有奶爹和他最亲,别人都躲着他。
后来逃出皇宫,他想和奶爹过平凡日子。谁知遇到那种事,奶爹一病不起,早早去世。
那时候,只有莲池大师待他好,他哭着拜入莲池大师门下,学习佛法,敛情拘性,杜绝一切欲望。
这之后,他就努力放弃心头的不平,普度众生。
莲池大师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静凡,你修的究竟是佛法还是枷锁,你拜的究竟是佛,还是你的欲。”
“大师,我写好了。”周窈虚虚拽静凡的袖子,生怕拉出一条褶皱,她抻头看他空白的红丝带问,“你怎么还没写。”
静凡回过神,提起笔,深吸一口气,默默写了一个字。
周窈没看懂,觉得这字贼拉拉复杂,最起码四五十画。
这也叫字确定不是二维码
静凡大师落笔,准备交给店家。
周窈赶忙接过“我来,我们得挂到最上面。”
说罢,她一个腾跃,在众目睽睽下,爬上那棵参天菩提树。
众人惊呼地望着她,小姐们纷纷涌上前,把静凡挤得站不直。
他的海青被拥挤的人潮磨出许多褶皱,但他扔停在原地,仰头望着那个少女。
少女把两条红丝带系在菩提树的树顶。
微风一吹,两条丝带随风飞扬,宛若赤龙。
“那是谁家的公子,好生俊俏”
“你可别出手啊,我看上了。”
“你看上了又不是你的。”
好姐妹为博蓝颜一笑反目成仇,喧嚣中,静凡大师颀长的身影如松,手紧紧攥住海青的边角。
凤栖菩提,流光潋滟。
周窈轻盈地落下,衣袂翻飞出飘逸的弧度。
她当即拨开周围的人群,生怕她们挤皱了静凡大师的衣服。
万一大师衣服皱了,可能会跟她翻脸。
二人突出重围,穿过河边的小桥,停在桥洞下。
上游放的花灯扑簌簌顺流而下,掠过周窈的脚尖。
点点灯火映衬着五颜六色的纸花瓣,仿若无数莲花竞相开放。
净土之美也不过如此罢。
河风吹拂,二人没说一句话。
周窈抬头望天上皎皎的明月,已渐渐升至头顶。
她朝空气中打了个响指“时候差不多了,你们护送大师回慈悲寺。”
又转而对静凡道“大师,若你还想逛逛你随意,她们会保护你的。”
取下头绳咬在嘴里,周窈利落又熟稔地把马尾辫拢得更整齐些,捋头发时发梢飞扬。
淡淡的清香扫过静凡的鼻尖。
“保护好自己。”
周窈一滞,遂点点头“嗯啊,大师放心。”
静凡大师的目光悬停在她的脸上一直没挪开,周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左扣扣右抹抹。
我脸上沾泥巴了
确认自己是干净的,她磕磕绊绊地朝大师道声再会“大师,要玩得开心啊。”
静凡大师干嘛还盯着她
周窈偷偷用袖子蹭了一把脸,从头至踵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一丁泥点。
奇怪
她感觉脸有点热,撒腿开溜。
据调查,孔群阳每次与那个玄鹤见面都会戴面具,遮遮掩掩。
薛家军早前从孔家抄来那张面具,周窈取出来戴上,穿梭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中,身后渐渐跟上五六个薛家军。
“嚣张一点,”周窈吩咐道,“我们是孔家人。”
处理孔淑君,发派孔玲朱和孔群阳都是暗中进行,孔家其余人等先各司其职,由让薛家军看守,方便周窈扮成孔群阳的样子与玄鹤见面,事后再发落。
地点定在一处烟花柳巷,穿过梵城的秀街,灯火通明,胭脂水粉味肆意的高楼映入眼帘。
欢声笑语在耳边回荡,周窈领着一群人大摇大摆踏进含香楼。
对面的茶楼内,一袭黄白游袈裟的僧人撩袍坐下,手里攥着数珠。
“大师”同行的薛家军小心翼翼问道,“大师,这附近全是歌舞伎,您”
静凡大师涩涩道“回慈悲寺后,贫僧自会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