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哥哥。
他深静地立在那里,一动未动,没有任何的躲避动作。
明瑶想拉开他,却已经来不及。
“砰”的一声响。
那只透明玻璃杯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额头上。
鲜血顺着砸出来的伤口汨汨淌下,落到他漂亮的眉眼下方。
有部分血珠一路往下,滴落到他的白色衬衫上,在干净的衬衫上方留下格格不入的痕迹。
紧跟着,“蹦”的一声,透明杯子落在地板上。
玻璃杯尽数裂开,碎片炸向四面八方。
明瑶瞬间气极,眉心紧拧。
她看了眼沙发上的父亲,声音微颤,“如果您再动手打人,那就请您和您的保镖司机全都出去。”
她这句话说得还算礼貌,起码保持了女儿对于父亲基本的礼节,但就算再怎么礼貌,也改变不了她是在为了一个男人而赶自己的亲爹。
至少,坐在那里的明盛先生现在就是这么认为的。
明瑶走到储物柜旁,从里面抽出一张白色方巾,又蹲下身从里面拿出医药箱。
她原本是想亲自给他擦脸上的血迹的,但陆谨修一言不发地将方巾从她手里抽走,唇角轻扯了下。
他浅灰色眼瞳里露出的微末笑意像是在告诉她别担心。
明盛眼底的怒意并未消散,声音冷厉,“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陆谨修动了动唇,刚想开口,话头却直接被明瑶截去。
“就是最近,爸,这归根结底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们恋爱与否与您无关,您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发脾气。”
明盛先生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看向陆谨修,声音冷硬到极致,“她不懂事,你也不懂当初我把你接到明家,资助你读书,用心栽培你。”
他自认已经对这个“养子”足够好,有段时间他甚至动过培养他做明盛资本未来接班人的心思。
然而期许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想到这茬,明盛的声音比方才更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怒道,“可你呢,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七年前不辞而别,现在又背着我勾搭我的女儿陆谨修,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他甚至有些怀疑,她与陆戾之间的未婚夫妻关系也是被陆谨修破坏的。
明瑶皱着眉,“爸,您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感情的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我和他之间,不存在一方勾搭另一方之说。”
“而且,不管怎么说,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就是您的不对。”
明盛“你现在是为了一个男人在埋怨你老子”
明瑶深深吸气试图缓解情绪,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她现在心绪繁杂,根本静不下来。
陆谨修嗓音清隽,“明叔叔,我没有说谎,现在的确是我在主动追求她,至于多年前的事,我会找机会同您解释清楚。”
明盛眉头蹙着,声音愈发冷硬,“不需要,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同意你和我的女儿在一起。”
明瑶不喜欢他这样掺和自己感情的事,先前与陆戾联姻一事已经够让她烦心的了,“爸,您不同意也没用,反正该做不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过了。”
她的声音很淡,语气却坚定,“您应该也清楚,窗户纸捅破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我们俩现在离确定关系也只差一个正式的告白而已。”
站在他们身后的裴屿那双眼睛蓦然睁大。
姐姐这番话
他听懂了。
陆谨修低眸,淡淡瞧她一眼,轻攥住她的手腕,低沉着嗓音道,“好了,别再说了。”
明盛先生被她气得不轻,“你要真选他做男朋友,就别认我这个老子”
站在他们身后,一直未发一言的裴屿走到他身旁,淡淡开口,“叔叔,您消消气。您今晚亲自来这里给姐姐送妈妈做的特制月饼,不就是想要同姐姐缓和关系么。”
“可是,如果您继续保持现在这个态度和姐姐吵下去,不仅缓和不了你们父女二人的关系,可能还会令你们的关系更加僵持恶化。”
见明叔叔并未露出什么特别排斥的神色,裴屿接着道,“这样的话,恐怕会离您的初衷愈来愈远。”
他劝道,“不如等双方都冷静下来,您再一同和姐姐讨论这件事,叔叔,您觉得呢”
他不喜欢陆先生,可姐姐喜欢。
那他也试着去了解一下他吧。
毕竟,对于不了解的人或物没有评判资格,裴屿一直都这样告诫自己。
明盛先生面色缓和了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对自己的女儿道,“明天晚上八点前来家里吃饭,顺便谈一谈这件事。”
既然裴屿给他们父女二人递了台阶,她老子也已经跳上去了,那她再不回应点什么就显得太不识好歹。
“好。”明瑶点头,随口答应下来。
明盛先生从沙发上起身,斜睨了眼站着她身旁的男人,“你现在也给我离开。”
明瑶蹙眉,“爸”
“怎么,我连让他走的资格都没有”
“我要帮他处理伤口。”
明盛瞧她一眼,对于她这样维护陆谨修的态度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冷声道,“就这点伤处理什么,真要不舒服,他不会自己去医院用得着你吗”
站在一旁的裴屿扯了扯他的西装衣角,声音压得很低,“叔叔,您少说几句”
