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溽热, 天边的太阳火辣辣的。
小静悦举起奶呼呼的手,朝漂亮爹爹扒拉肩。她嘟着嘴,奶声奶气喊他“父君, 抱抱。”
谢无安把她抱起来,她就拽他的青丝“父君,想母皇。”
谢无安一愣, 轻啄她的脸“父君还没说想母皇,你就想得不行了母皇上朝了, 才离开半个时辰不到呢。”
小静悦撅噘嘴,把小脸埋在他颈窝撒娇“父君也想母皇, 静悦也想母皇,那我们去接母皇吧。”
谢无安温温一笑, 揉了揉她的发髻。
三年前,宁大人因病去世,她老来得的独女也因北伐反叛军残余战死沙场,女婿以泪洗面去世, 可谓满门忠烈,唯留下一个小孙女无人照应。
周窈追封宁大人为国公, 下令让晏大人把孩子秘密接到宫里来,过继给谢无安,取名为静悦。
小静悦刚抱过来的时候,只会哇哇嚎,太小的孩子,连爹爹娘亲都不会喊。
谢无安起初十分局促, 他一抱孩子孩子就哭。
小胳膊在后宫十几年也没见过孩子“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办,要不,皇君哄哄她”
谢无安说“好。”
周窈下朝回来, 就瞅见小婴儿被放在蒲团上,谢无安坐在对面对着她念经念出一头汗。
周窈
谢无安对太小的孩子束手无策。
他自有意识起,便没了爹,母皇也不疼爱,唯有奶爹照顾他。碍于身份悬殊,奶爹也不曾抱他。
直到今天,抱过他的也只有周窈。
周窈以前抱过亲戚家的小妹妹,便教谢无安怎么抱孩子。
孩子像有灵性似的,只要一离开周窈,小眉头便皱起来,过一会儿就嘤嘤要哭。
周窈没办法,只能又抱回来“妈妈抱,不哭不哭。”
她摇着襁褓里的孩子,余光瞥见谢无安失落的脸。
“无安,你来。”她唤他。
待他走过来,周窈把孩子交给他。
他有一丝抗拒“她会哭的。”
“不会。”她笃定道。
皱眉抱过孩子,谢无安见到她安详的小嘴正吐着泡泡,在被窝里扭了一下,显然不舒服了。
周窈从他背后伸出手,把他和孩子一起揽入怀中。
她哄孩子似的轻轻摇着哄他,随着她的动作,小静悦也舒服得嘚吧嘚吧几声。
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她声音轻柔,有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耳畔“你看,她不哭了。”
她温润的唇落在他的耳后,浮夸地说“哇,真不愧是我的皇君,连最可怕的人类幼崽都能哄好。”
谢无安噗嗤一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怪词汇,漾起灿烂笑意。
小静悦越长饭量越大,经常半夜饿得哭。
谢无安每每都会亲自起夜,把温热的细粥用汤勺捻碎,颇有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
小胳膊身为嬷嬷,主子一有动静她便会第一时间进殿查看。
她甫一进来,望见皇君只套了件衣服,光着脚出来拿保温食盒里的粥,吓得毛发一竖,心里不停喊祖宗。
若是皇君受寒了,陛下可不得心疼死。
她慌里慌张取来一件披风“皇君,先披上吧,若是着凉了,陛下问起责来,奴才也不好交代。”
谢无安点头披上,小胳膊又拖来一双鞋。
“是小殿下醒了吗奴才来吧。”
谢无安摇摇头“我来。”
小胳膊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总感觉自己不能干看着,得找点事干。
她默默退下,下楼,跑到慈悲殿的正殿。
自从周窈与谢无安大婚后,周窈很少再回云华宫,基本都是住在慈悲殿。但近日旱灾频发,周窈每日都要批奏折到深夜,往往回到后院寝宫时,谢无安已然熟睡了。
小胳膊进屋时,周窈正片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正揉眉心缓和双目的劳累。
她小碎步跑过去朝周窈咬耳朵。
慈悲殿内的静神香袅袅,充盈了整个大殿。
谢无安端一碗温粥回到寝宫,脱鞋坐在床沿上喂静悦。
静悦睡在一张隔开的小床上吧唧吧唧嘴,谢无安端碗举勺子喂她,窗外的风一吹,他身上的披风便滑下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无安转过头,瞧见周窈三步并做两步走进来。
“阿窈,奏折批完了”
他问她。
她关上窗户,顶着一张凶巴巴的脸走过来,提起披风丢到一边“进被窝,别着凉了,我来喂吧。”
他眸光触及她的一瞬间,周窈原本板着的脸瞬间蔫吧下来“乖,上床,我来。”
谢无安闷头爬上床,盖好被子,看她给静悦一点点喂食。
簌簌簌,周窈听到他挪过来的声音,感觉到他拽着她的袖子。
“别老起夜了,伤身体。”她一勺一勺喂,给静悦擦拭唇角流出来的粥,“这些交给小胳膊她们就好了就算起来,也要披件衣裳,穿上鞋”
谢无安淡淡“嗯”了一声,念了几声“施主无嗔无怒”,又拽拽她的袖子。
周窈别过脸,凑上去用力吻他。