听到他这么讲,明瑶何尝不气,抽出被陆谨修攥在手里的腕子,冷声开口,“您真是不可理喻。”
陆谨修清泠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声音清隽淡漠,条分缕析道,“明叔叔,我帮瑶瑶把地板上的玻璃清理干净后就离开,如果您不放心,可以留人盯着我。”
明盛上下打量他一眼,鼻腔内溢出一声冷哼,但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临走之前,裴屿指着沙发后的东西对明瑶道,“姐姐,那里面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记得拆开看。”
明瑶微微颔首,扯了扯唇,淡淡道,“谢谢。”
待他们一行人全都离开后,公寓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明瑶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碘伏和一盒棉签,准备给他额头上的伤口消毒。
她眼睫微颤,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抿起唇道,“你头上不会留疤吧我爸要是生在古代绝对是个暴君,下手可真狠。”
“没关系。”他的嗓音低低淡淡。
明瑶声线轻颤,但她已经在竭力克制情绪,“我帮你处理下,你别忍着,疼就喊出来。”
陆谨修淡淡扯了下唇,抬眸望着她,长指轻轻捏了把她的软颊,“你怎么这么可爱。”
明瑶没理会他的夸奖,蹙眉道,“什么情况了你还笑得出来,我倒是想问问你,刚才怎么不躲呢。”
她真的要心疼死了。
等他离开之后她就联系堂哥,让他帮忙买几支最好的祛疤膏。
陆谨修目光凝着她,低沉的嗓音微哑,“我受点伤能让明叔叔消气也是好的,七年前的事我本就不占理,他厌恶我也情有可原;如果我想和你在一起,势必要过他那一关。”
明瑶用棉签轻轻点着他额头上的伤口,“他给我娶后妈都没经过我的同意,我找男朋友为什么要经过他同意啊。”
他不露声色地扯了下唇,浅灰色的眼瞳里挂着浅淡笑意,“难不成你想让我做你一辈子的男朋友”
“那怎么了,不行吗,还是说你不愿意”
“不打算给我个名分”
明瑶动作一滞,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同样的,她也并未把那个问题问出口。
明瑶眼睫轻轻颤抖,低声说,“要不去一趟医院吧,我真的担心”
“这点小伤用不着。”他的语气很淡。
她蹙着眉,但也没再多说,接着帮他处理伤口。
短暂的寂静后。
她唇齿翕动,开口道,“如果爸爸他坚持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你会放弃我转而追求别的女人吗”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直接答,“不会。”
明瑶握住他的修长手指,眼尾覆上一层水色,“那七年前的事”
“给我点时间,嗯”
她看着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些。
他当年之所以不辞而别,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
也许对于那个时候的他而言,再寻不出什么比“离开”更合适的解决方法了。
可是,能让心理承受能力如此强大的他接受不了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额上伤口处理好,陆谨修起身去拿清理工具,准备把地面打扫干净。
他背对着她往西南侧走去。
明瑶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那件薄薄的白衬将他整个人衬得。
寂然、落寞,清隽、孤独。
不知怎的,她分明从他的身影里读出了这几个词。
下一秒,明瑶直接起身绕过沙发,小跑到他身后,展开双臂抱住他。
陆谨修扣住她的手,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她声音软软的,甚至覆上一层哭腔,眼尾的水色并未消散,“我想你。”
“我不是在”
“但我还是想。”
陆谨修淡淡笑开,浅灰色的曈眸里是说不清的缱绻。
“那七年,我怎么想都觉得很可惜,以后你要好好补偿我。”她说。
他转过来,俯身望着她,深静清和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宠溺意味,“好。”
如果她愿意。
他自然是万死不辞。
陆谨修将地面清理干净后,把垃圾做好分类处理,准备在下楼的时候顺手扔掉。
“你今晚非走不可吗”
刚刚经历了那种事情,她一个人待在这儿真的有些怕。
陆谨修那双浅眸里的情绪比方才更加深沉,淡淡开口,“如果我食言,明叔叔对我的印象只会更差。”
明瑶看着他的眼睛,颔首道,“好,我明白了。”
“等我回家跟你语音通话”
她眸色微动,开口同他提要求,“把我哄睡着之后你再睡。”
他不假思索地淡淡应声,“好。”
明瑶在陆谨修的建议下,出去把公寓门的密码给换掉了。
弄完以后,她跟他一起走回客厅。
陆谨修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穿在身上。
他垂眸望向她,低沉的嗓音有条不紊,“茶几上的礼物,现在拆开看看”
明瑶弯腰拾起茶几上的精致礼盒,皱着眉道,“还好我爸没把这东西给摔了。”
话音未落,她依照他所言,拆开礼物盒。
看清里面摆放着的东西后,她愣住。
通体翠绿欲滴的玉石手镯,是他在那场拍卖会上拍下来的。
帝王绿手镯。
顶级玉石,有价无市。
基本只能通过拍卖所得。
她和陆戾在拍卖会场演戏的那天,他把这东西连同盒子一起塞进了她手里。
但她没拿,而是将它放到了他那辆车的副驾座上。
不过,他今天给它换了件包装礼盒。
倒是显得更高档精致了。
“这东西太贵重了,你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
陆谨修视线落在她身上,轻笑一声道,“不然你要我送谁。”