须臾,她放开他,他红着脸趴在静悦的小床床栏边,望着孩子的睡颜。
周窈轻轻捏住她团子一样的脸“父皇惹母后生气咯”
谢无安无奈地嗔怪她“阿窈”
周窈嘻嘻一笑,亲吻他的脸颊。
一切仿佛还在昨日。
如今一眨眼,曾经的小婴儿如今已长成四岁的娃娃了。
小静悦还是那么粘周窈。周窈与谢无安悉心教导,孩子长得乐观开朗,整天嘻嘻哈哈的。
谢无安带她去接周窈,拉着她的小手往正殿走。
今日朝堂,晏大人请辞,三代老臣,如今只剩下祈雪一人。
周窈秉着朝臣要积极诤谏的精神,提倡衷清公直,又因听了谢无安的话,恩荫政策并重,激得朝臣们经常因为一个意见在朝中争论不休,百家争鸣,一片欣欣景象。
这不,刚下了朝,周窈就被朝臣簇拥着,一个个仿佛要抓着最后这点时间讨论朝堂上悬而未决的国事。
许琬琰跟上周窈飞快的脚步,急急道“陛下,如今南方部族请求归附,我禾单地大物博,应当尽大国之仪。”
周窈点头“准,届时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也是盛世。”
薛大人又跟上来说“叛贼悉数剿灭,如今我禾单可养军几年,陛下或可考虑拿下北边曾经丢失的故土。”
周窈思罢,点头“这方面,薛大人与薛将军、祈将军共事即可。”
还有朝臣要谏,大家的骤然一顿,遥遥望见皇家枇杷园门口站着的男子与小孩,忙恭敬行礼“参见皇君,参见太女。”
谢无安点点头,小静悦则是撒手就往周窈身边跑“母皇”
噗通
众人一愣,就瞧见小太女脸朝下跌了个
谁也不敢笑,脸憋得通红。
小静悦表情骤然皱起来,又想到往日母皇对她说女孩子要坚强。就兀自用小胖手擦擦眼泪,哼哧哼哧爬起来,小嘴嘴角一直垮着瘪着。
她跑到周窈身边,又不敢抱了。
父君说过,脏兮兮的时候不能抱抱。
她规规矩矩把外套脱下来,把手和脸用外套擦擦干净,才扑通一声埋进周窈怀里。
臣子们眼观鼻鼻观心,纷纷行礼告退。
周窈一把把静悦抱起来,啵唧她的脸。
小静悦抓着她的衣领,吸溜吸溜鼻子,在她耳边偷偷说“父君也想母皇。”
周窈了然,悄咪咪说“那我们都亲亲你父君好不好”
小家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谢无安走过来,周窈突然侧身,轻轻吻住他的面颊,旋即小家伙也啵唧亲了爹爹一口。
他先是一愣,脸又骤地红起来,给母女一人额头吻了一下。
待周静悦长到十三岁的时候,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那时候的周窈不见年长,妩媚气质倒是更甚,谢无安也若清水莲般,仍是一副吃斋念佛的清华模样。
今儿一早,从许太傅府上归来的周静悦,板着一张臭脸。
她走进慈悲殿,拿起一串母皇去年生辰日送给她的菩提子数珠,跪在释迦牟尼脚底下念经。
谢无安走出来,趺坐在一旁问她“何事嗔怒”
周静悦咬唇“今日路过街市,听到风言风语,说我不是夫君母皇亲生的。静悦知道,静悦血脉上是宁家子嗣,母皇与父君仁善收养,对静悦如亲生女儿静悦只是觉得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可恶。”
“你可觉得,我与阿窈待你,与平常父母待女有何不同”
“并无不同,母皇与父君待我甚至更好些静悦爱母皇,敬父君,忍不得别人对此闲言碎语是静悦燥怒了。”
谢无安欣慰地勾唇,揉揉她的头“不若去问问你母皇”
周静悦扭捏一阵,摇摇头“小时候问过母皇,母皇说她们都是老古板,甚至说些人人平等,嫡庶、过继并无高低的话,小时候听不懂,现在有些懂了,母皇是走在当今禾单众人前列的,那些个人,不会懂得母皇的想法。”
“静悦长大了。”
周静悦点点头,攥起那串数珠,默念心经平心静气。
谢无安悄悄走出来,前往云华宫。
今日众人就周静悦的封储大典商议,谢无安刚到时,众臣已经四散,连周窈的身影都没见着。
小胳膊哼哧哼哧迎上来“下月便是封储大典,陛下忙着去张罗,皇君稍等片刻。”
周窈亲自去张罗什么
谢无安有些疑惑“她为此忙了一个月,总神龙不见尾的”
小胳膊会意,从如山奏折里掏出一封信“陛下吩咐,若皇君不悦,开信便知。”
谢无安狐疑地接过,拆开来。
这些年,周窈的字大有长进,已笔锋婉转,清丽非常,整齐的字迹描绘出四句诗来。
朝来风色暗高楼,
偕隐名山誓白头。
好事只愁天妒我,
为君先买五湖舟。
谢无安眸子一震,惊讶地看着小胳膊。
小胳膊嬉笑“陛下在慈悲寺南边买了一处大宅,今日特去库房挑选家具去了。”
暖意漫漶七经八脉,谢无安温温一笑。
待静悦上位,她就要与他隐居山林。
共看云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或者后天更最后一个番外。
朝来风色暗高楼。偕隐名山誓白头。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郁达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