“”
她不知道怎么说,但她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陆谨修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软发,低声开口,“你七岁那年,由你父亲经营的明盛资本遭遇危机,需要大量资金周转,你的母亲便把这副帝王绿手镯拍卖出去,而后又将拍卖所得的全部资产用于处理公司危机。”
“明盛资本起死回生,你母亲功不可没。”
“但这副手镯对于你的母亲来说意义很特别。”
明瑶抬眸盯着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那时候她年纪小,对于这件事的记忆并不算太清晰,但她从旁人口里听说过这件事的无数个版本。
她问,“你为什么会了解得那么清楚”
“你应该知道,这些事算不得秘密。”他清隽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她身上,并未移开半分。
她当然清楚。
这些能够被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旁人口中的“小事情”,自然算不得秘密。
他知道也很正常。
陆谨修用那双浅灰色的曈眸凝着她,声音淡淡的,“这副镯子,是你姥姥的遗物。”
明瑶额上眉骨一跳,紧紧攥住手指,“你确定就是同一个么”
他颔首,声音清隽,“我查过这镯子的来源。”
男人的目光并未收回,只是道,“把它收好,嗯”
明瑶深吸气,然而心头的情绪却没那么容易疏解,低低开口,“我觉得他对不起我妈妈。”
陆谨修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软发,“站在你的立场上,可以这么认为;但站在叔叔的立场上,他这么做也不是不能理解。”
明瑶登时就不高兴了,蹙眉道,“他刚才都那么对你了,你怎么还要帮着他说话”
她扭了扭身子,想要挣开他的怀抱,然而却并未成功,反倒被他箍得更紧。
她眉心仍蹙着,冷着嗓音道,“我看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中年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陆谨修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你知道明盛资本现在的股权大头在谁手里么。”
有些人受得住孤寂,有些人受不住。
这再正常不过。
大抵,每个人的追求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方才同她说,他能够理解明叔叔再娶一事。
“谁手里”
“自家资产都这么不关心”
明瑶“有爸爸在,用不着我关心。”
陆谨修低笑了下,条理分明地同她解释,“在你手里,明叔叔与裴屿的母亲领证之前,你就已经是明盛资本最大股东了。”
“叶阿姨知道这件事吗”
“据我了解,她知情。”
“所以,她并不是为了钱才嫁给我爸爸的”
陆谨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人心易变,关于叶阿姨,他了解甚少,不好予以置评。
“明叔叔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只是想找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她抿唇,诧异于他居然能够通过已知信息推测出那么多事情,淡声问,“你想说什么”
“我是觉得,你没必要因为明叔叔续弦而烦心,不管他娶了谁,他最亲近也最爱的人都是你,他的女儿。”
明瑶“景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把别人的话记那么清楚”
“是你说的,我由你的话联想到的好吗。”
“禁止联想。”
明瑶“”
她冷哼一声,“这种事情是可以由我控制的吗”
这个男人,是在吃醋吗
陆谨修长指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在我面前不许提别的男人。”
“连我保镖的醋都吃,你还真是”
他俯身盯着她,目光幽深寂静,“真是什么”
明瑶眨眨眼,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清甜意味,“真是我的好哥哥。”
陆谨修揽着她的腰,手臂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扣进怀里。
他的长指微抬,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并未再开口。
第二天一早,明瑶便问初初要了家政公司的联系方式,直接叫来了那位小时工阿姨与她上头的经理。
在早上八点钟时,她就收到了来自陆谨修的微信消息。
他说,出现在她卧室里的小东西的确带有窃听功能。
这条信息的上方,赫然显示着
聊天时长080641
明瑶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道,“说吧,谁指使你干的。”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什么指使,我听不懂。”
她扯了扯唇,忽地笑了,“孙经理,要不你给这位阿姨普普法,往我卧室里放窃听器,还往我的浴室里倒牛血,到底能蹲几年大狱。”
孙经理看向身旁的那位阿姨,皱着眉低声道“到底是谁指使的,你就全都招了吧。”
他知道这位明小姐的背景,也知道她那位闺蜜并不是好惹的。
如果她找找媒体,将这件事肆意渲染一番进行报道,那给他们公司造成的损失定然是不可估量。
“我不认识那个人。”小时工阿姨看着经理,脸色一白,开了口。
明瑶“把当天你所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告诉我。”
那位阿姨低着头,眼神微变,安静片刻才道,“我没看清他的脸,只是只是听见了他身边那位助理叫他陆总。”
完